作者:驰驰响当当
顾夫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她那样玉雪可爱,无论是压不住命数还是妨害父母的说法,都叫她听来生气。
顾禹柏便开口:“这些不必再提,道长直接说该如何化解吧。”
老道就出了个主意。
不如把她当做男孩儿来养,兴许就能骗过诸天神佛。
顾衍誉听说这一桩事的时候,对那害了她十几年女扮男装的老道士没什么可说的,只觉得这样就能骗过去,那神佛必定头昏眼花,也不知凡人还怵个什么劲儿。
可是命格不改,顾衍誉就确实不易养活,大大小小毛病不断,仿佛真的有上天要来抢人。
顾夫人也便松了口。
是男是女不是父母随便认定就行,道士也给了个办法——跟皇家攀上关系,找个命格极贵的人认作干亲。
以顾太尉在皇帝跟前的得脸程度,此事易如反掌。他又是个周全人,知道贵到皇帝那个程度有僭越之嫌,便祈求圣恩将顾衍誉记作宣王的便宜干儿子。
宣王的命格有多贵呢?他母妃是当今太后,稳坐龙椅的皇帝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哥。
至此,也算以天家金口玉言确认了顾衍誉的男儿身份。
只是,这身份一旦确定了,还跟皇家搭上关系,将来若有败露就是欺君之罪。
顾衍誉若再想当回女子,怕不是一般的难。
顾夫人在时,顾衍誉很得宠爱。哪怕彼时顾夫人的身体已经不十分好,依然喜欢抱着顾衍誉不撒手,时时看她,时时逗她。有夫人在旁边看着,顾衍誉在她爹头上做窝,顾禹柏也笑呵呵,她拿毛笔在顾禹柏脸上画王八,顾禹柏就动也不动,任由顾衍誉在他脸上发挥,然后眼睛看着自己的夫人笑。
然而顾衍誉得到的所有偏爱和关注,却自顾夫人病重去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年幼的顾衍誉不知是否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母亲不在,父亲也不想要自己了。
在那之后,她被太尉送回老家乐临。顾禹柏让人把她当个男孩那样教养长大。
彼时哥哥外出历练,顾衍誉唯一能求助的是姐姐,顾衍慈把她拦在身后,说她愿意照顾阿誉,求爹不要把她送走。顾禹柏淡淡地看了两个女儿一眼,对顾衍慈说:“你连自己将来要去何处,都做不了主。”
顾衍慈当然没能留得住妹妹,眼看着她还只是那么小一团,被人抱进去往乐临的马车。顾禹柏告诉三岁的小女儿,到了乐临,那里也都是姓顾的,你爹是这一代的顾家家主,顾姓的人大概不会对你很差,但你能在那里活成什么样,要靠你自己。还有你的身份,除了贴身照顾你的婆子丫鬟,只要多一个人知道你是女孩儿,你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了陵阳,还会连累家人。
顾衍誉缩在马车的一角,小声问他:“你是不准备要我了吗?”
顾禹柏看了她很久,他没有说话,他让马车启了程。
也许因为时过境迁,回忆起来并不算很难熬。顾禹柏让人真的把她当了男孩儿去养,期间不教她女红女德,而是扔了个先生在顾家,教她识文断字。而可称幸运的是,教她的是当时最好的先生,最好的谋士——吴三思。吴三思教给她的是权谋处事。
那时候吴三思还不是很老,说是教书先生,倒像她半个爹。他们是乐临这个顾姓聚居地里为数不多的外人,虽然顾衍誉也姓顾,但亲爹不在,她一个小娃娃,得到的重视总是有限。
顾衍誉从懂事时候起就知道这是她的宿命。顾家生了她,说要她做儿子她就得做儿子,顾禹柏教她当个戴面具的人,她便要把真实的那张脸藏起来。
吴三思不像个尽职尽责的寻常夫子,史书经典不教,名家名作不提,倒是看江湖侠义话本、看地理风物和奇谈怪论,总能看得入迷,惹来年幼的顾衍誉好奇,跟在他后头,没日没夜看那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然后借此把字认了个全。顾衍誉自此被他拐上歪路,非常宽容地下决心不跟父亲检举这个不务正业的教书先生,只要他大方跟自己分享那些话本。
吴三思却说顾太尉早晚会来考问功课,如果她一问三不知,自己恐怕就要被请走,顾衍誉不想再失去什么人,于是两人约定每天花一个时辰学点正经书,顾衍誉为此拼了老命在一个时辰里把功课做满。有时吴三思把经典摊开在桌前,慢悠悠起了调准备细讲,顾衍誉受不了他那磨蹭劲儿,会直接截住他话头,自己给他背一遍再讲一遍,问他是不是行了,赶紧翻篇儿上正菜吧。顾家祖宅里又不是没有其他能识文断字的仆从,那点故纸堆里的东西,她想弄明白找谁都一样。跟在吴三思后头,是要听一点别人讲不出来的。
现在想来吴三思很有办法,顾衍誉不觉辛苦,只觉得有趣极了。
他有八百个心眼子,还会教顾衍誉:“哦,看人要看他做的事,不要听他说了什么。也不要看一时做的是什么事,要看长久做的是什么事,懂了吗?”
彼时还很天真的顾衍誉眼巴巴看着他把自己手里的糖山楂又骗了个干净,忽然悟到:“师父是个骗子。”
吴三思把手里糖粉拍了拍,指尖剩了一点还黏糊,就在她袖子上擦干净了,夸奖道:“你看,你又聪明了一点。”
可惜没过几年吴三思不告而别,顾衍誉只隐约探问出他跟顾禹柏大概有什么不痛快,不过这是父亲和师长的事,未叫她打听出结果。这么些年她一直试图找到吴三思,顾衍誉很相信就算没有确切下落,那位老书生也一定还活着,在什么地方继续为祸人间。
倒是顾禹柏对这个人很介意,几次试探顾衍誉他临走前是否留过什么话。顾衍誉彼时已很会装傻,把六分懵懂演出了十分的效果。实际吴三思真的留了话,但顾衍誉没能参透,那四个字是——“俯仰无愧”。
那是吴三思给她读过的故事里,一个老江湖客的人生信条。
那人时运不济,为了活命,跟过匪帮,打过杂,当过小官的师爷,做过要饭的花子,临了了,活到尽头也没成名成家,但他在匪帮时不杀无辜之人,打杂时接济囊中羞涩的路人……要死的时候自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碑也刻好了,留了几吊钱找了个年轻后生埋自己。
碑上刻的就是这么几个字,俯仰无愧。
人们收敛他的尸骨时才发现他身上一直带着一方掌门印,方知这位年轻时也是个名门正派之后,可惜赶上世道不好,本事还没学到家,师父兄长都陨落了。只留下个懵懂少年人和一方掌门印,一辈子没有好际遇,没能活出新的名堂,他没有学会门派的剑招,也没有把门派的名字发扬光大,大概最后只剩下这四个字,算是他守住了的。
顾衍誉那时候还小,只在听的时候懵懵懂懂动容过一回,远谈不上领悟深意,看到那份留书,既不知道吴三思觉得有愧的是什么,也不明白他想要无愧的又是什么。
但她知道师父与她父亲离了心,她已经被父亲抛下一次,不想再被丢下第二回 ,所以最聪明的做法是烧掉那张纸,咽下那四个字。
吴三思一走了之的时候没把她带上,她无法效仿其师,不能走,也没处去。
吴三思走后,这里就没有人像三思师父那样教她,来的教书先生都板正而无趣。因她彼时恶名在外,还有些怵她。
乐临顾家高大的祖宅,像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她在那里见得最多的是祠堂和被供奉的祖先牌位,能生活在祖宅的只有家主和他的后代,再准确一点,只有她自己,以及一屋子不怎么敢跟她说话的仆从。
她好像是被捧着长大的顾家本家的幺儿,又好像只是被父亲厌弃才丢到这里跟祠堂与鬼火作伴的孤女。
她幼年时尚不知好坏,分不清大义与小义,不过还有野兽般的直觉,嗅得到真心与假意的区别。吴三思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来养,她就只信吴三思的话。他走了,她就按照老书生教给她的惯性活下去。找了各种各样的先生来,学功夫,学读书,本领倒是都不落下。
在乐临的日子尽管孤独,不过好在,她也这样长大了。
十二三岁头上,顾衍誉在乐临本家的表现使得顾太尉终于认可了她的价值,把她接回陵阳,以儿子的身份,为顾禹柏做事。她细细地把在此期间所生的疑虑和与父亲的嫌隙都藏好,把聪明伶俐与天真无邪融化到同一张皮囊里,好叫顾禹柏既愿意把她带走又不至于想得太多而生出猜疑。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他好似只是因为忙碌而错失幼女的成长,眼下又是个威严而慈祥的好父亲了。
顾衍誉也似乎未因那段时光对父亲有什么不满,顾禹柏接了她回来,她便好好扮演顾家小公子,等着她的是陵阳的泼天富贵,是顾家的光耀门楣。
第4章 那张漂亮的脸显得有些冷漠
皇帝特许顾衍铭修整好之后,次日再去宫中觐见。今日有机会一家相聚。
管家蒲良指挥下人把菜传上来,碗筷摆好,便堪堪退了出去。席上只留他们父子三人。
太尉府看似风光无两,比起动辄六七个儿子的叔叔伯伯,人丁却不太兴旺。顾衍慈刚到岁数就被送进宫里,顾禹柏的原配也已去世。家中人少,就盼着能热闹一点。紧跟着顾衍铭娶了御史陈家的女儿,陈熙华。好容易迎来这桩喜事,结果陈熙华生下孩子之后不久就大病而去,同年,顾衍铭自请去漠北守关,除了战事需要,也有他失意的原因。
重逢的喜悦之后,顾禹柏将长子细细打量。就算身在行伍,又有严酷气候和战事相逼,顾衍铭这番形容依然超出他想象。“想来这些年,你都在自苦。”他道。
顾衍誉的目光掠过哥哥鬓边偶生的白发和粗粝的皮肤,她的眼波流转,并未开言。
顾衍铭开口,有他一贯的温和和亲切:“漠北干冷,战事又吃紧。顺其自然,父亲不必挂怀。”
顾禹柏眼光落在他手指边缘干裂的开口上,最后他目光收了回去,不再叙旧,说起正事。
皇帝老了,这些年里他膝下的皇子可以说占全了老幼病残四个字,没剩下能拿得出手的儿子。对于继位人选,皇帝没有明确属意,大臣们各怀心思,最看好的一个是他排行第七的亲兄弟,人称宣王的聂泓景,与皇帝同父同母,一表人才,还不算老;另一个是五王爷瑞王的儿子,建安侯聂荣,他是难得的有军功傍身的皇家一脉。原本瑞王也不算错,可惜他太老了,看起来跟老皇帝也就是前后脚的事,没人会费心拱他上去就为续个那么一两年,都只把眼光放在瑞王的长子身上。严家跟瑞王有姻亲关系,早早与他们绑在一起,立场鲜明。
顾家态度则要暧昧许多,至少在明面上从未选过队站。顾禹柏是个老狐狸,好在顾家势大,根基深厚,旁人恨他这滑不溜手的特点,却也不敢得罪。
顾禹柏私下里选的是宣王,他也要儿女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聂泓景能顺利坐到那个位置。到时顾家就会是最大的功臣,将这份荣光延续下去。顾衍誉有时候会想,即便这一切成功了对顾家来说到底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因为顾家已经显赫至此,比起一无所有想要挣个好前程的人,顾家为了不倒下才要付出更多努力?
震惊朝野的江南贪墨案,正是顾家推波助澜,顾衍誉在暗中发挥了主要作用,成功让人咬出大批建安侯党羽,把该送上名单的都送上去。皇帝已然震怒,严查之后要留待审判了。
席间顾禹柏问了她一句:“这一回严家损失惨重,严槿那边可有动向?”
严槿是严柯的兄长,跟着父亲浸淫官场多年,也是建安侯的得力帮手。不同于无心党争的弟弟,他卷入程度颇深。
顾衍誉眼中宁定而清明,分毫不见纨绔子的模样,道:“正疯狗一样找线索,想挖出泄露消息的源头。”
顾衍铭一直在旁听着,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你可要当心。”
对顾衍誉来说,这一句带着关切的“当心”属实稀奇,因而听得顾衍誉微微一怔,她转而眼里带笑:“放心吧哥哥,洛莲那边藏得很好。他们找不到这条线,就不会知道是我,是顾家。”
顾禹柏端着碗,似在意料之中,眼神都没动一下:“不要托大,你跟严柯走得近,那也是个聪明人。”这话严肃了一些,气氛顿时沉闷,顾衍铭总是帮着妹妹:“严家老二心眼再多也比不过阿誉,怕甚么,倒听说他粘着阿誉那劲头,假若知道咱们阿誉是女子,恐怕早就提亲上门了。”
顾衍誉眸光明灭倒未开言,只对哥哥笑了一下,顾禹柏分出一个眼神给顾衍誉:“你哥哥说的是玩笑,你心里要有分寸。严柯假以时日或许是个能臣,比他心术不正的大哥要好。只是这队一旦站错了,莫说是打小玩在一起的情分,就是父子兄弟也经不起考验。”
顾衍誉规规矩矩说了一声“是”,对父亲的教诲俨然照单全收没生出半丝火气。
饭后老父亲要先去睡,兄妹二人才说上一些自己的话。
院中月凉如水,顾衍誉与兄长并肩而立。顾衍铭打量妹妹一番,叹道:“母亲临走时,最不放心的是你。若你生在普通人家,这个年纪也要许配他人了。现在整日陷于人事转圜,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闻言,顾衍誉微微垂眼,她这个哥哥是顾家罕见的不那么“聪明”的人,但不聪明的人,往往可爱一点。她轻轻笑起来,眼中有了一点温度,又带些年轻人特有的倨傲:“人各有所求,誉儿有誉儿的乐趣,哥哥宽心。”
顾衍铭听了便不再多言,静静站在她身边,月色覆盖院中,对影成双。顾衍誉了然看了一眼有心事的兄长,负手道:“锦儿很好,二姐看顾得仔细。他自己又伶俐,很讨太后欢心,有太后护着,没人轻易打他主意。前些日子,皇上考问功课,他应对得当,还得了好大的赏赐。”
顾衍铭激动起来,似欢喜又似痛苦,好一阵才平复下来连连说了几个“好”字。顾衍誉含笑轻拍他的后背,轻声说:“太学里不好塞太多人进去,我只推了陈玉书,他是陈家后生,对锦儿自是尽心尽力。”顾衍铭道:“莫要强求。锦儿在宫中平安,我已心怀大慰。”
顾衍誉:“哥哥这次回来,姐姐早就有了打算。赶明儿我请严沐去宫里带个消息,宫里女眷出门礼佛的时候让姐姐捎带上锦儿归家一趟,也好让锦儿跟哥哥见上一面。”
“严沐?”顾衍铭顿了一顿,“严家的那个小女儿?她会愿意帮我们?”
顾衍誉看出他心中疑惑,点点头:“大位之争,父亲明面迟迟未有表露,顾家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眼下严家卷入贪墨案的事,虽然没有证据说明就是我们干的,但心里一定恨得要死,等着抓我们的把柄。只有让严沐去促成这件事,才不会让他们借机生事。”
顾衍铭似乎并不赞同:“但如此一来,你跟严家兄妹……”
这个话题下,还能想到这一件事,是只有顾衍铭才会有的担忧。
顾衍誉听了,眼中神色缓了缓:“如果严家不借姐姐省亲的事生事,那就都平安无事。”
她的兄长笔直地站在院中,眼中写满关切。那双眼睛总让她想起母亲,如同拴住风筝的线,拽起她心底一点柔软不可说的东西。事实上顾夫人去得早,她对这个娘亲的印象已经模糊而遥远,但她记得那双眼睛,看她的时候总是笑盈盈,柔软又温暖。只是,可惜了……
顾衍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中也早有准备,反而像顾衍铭这般把她当个小姑娘来看,叫她有些浑不自在,于是拍拍他:“想想见到锦儿要跟他说什么吧。能一家团圆,是好事。”
提到聂锦,顾衍铭终于放下了其他,在激动中乃至有些茫然,顾衍誉识趣地让他早些休息,说自己还得去庄子里一趟。有人递了拜帖来,她得去看看。
顾衍誉信步走出顾府。四下无人,夜里空气微凉潮湿,街道两边繁华的建筑在这凉夜里都笼上几分模糊雾气,粘腻又使人惶惑。顾衍誉试图拂去衣袖上的水珠,水汽却钻进布眼里,洇出一片潮湿的深色。
她总在不停扮演各种各样的人,旁人眼前的纨绔败家是装的,在顾太尉眼前那个精明缜密的幺女也不完全像她自己。只是她猜顾太尉不会希望看到她表现出不受掌控,为给大家都少点麻烦,她兢兢业业戴好面具,在顾禹柏跟前不泄露半分未成形的多疑。
如今顾衍铭回来,勾起她心底里一点“真”,人有时候憋着一口气可以做很多事,若猛然被点破反而泄气。她此刻终于连半分表情都懒得挂在脸上,以至于那张漂亮的脸显得有些冷漠,甚至带着点厌倦。
风声好像停了,那耳边刚刚感觉到的动静是什么?顾衍誉眸光一动,她急转了个身,看到身后的灯笼里烛火一阵飘摇。而后她只是再自然不过地迈着她那不着四六的步子,没什么正形地朝前走,好似刚刚只是走路不看路的少爷打了个趔趄。
有人在跟着她,这不是第一次。
如果要伤她性命,对方早该有机会下手,既然至今藏头露尾,顾衍誉倒不是很担心了,无论对方图什么,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她都有闲心等着对方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
于是她的表情和连走路的节奏都没变,继续在这条路上独行。
到了自己名下的别苑跟前,抬眼能看到牌匾上写了个极风雅的名字,叫做“在水一方”。明面上是个豢养美人宠姬的地方。背地里,这是顾衍誉操持之下的暗桩所在。
第5章 喜怒无常,变脸大师
顾衍誉脚步轻得像猫,足尖点到别苑里的地,听到管事的令狐玉正在让侍女换掉茶水。
她过去多看一眼,原来新来的人煮了白毫银针,令狐玉觉得不妥。估计没料到她这么快过来,令狐玉心知被她看到这茶水就已经勾起旧事,一时没转出急智来做点什么,只好原地看着她。那人一双桃花眼,细长眼尾上扬,天生看起来是个招人喜欢的笑模样,但此刻微微顿住、捎带担忧地看她,就显得这份凝滞格外显眼,明明是真人,倒像院中无端多出来的一尊漂亮雕塑。
顾衍誉目光从他那短暂无措的脸上收回来,摆摆手:“放着吧,哪有那么娇贵。”
进了屋,侍女让茶盘在桌上落座,顾衍誉却真的出了一会儿神——喜欢喝白毫银针的是她已故的大嫂陈熙华。
顾衍誉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接过令狐玉递来的手炉。侍女退了出去,屋里只余她二人,她的目光也慢慢沉下去,这张脸上无缝衔接了一个有些冰冷骇人的表情:“谁把谢为良咬出来的?我说过不要动这个人。”
令狐玉在别苑中管事多年,对她这毫无前因的发问已然习惯,知道说的是最近的贪墨案检举之事,名单上多了一个不该有的小官,于是一边伺候她喝茶,一边温言回话:“可能下边觉得此人顽固,从前行事多有掣肘,既然拿到他行贿的证据,所以顺口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