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他温柔地低问,眼神?却?是截然相反的冷酷,“花尹,是本王平日对你太好,对吗?”
花尹感受到一阵自?心底而起的恐惧,与寒夜的冷同时爬上脊背,冻得?她?牙关打颤,“殿,殿下?,奴婢错了,奴婢只是……”
他笑了笑,“本王竟无能?至此,需要一个?整顿内务的婢女替本王打抱不平。”
花尹顿时忘了胸口的疼痛,趴在地上不住磕头,“殿下?,花尹知?错了,求殿下?饶过花尹一命,求殿下?网开一面……”
裴长旭面向紧密依偎着的两人,光从外表看,他们如此登对,如此赏心悦目。
他试图开口:“阿满……”
“珍惜眼前都做不到,又妄谈以后长情呢?”薛满问:“裴长旭,你说是不是?”
他喉间凝结,吐不出半个?字。该回?答什么,才能?叫他不那么狼狈?
薛满不等他的回?答,转而对许清桉道:“如有一天?,你也犯了同等错误,我只会比现在更?绝情决意。”
许清桉道:“我已等到了最好的,又何必多此一举,自?讨苦吃?”
算你识相。
薛满哼了一声,推着他往外走,“厨房里还有剩余的汤,走吧,趁着空青还没倒……还没喝,你赶紧去喝掉。”
待那两人消失在院外,花尹跌撞着跪到裴长旭面前,痛哭求饶,“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冒犯薛小姐,奴婢不该来找许少卿……”
一直不敢吭声的风若也忍不住跪下?,“殿下?,看在花尹照顾您多年的份上,求您原谅她?一回?吧。”
裴长旭望着低伏身子,跪在地上的两位婢女。一位花容月貌,哭泣亦难掩绝色。一位温柔顺从,待人如沐春风。
他身边的四位婢女,均是家世清白,容颜姝丽,安静乖顺地生活在后院中。
而今,却?将他衬得?像个?笑话?。
“你们让本王在许清桉面前,像个?活生生的笑话?。”裴长旭缓慢出声,犹带杀意。
许清桉在恒安侯府时,院中没有近身的任何婢女,连出行?也只带护卫、小厮。而他呢?不仅带上婢女同行?,由婢女伺候衣食住行?,更?有婢女自?作?聪明,做出勾引许清桉的蠢笨行?为?。
所以,这便是阿满难以言说中,弃他而去的理由之一。
无妨,发现障碍,及时清扫便是。
“杜洋,吩咐下?去。”他淡淡抬眸,“本王不想再见到院中有任何婢子出现。”
“……”杜洋闻言一怔,风花雪月四位姑娘,已经?伺候了殿下?十年之久。说句心照不宣的话?,大家都以为?殿下?将来会收她?们红袖添香。
“殿下?——”
“殿下?!”
风若泫然欲泣,花尹难以置信,她?们哀求地凝视端王,期望能?得?到他的怜悯。
而裴长旭的袍角轻扬,毫不犹豫地走向黑夜。比起方才并肩离开的两人,他显得?那样孤傲,又那样形只影单。
*
纷杂的一夜并没有过多影响薛满的心情,她?睡到自?然醒,正想向风若请教泡茶的技巧时,被杜洋告知?:风若与花尹,包括府中另两位端王院内的婢女都被遣送回?家,今后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
薛满呆滞:“……”
正当杜洋以为?,她?会露出愧疚、不忍或者感动的神?色时,她?却?道:“裴长旭心眼忒小,竟然真要我给他当牛做马?”
“……”杜洋哑口无言,薛小姐,这种时候,您即便不可怜那几位的遭遇,也该感动殿下?对您的一片真心与决心才是。
薛满若得?知?他的真实想法,定要不屑地撇嘴:干她?何事?端王的婢女来勾引许清桉,她?没当场发作?已是给足裴长旭面子。他事后惩治教育其他几个?,不是合情合理得?很吗?真当她?是心善的大菩萨,还会假惺惺地去给她?们求情。
只可惜风若一手泡茶的好手艺。
大概惋惜了一小会儿,她?便恢复精神?,意思意思地问道:“裴长旭人呢?”
杜洋道:“殿下?用完膳便去往书?房处理公务,吩咐属下?在这里等您起床,请您为?他泡壶茶去。”
这要求不过分,薛满便依了,泡好方山露芽送到书?房。
进门时,她?见裴长旭正在提笔作?画,眉眼一如既往的英俊温润。
这么若无其事?
薛满狐疑:他真将风花雪月都送走了?或者是换个?地方继续金屋藏娇?
裴长旭撂下?笔,朝她?笑道:“阿满,来看看我刚做的画。”
薛满兴致缺缺地走过去,将托盘放到案边,待看清那幅铺开的画卷时,不由自?主地愣在原地。
那是一幅少年、少女在溪间玩耍的画面。少年约十三四岁,样貌俊雅贵气。少女则小好几岁,个?头玲珑,圆脸圆脑袋,盘着双丫髻。
他们挽着袖子,互相朝对方泼着溪水,眼里闪烁着星子般的亮光,满脸洋溢着开心笑容。他们踩着透亮的溪水,头顶是艳阳高照,身后是碧草萋萋,无言的幸福跃然纸上。
薛满一眨眼,画上的场景便鲜活地动了起来。
艳阳天?,山林旁。少年本低头在溪间认真捉鱼,岂料背后的少女掬起一把?溪水,趁他不注意时兜进他的领子里。少年猛一激灵,回?身对上少女无辜的笑容,顿时哭笑不得?。
少年道:“阿满,你这是主动开战的意思吗?”
少女道:“三哥,你信我,我是不小心的。”
少年无奈叹气,“好吧,暂且饶你一回?。”
他假装再次低头,在少女打算故技重施时,他先发制人,将湿透的袖子甩向少女的脸庞。
少女边躲边还奋起反击,奈何技不如人,险些跌倒在溪间。好在少年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将人护在自?己怀中……
“记得?吗?这是你十岁时,我们去雁昙山脚的溪边游玩。当时你我贪玩,玩得?浑身是水,回?去后都发起热,被母后数落了好久。”
“我不记得?了。”她?的心隐隐泛疼,语气却?平静如常,“一点都不记得?。”
裴长旭笑笑,“是吗?也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记忆。”
他将未干透的画卷推到一旁,轻饮她?泡的茶,“果然还是你泡的茶最合我意。”
说谎,明明风若泡的茶更?好。
薛满往外看了一眼,想找个?借口去找许清桉,念头刚落,便听杜洋喊道:“殿下?,廖大人、许少卿求见。”
薛满小跑着去开门,朝一夜未见的许清桉问:“少爷,你昨晚休息了吗?”
许清桉道:“放心,我休息了两个?时辰。”
薛满问:“用过膳没?”
许清桉答:“只喝了半碗粥,待会等你一起用午膳可好?”
“当然好。”薛满便问廖望远,“廖大人,永州有什么好吃的酒楼推荐吗?”
“呃……”廖望远纳闷了,这位婢女小姐,您是来辅佐端王殿下?办事,还是跟许清桉吃喝玩乐的?
“廖大人别当真。”许清桉道:“阿满性子跳脱,在与您说笑罢了。”
他跨进门槛,在薛满肩头轻轻一揽,“走了,莫让殿下?久等。”
裴长旭坐在案后,见他们再度并肩走来,端茶的手指紧了又紧。
许清桉、廖望远朝他行?了礼,随后廖望远入座,许清桉站着说话?。
他道:“下?官以为?,殿下?与下?官可乔装成两兄弟,最好是沿江一带,名气响亮,专以船运为?生的世家子弟。届时可打着开拓新买卖的名号前往兰塬,顺理成章地进入求香畔。”
裴长旭未开口,薛满已问:“为?何得?是船运家的两兄弟?不能?是开染坊、开米铺和开丝绸庄的呢?”
廖望远抿着唇想:得?寸进尺的小姑娘,竟敢打断许少卿禀报,殿下?这回?肯定要罚她?了!
哪知?裴长旭朝她?招手,“你来看地图。”
薛满走到案边,见他摊开地图,指出蒂棠茚出现过的五州位置,“据现有的线索可知?,他们运输蒂棠茚或走官道,或走偏僻小道。若走官道,便得?费心思买通过路关卡。若从小路通行?,又耗时耗力?,容易多生波折。”
薛满不解,“蒂棠茚是禁物,过关便有被发觉的可能?。那他们为?何不干脆制成药丸运往各地,还非要冒着危险运输花种?”
裴长旭道:“阿满,你可知?晓南垗版图有多大?”
薛满摇头,“我只看过大周地图。”
裴长旭道:“南垗只有半个?衡州大。”
“……”薛满道:“所以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想种很多花也种不下?。”
“没错。”裴长旭道:“他们想借着大周广阔丰饶的地域,大肆培养蒂棠茚这等毒花,用此侵蚀大周子民,最后分裂分化,由南垗坐收渔利。”
坐收渔利?这个?词真耳熟,她?昨天?才这么形容过他。
薛满沉吟片瞬,目光徘徊在地图上的五州,忽地灵光一现,“我懂了,他们目前没有打通水路,若走水路,运输便能?事半功倍!”
“嗯。”裴长旭道:“许少卿想必也考虑到了这点,才会提出扮作?船运子弟,给对方送上难以拒绝的一份‘大礼’。”
廖望远此时也恍然大悟,对两位年轻的晚辈心服口服:他怎么没想到这点呢?若早些想到,在端王面前献上一份力?,将功赎罪该多好!
薛满却?偏心得?很,单夸许清桉:“少爷,你真厉害,连这么隐蔽重要的点都能?想到。”
许清桉眼中掠过笑意,被裴长旭抢先道:“我倒认为?阿满更?出乎意料,稍稍点拨,便能?明白其中关键。”
薛满扬起下?巴,露出得?意的小尾巴,“那是,有了衡州行?的经?验,我再也不是束于闺阁的内宅姑娘。”
廖望远适时吹捧,“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满姑娘这般聪慧灵敏,与端王殿下?的调教不无关系。”
许清桉:“……”
薛满:“……”
两人齐齐看向他,廖望远只觉得?脊背发凉,求助的眼神?投向端王。
“廖大人所言极是。”端王神?色和悦,“好了,言归正传,身份一事便由廖大人去办理。”
廖望远领完命,立刻逃离书?房。
薛满便认真跟裴长旭强调:“我聪明是因为?我天?生聪明,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你从小便聪明,母后总说你面貌上像外祖母,性格却?像舅母般蕙质兰心。”
这是头一回?有人跟薛满提及过世的娘亲,她?忍不住追问:“你记得?我娘亲的模样吗?”
“记得?,母后那里有舅父舅母的画像,我见过好几回?,倒是能?临摹一二。”裴长旭道:“不如等我有空了画给你?”
薛满默不作?声地垂眸,心里想拒绝,又迟迟吐不出字。
“好,那便有劳殿下?。”许清桉替她?做了决定,随后捂着腹部道:“阿满,我胃痛。”
薛满忙回?神?,“裴长旭,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带少爷去用膳了。他昨晚忙了一宿,连早膳都只喝了半碗粥。你总要体谅下?属的身体,省得?还没去兰塬,他便先累得?倒下?。”
她?这边数落裴长旭,那边扯着许清桉的袖子往外走,“胃痛便该吃些清淡的东西,我亲自?去给你下?碗面。放心,我这次下?现成的面条,绝不会重复你生辰时的惨状……”
许清桉配合至极,离开之际,回?身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裴长旭幽深似海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