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官袍的料子在月色之下,行走间隐隐有流光。
戴文嵩想到什么似的,轻轻一哂:“珺儿,有时我真庆幸顾家的幺儿不是个女人,不然怕改日能喝到‘他’敬上的媳妇茶。”
戴珺:“……”
戴大学士难得开了一个玩笑,听到的两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阳朔仰头,闭上了眼。
宫中变故突然,先宣召了一次太医会诊,然后这些太医都被留在皇城之中,只派了人回家报信,说一时不能回去了。
当晚,皇帝召见了几个他所倚重的肱股之臣。
他对这些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朕的身体,恐怕出了些问题。”
夜里风大,烛火摇曳。
投照在幔帐之上的人影随之被拉长变形,乍一看,如鬼影幢幢。
宫女将琉璃灯罩笼在烛火之外,火焰瞬间安静下来,透亮的光映在一位美人脸上。
宫女走上前,在顾衍慈耳畔低语几句。
顾衍慈微微皱眉:“也召了宣王?”
宫女点头。
“小公子知道了么?”顾衍慈急问。
宫女告诉她,消息没有办法传出去了,皇帝突然间下令封了皇城,里面的人都无法再出去。
顾衍慈按在桌角的手一瞬间攥紧,那双养尊处优的手,甚至看得出青色的血管凸起。
第二天一早,皇城封禁的变故,与秦绝的消息一同到达顾衍誉这里。
秦绝近日盯着宣王,说他从宫中回来之后,去过一趟诏狱。
“皇帝还召了什么人进宫?”
秦绝说他看到的只有建安侯,还有戴家父子。
“知道了,继续盯着,小心一点。”
顾衍誉马不停蹄去戴府求见。
府上的人却说公子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问何时归,侍从只说不知。
“走,去建安侯府。”
通报之后,建安侯府的人却说:“我们侯爷说,答应顾小公子的事都办完了。不是同路人,不必多往来。”
顾衍誉的手指握紧了又松开。
建安侯对她的烦也在情理中。
王家自查之后不久,对严家的处置也下来了。
严氏父子都未能恢复官位,严槿因滥用职权放任亲眷作恶,将面临数年牢狱之灾,严赟铎被连降三级,只相当于留了个虚职,过两年就可以彻底退下去了。
除了前途未明的严柯,建安侯的这条臂膀被卸得很彻底。
“有劳这位小哥转达一句,皇城突然封禁,家姐亦在其中。拿不准出了什么事,我心中忧虑。”
那人去了,很快出来:“侯爷说他知道了。”
“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
按照她的计划,事情不该是这般进展。
顾衍誉站在高楼之上,眉头轻蹙。
远处的风吹着大片的浓云,如牧民驱赶他的羊群奔跑,最终消逝在远山之中。
她面沉如水,手按在自己心口,等心跳慢慢平复。
此时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嗅到危险之后的兴奋,她只知道自己的血都灼热了起来。
顾衍誉追问不到的答案很快有人送上了门。
意料之中,宣王。
她刚回府,便有侍从来报,宣王府的人等候已久。
传信让顾衍誉今夜去用晚膳。
顾衍誉:“我身体欠佳,受了冷风,唯恐扫兴,去回了我义父,改日誉儿上门致歉。”
那下人早有应对,立刻回话:“王爷吩咐过,若小主子不赏脸,他便亲自上门。”
小主子……什么时候换成这样的称呼了。
顾衍誉懒懒地坐着,姿势都没变:“好,那我静候。”
她将府上防卫重新点过一遍,便开始在屋中煮茶。
两只小泥炉,一只煮茶,一只烘桃花。
花被烘到幽香渐浓时,她用竹夹夹起一个小盏,倒扣在正烘着的桃花之上,等待片刻,重新翻过来,盏中就集满了桃花香,此时再注入颜色清亮的茶水。
同一种花,不同程度的香气缠绕交叠在一起。
杯子倒了五分满,顾衍誉将茶杯轻轻往旁边一推,扭头看嘉艾:“试试,抿一下尝个鲜就好,这玩意儿多于一杯就得窜稀。”
等待坏消息的时候,通常人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但既然注定事情要发生,不妨将自己从被狩猎的心态换成另一个猎人。
别人想要狩猎她,她就要撕碎对方。
“我们父子二人,真是疏离了,府上下人请不动你,为父只好亲自来找你。”
顾衍誉没有起身迎客,她看到宣王神色间的笃定,右手提壶,斟满一杯。然后用眼神示意嘉艾给他端过去。
“亲手煮的,义父尝尝。”
杯子放下,顾衍誉示意嘉艾离开,侍女不愿离去,对上顾衍誉的目光,最终充满担忧地退出门。
宣王便在她对面坐下了。
一杯饮尽,顾衍誉又给他斟了一杯。
宣王的眼神说不上肆无忌惮,更像在看一种所有物。
顾衍誉很沉得住气,一杯接一杯,也不管自己被当做了佐茶的点心还是什么。
她的手腕没有恢复完全,已经微微颤抖,但依旧能提壶拉出优雅的水线,为他杯子里添茶。
那位来者不拒,享受这样的伺候。
直至壶中的茶水只剩了一个底,室内满是桃花香气,两人的动作都停下来。
顾衍誉静静看着她名义上的义父。宣王伸手过来,还没有碰到顾衍誉的脸,她已下意识后退,宣王的手停在半空,又不动声色落了下去,柔柔地问:“誉儿喜欢打猎吗?”
顾衍誉慢慢蓄起一点言不由衷的笑:“誉儿不知义父想问什么。”
宣王也笑了,带着痴迷和疯狂的意味:“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再靠近你一点,你就会手起刀落,杀了我。”
宣王:“有些猎物要远远地射杀,因为你只想穿它的皮毛吃它的血肉,确保它垂死挣扎的时候不伤到你就好。而有些猎物太漂亮了,毁伤可惜,要慢慢围困,一点、一点地,堵死她的退路,然后把她活着捉回去,养起来,这才好看。”
顾衍誉:“被围困起来就不会再漂亮了。所有动物被狩猎得手之后,都不过是皮毛和烂肉枯骨,没有什么分别。”
他笑了:“不,我会圈出很大一块地方,让我的猎物继续撒野,继续漂亮。”
顾衍誉嗤笑:“再大都是囚笼,何谈撒野?”
“若坐拥天下呢?还怕拘束了本王的猎物么?”
顾衍誉险些笑出了声,但她藏好了,只是淡淡地问:“义父不怕今日在这里说的话传出去么?”
他不知想了什么,神情陡变,几乎咬牙,五官因此狰狞,声音突然抬高了去:“世上有不想得到更多的人么!流着同样的血,君主的野心,会被万人称赞。本王却要把它们小心收好,以免一不留神招来灾祸。”
他又伸手来,隔着极近的距离,虚虚抚摸顾衍誉的眼睛。
顾衍誉没有眨眼。
他的声音忽然低缓又柔情:“本王不怕你去说,我亲爱的皇兄,很快就要永远听不见了。”
顾衍誉的双眼很平静,但她的毫无波动与对面这位起伏不定的情绪比起来,会让人觉得那双平湖似的眼里有藏不住的挑衅与嘲讽。
他的手伸得很近,指尖险些碰到顾衍誉脖颈,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蜷缩起来,手指并拢轻招,仿佛在收敛属于她的味道。
收回手时,他低头深深去嗅自己的指节,沉醉片刻后,他亲吻了自己的手指。
顾衍誉浑身紧绷,神色变了又变,一言未发。
终于,宣王起身,舒展脖颈,以最不经意的态度说出了他来此最重要的一句话:“对了,陈御史很有趣,他被关起来之后自知罪孽深重,为了让本王搭救他一把,他卖给本王一个秘密。”
他轻轻拍掌,下一刻仆从走进来。
木质托盘上,放着一条璀璨生光的裙子。
天青色的料子,光泽如玉,其上有金线金珠织成繁复的花样。
顾衍誉瞳孔骤缩。
宣王的眼睛微微眯起,开言柔而缓:“最喜玉石最喜黄金,这料子一定衬你。等你想求我的时候穿着这条描金缀玉的裙子来找我。不过,本王的耐心有限,我的誉儿,你只有三天时间。”
她的指甲陷入掌心,神情平静得像一个假人。
第102章 燕安,你可愿与我成亲?
“你到底知不知道怕?”
洛莲匆匆赶来,刚给贵人表演过,衣裙尚未来得及换,深红浅红交叠的裙装,与这雍容雅致的装扮不符的是她焦灼神情。
“建安侯到底让人捎了消息,宫里那位有恙,点了宣王代为掌政,另有重臣辅佐。你的身份若没有被戳穿,原有的计划尚可一搏。可是你谎报性别攀上皇亲,这样的欺君大罪,一旦被摊开,怎么交待得过去?”
见顾衍誉不为所动,洛莲急了:“走吧。再不走等着他带人来围你么?”
顾衍誉轻轻摇头:“我不能走。”
当她问宣王“我为什么要求你?”的时候,宣王反问她:“你多久没有收到过,云渡和平泉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