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仆从在她身后叫喊“夫人,小少爷没事,您别跑!”
但她听不见。
仆从们害怕了,几个人拉住她,再让人去找戴珺。
戴珺赶来,死死抱住母亲。
她着急地去摸他的脸,去拍他的胳膊,好确认他的存在。发僵发木的手指早已没有那么灵活,因怕她误伤自己,指甲早被修剪过,但她太用力了,戴珺的胳膊还是被掐出痕迹。
“珺儿,我的珺儿……”
“娘亲,娘亲,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
他低眸看着有点蔫的顾衍誉,暂时未将心中猜测说出口,而这个念头却在他的心底掀起惊涛。
顾衍誉神思昏沉,低低地讲述。
顾怀璧最后那几年被幻觉折磨得辛苦,却总撑出无事的样子来,不知道在骗顾禹柏,还是在骗她自己。依然会招呼一家人高高兴兴一起打牌。顾衍誉说,与其说是享受最后的时光,不如说是她在教顾禹柏在她死后如何待这些孩子。
她对他的偏执孤绝最有体会,知道真正的顾禹柏其实是个连话都不愿跟旁人多说一句的古怪脾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
她想教会他如何跟这些孩子一起生活下去,就像她曾经教会他读书识字,教会他剑法。
“偷偷告诉你哦,三个孩子里,我最喜欢誉儿,因为她最像你。你会好好把她养大,对么?”
“为什么只有我养大她,你不喜欢她了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顾怀璧摸着他的脸,平静而忧伤。
顾禹柏拼了命地摇头。他接受不了。
他一直在用人生的前面几十年去证明“人定胜天”,好像只要学会咬着牙,把遇到的难事吞下去,他就无所不能。他靠着这个信念走出了乐临,走到陵阳,凌驾于千万人之上,也被千万人唾骂。
可是他在顾怀璧的异状面前竟毫无办法。
被预知的死亡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因为告别会变得异常漫长。
需要担心她一夜睡过去就再不会醒来,第二天醒来见到她好好的,侥幸之余又开始担心,在新的一天,活着这件事是否令她感觉折磨。
“就是这样了。他做过很多尝试,依然无法阻止我娘亲的幻觉日益加重,渐渐衰弱。我爹甚至试过把自己的血换给她。不过,奇迹没有发生。”她说着伸手去摸戴珺的脸,“嗳,眼睛怎么红红的。”
他握住顾衍誉的手指,以脸颊蹭她的掌根。
“你真漂亮,要哭的时候也这么好看。”她轻声道。
戴珺回应她的,是落在她掌心的吻。
说完顾禹柏这件事,两人有好一会儿都没开言。
他取来温水喂顾衍誉喝下,待她咽下最后一口,戴珺忽然问:“燕安,太尉大人他当真……就此消失了么?”
他说的是消失,而不是死亡。
顾衍誉一僵,因他的敏锐。
她放下杯子的瞬间,眼神跟着落进杯中,避开他的眼,脸上出现带着稚气的委屈:“我没有骗你,他什么话也没有留给我。”
戴珺心中轻叹,把她拉过来,脑袋按在自己脖颈间,轻抚她的后颈:“我不会怀疑你。”
他的心早已软成一汪水,他知道顾衍誉接下来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照单全收。
顾衍誉的声音断断续续:“即便他是这样一个父亲……偶尔,我也会……想起他呢。成亲之后我回过顾府,打开了父母的卧房。哥哥说,娘亲留下一把佩剑,原是给我的,我想去看看。结果发现卧房是空的……娘亲的遗物,他全都带走了。”
戴珺瞬间明白过来:“这说明——”
顾衍誉:“是的,他早有准备。”
“去平泉之前就想好不会再回来。所以……即便王家对他下手,即便平泉发生了什么意外,他都应当早有预料。至于有没有逃出去,我就不知道了。他没有再给我任何消息。”
第130章 若这是一个佞臣和他的女儿为他所设的圈套,那他们早已经赢了
顾衍誉整个人蜷进戴珺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就这么睡了过去。
戴珺想,他猜得没错,一个人有那么强烈的意愿要完成某件事,他怎么肯轻易从这世界上消失?
他的敌人或许很强大,毕竟那是一个利益群体,想要顾家从陵阳消失的人不在少数。顾家的根基不深,想挡住四面而来的围攻并不容易,而顾禹柏比他所有敌人都厉害的一点,在于他有兽性。想要将其抹杀,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顾衍誉今夜同他说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他在理解顾衍誉的同时,也想到了更多。
……
怀里的姑娘睡得安稳,如幼兽找到安全的巢穴,呼吸有规律地起伏。
他静静看着她,以尽可能不弄醒她的动作幅度,用脸贴贴她的脸颊。
那里如想象一般细腻柔软,叫他心尖一颤。
他不是没有发现顾衍誉在提到顾禹柏那个瞬间的抗拒和心慌。
关系的变化往往浸润无声,就算谁也没有明说,彼此心里清楚,他们之间是不会再说“我没有骗你”这种话的关系。顾衍誉的解释并非担心他的不信任,而是因为顾禹柏。
从小成长在他的威严之下,顾禹柏对她而言,不止是一个有些疏离的父亲,也是一种不可打破的象征。
就像在猎场得知皇帝遇刺的那一刻,她怕自己也是局中人,会带着别人走进顾禹柏布好的圈套里。
如果他死了,她要面对血亲的离世;如果他还活着,这个行踪未明的顾太尉,给她留下更多的是害怕和不确定。
戴珺心中的怜惜涌动出来,顾衍誉睡着了,他不必害怕这种汹涌的情绪会吓到她,便任其在眼中流淌。
最后他的视线被顾衍誉的睫毛吸引,那让他想到动物幼崽身上的绒毛、蝴蝶的羽翼,他也果然被蛊惑着伸手,轻轻一碰,睡梦中的顾衍誉遭遇"骚扰",下意识寻求安全的庇护,于是更往他怀中躲。
这个动作让戴珺羞愧且甜蜜,然后他就只是看,不再伸手扰她清梦。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剩不宜久熬的药材要添,他动作时,顾衍誉醒了。
她嘟哝着蹭了蹭他的胸膛:“唔,我睡过去了。”
顾衍誉用力眨眼,让自己醒过来:“守了这么久,是不是很无聊?”
戴珺心虚得不敢说话,哪里无聊,要不是看着时间到了,他怕要这样数顾衍誉的睫毛数一个晚上。
“不会。”这份心虚乍看来或许像温柔的包容,顾衍誉闻言很是动容,还抱了抱他。
戴珺忽然觉得,不当正人君子其实挺快乐的。人类谈情说爱时,需要一些小把戏。
最后下的药加进去了,药罐中不多时便释出草药特有的芳香。
“方才嘉艾来过。”
“嗯?她怎么说?”
“我猜是有人特意吩咐她,去问了杜大夫误饮那碗药有没有关系,嘉艾带回话来,让你放心。”
“唔,怎么只有我放心?你不担心呀?”
他含笑:“我有夫人为我操心。”
看顾衍誉的神情,那个瞬间她该是想倔强地说点什么找回场子,但她不知又想到何处,没有反驳,反而高兴地晃晃脑袋,颇豪气地拍拍他肩:“是呀,我是你夫人啦。以后遇到什么你都不用害怕,你有夫人在身边,夫人会疼你,也会好好保护你的呀。”
他眼中一热。
心想,该说幸好顾衍誉的立场是与他站在一起的么?
若这是一个佞臣和他的女儿为他所设的圈套,那他们早已经赢了。他完全不可自拔,毫无还手之力。
药终于熬好。
“我喂你?”
他用勺子舀起来,眼中有不那么君子的调戏之意。
顾衍誉摇头,一本正经:“嘉艾会这样喂我。你与我的关系和嘉艾与我的关系一样吗?”
戴珺读懂了她的意思。好么,被反将一军。这次是顾衍誉赢了。
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得不像话,含药在口中,伸手将顾衍誉带近自己。
他的指尖只是碰到她颈侧的皮肤,她便一下子凑近了,极有侵略性地攫取了他的目光,反客为主贴上他的唇,讨一个深、而绵长的吻。
由温情的哺喂开始,很快升温,变成唇齿间的拉扯。
草药的清苦,与爱人口中的甜美纠缠不清。
他也被激起胜负欲来,不要只我一人沉沦,既然拿走了我的心,顾衍誉,也让我得到更多的你吧。
不够,还是不够……想再要更多……
那个吻结束时,她擦掉嘴角一点药液,像嗜血的小怪物抹去唇边罪证。眼被占有欲和胜负欲点亮,漂亮得惊人。
戴珺再一次含住一口汤药,而后捏住了顾衍誉的下巴……
唇被另一个人的唇染湿,占有欲被另一个人的占有欲点燃。
他确定药是凉好了才喂进来的,可是一切为什么,会那么烫呢?
烫到他觉得心里和指尖所触碰到的地方,都燃着燎原的火。
石管家竟是一直没睡,总担心年轻人煮药会需要什么帮助。他等了许久终于沉不住气,往小厨房走了几步,结果被从天而降的阳朔拦住。
石管家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阳朔不想说话,但是他不得不说:“我一直在屋顶。”
“啊?那……里面……药煎好了吗?我去看看吧。”
阳朔沉默了好一会儿,干巴巴地说:“别去,正在喂药。应该快了。”
喂着喝啊,石管家羞涩了,年轻人就是黏糊。
“那我们快走吧,待会儿主子们出来,看到我们多尴尬。”
他向前疾走两步,却发现身边这位没动,石管家狐疑地扭头:“朔啊,你不走吗?”
阳朔:“没关系,我站在这里,他们也不记得我在。”
结果就在这时,戴珺背着顾衍誉出来了。
见到门口这二位,戴珺愣了一下,阳朔扭头看石管家,眼里的意思非常明确:你看,谁让你不会上房顶还要学别人当守卫,这下被看见了,大家都尴尬了。
戴珺用眼神示意他们各忙各的去,石管家不知道该先问好还是先告退,说话比阳朔还不利索。
阳朔内心又阴阳上了,你看,这种时候只要低头领命就行了,非说那么多干什么,舌头打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