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说罢,女使方想起,“我们”已没有“我们”了,皇后死了,太子妃死了,她也快要死了,哪还有“我们”……
她们只有这两个孩子了,一个天真愚蠢的孩子,一个心比天高命悬一线的孩子。
丁女漠然,眼泪无知无觉地从她眼睛里流出来。
软弱与力竭令她倒在了地上,她摸着惊恐着张大眼睛不知所措看着她的孩子的脸,淡淡道:“我老夸你,我在心里老夸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识趣也最善良的小娘子,可你再这样下去,我也救不了你们了。”
也许早点死,跟着她走,不啻是一条好的归途。
丁女万念俱灰。
“姑姑,姑姑……”佩梅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姑姑竟然如此对她,她不知她犯了什么错,但她知道,她一定是做错了什么,她会改的,她一定会改的,她想活,她用尽她最后的力气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着,她不哭泣了,也不发抖了,她身子趴在地上,头抬着,冷静地、绝望地哀求着道:“不生气了,不生气,梅娘知道错了,您别灰心,梅娘知错就改!梅娘现在就改!您别生气!求求您,别生气了!”
她脸上有血,嘴巴里有血,额头上有血,原本清秀洁白的脸,沾着黑的污垢,混着血红的鲜血,裙子上,沾满了黑雪和污泥,她就像一朵白白净净的山茶花,掉在了肮脏腐烂的污泥里,脏得恶心,白得耀眼。
她就像曾经的皇后,曾经的太子妃,曾经的丁小妹。
丁女累了,她知晓,她太累了,皇宫这般复杂,复杂的人太多了,个个权势薰天,人多势众,身强力壮,不是她这种病身子,和几个看着有权实则不过是皇帝的郐子手的亲戚能对付得了的。
佩家那边出了个禄衣侯府,但那只是个杀手府,只是个新出来的杀人的奴婢,背后根本没有几个人。
佩家还是一个数代只知道躲藏不知道迎战的世家。
他们家,是一个哀兵之家。
这势,起不来的。
她们的挣扎,她们的想望,不过是徒劳。
“去小西苑干什么呢?”可小的想活,丁女悲伤至极,如果要掉她的命,能让这两个孩子活下去,把她这条贱命给谁她都愿意,可她这条贱命不值钱,孩子想活着,只能靠孩子自己,“那里面的人,一个个杀人如魔,那是你皇祖母亲手把她们送进去的!你同情她们,你怎么不同情同情自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是皇宫,不是市井啊,孩子,你这样下去,你让我怎么救你。”
“我不知道,姑姑,我不知道。”佩梅不知所措,她是真真不知道,她只是看到,那些人可怜极了。
“你不知道,是啊,你不知道,所以要是死了,也不冤枉。”女使悲哀一笑,身子向后倒去。
那灰黑的天,何时碎掉啊。
她抗争一生,到底是碎掉了。
未来为何是这般的黑。
她什么希望也看不到。
第169章 诩儿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凤栖宫的夜,静悄悄。
这一晚,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末了,圣手澜亭来到了凤栖宫,接手了之前太医施的针,又有女医给佩梅喂了药,佩梅出了一身汗,昏了过去,等到醒来,她身边坐着之前喂她吃药的女医。
女医是表姐相熟之人。
佩梅咕浓着问她:“姑姑怎么样了?姑姑怎么样了?”
她声音太小,女医低下头仔细地听,方才听到她的问话,回道:“救过来了,太孙妃放心。”
一串眼泪,从佩梅眼边流了下来。
女医拿帕帮她擦掉,轻声道:“炉边煨了粥,妾身帮您打点过来,您吃点。”
佩梅虚弱摇头,女医见状道:“是从宫外带的药材,我进宫前侯府夫人让人塞给我的,我拿了对症的,给您煮了。”
是极,澜圣医也来了……
宫外的亲人,动了,佩梅泪如雨下,咬着嘴唇点头。
还好,还好,还有人帮她,要是没人帮她,她就要死了。
“莫哭,少掉泪,哭费神,不好补。”女医帮她擦过眼泪,安慰地拍了拍她,就去了放在屋子外的炉火上取了粥回来。
有澜圣医带路,她带了一个女徒弟进宫,正好帮她看炉子,也省掉了不少事。
她这一忙,忙到下午,澜圣医走之前告知她会帮她跟尚方监那边的当执太监说她留在凤栖宫的事,下午便来了太监说了这事,允许她再留两日查看丁女使的病情,是以下午太孙妃醒来看到她甚是惊讶,女医和她说了此事。
她暗忖此等日子,禄衣侯夫人不方便进宫,便留了她照顾太孙妃,不过太孙妃年纪小小,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后,没见多问,倒是有些城府,女医便放心了不少。
她最怕的就是照顾的人不懂大人们的心思,不听话,弄得她们这些替大人们办事的下人倒是不知如何行事才好。
这厢佩梅吃过药饭睡了一大觉,醒来又是用药又是用饭,身上有了些力气,能下床走动了,便去了旁边姑姑所住的侧殿。
她原同姑姑所住一处,病发后,被人搬到了这间此前放置贵重物品的小器物的小屋来,这屋子与侧殿隔得不远,十几步就到了。
姑姑此时尚未醒来,听女医说气息已经稳了,醒来是明后日的事,佩梅探过姑姑的气息,见是匀称,愣是掩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和守着姑姑的三娘道:“三娘,可……见过太孙?”
三娘瞄了眼屋里的女医,也知晓这是禄衣侯夫的人,便朝佩梅摇了摇头。
佩梅朝女医看去。
女医也是摇头,“妾身不知。”
她跟着澜圣医学徒,圣医和侯府于她有恩情,她这才得已进宫,莫说不知,就是知晓一二,她也不会随便说话。
“是吗?”佩梅黯然收回眼神,轻轻地叹了口气。
诩儿帮不上她呐。
诩儿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此厢,卫诩守在始央宫殿正殿门外,站立不动。
昨天梅娘刚走,他就被王叔叫去了宴殿商量事情,又陪王叔用过晚膳方才回宫,这回宫才得知丁姑姑命悬一线之事,他心急如焚,想请令回凤栖宫看人,恰好此时禄衣侯阴沉着脸进宫,卫诩便候在了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等到禄衣侯出来,冷冷看着他说了一句:“回去。”
卫诩便回了他的寝殿。
禄衣侯的话,他不敢不听。
这日他站在殿外,是因他忙完宴席之事过来请皇祖父安,皇祖父殿内有人,他不得擅自进入,等待传唤。
又过片刻,有太监出来办事,看见他,客气躬腰道:“太孙,陛下这一时半会儿看来聊不完,您不如去办您的事,读您的书,呆会儿大人们走了,奴婢会跟陛下通报您来过了的事。”
卫诩往来见不到人,自会回去安心读书,只是白日他需跟着骆王叔办事,昨晚他被禄衣侯叫了回去没去见皇祖父,且漠北陈家的人有没有来他也不知晓,凤栖宫他去不成,漠北陈家的人他也没见着,他帮不上一点忙,除了枯站,他想不出另一道减轻他内心痛苦的法子。
内心愈是痛苦,卫诩笑容愈是柔和,他和太监柔声道:“小吴公公,容我再站一会儿,这两日我给皇祖父请的安少了,今日早上也是一早没有过来,好不容易忙完回来有点空,再不问安,我心中实乃过意不去,还请小吴公公通融。”
一大早他就被骆王叔叫出去了,晨省没有做成,已属不该了。
太孙太客气了,小吴公公却是生不起看轻他之心,他躲避着太孙的眼神,弯着腰不敢站起,躬着背对着太孙的另一面,恭敬回道:“那您站着,奴婢要去请茶水,先行一步,今日日寒,太孙注意着点身子。”
“多谢公公。”
“是,奴婢告退。”
小吴公公加快了步子离去。
此前他还有轻看太孙的心思,宫里便是这样,就是皇帝的种,皇帝的妃子,不受宠又如何?还不如宠妃宫中的一个奴婢。
可太孙在始央宫呆得愈久,他便愈发恐惧太孙,无需他义父吴英警告,他自行便对太孙客气了很多。
这个皇孙太能忍了。
他在始央宫已然很得势了,可他对他们这些奴婢还是客客气气的,哪怕对着那里暗地里刁难他和他的太监的人亦是如此。
这种忍过了头的人,得罪了他,他下地府也会带着你走,令人打骨子害怕。
小吴公公看不清楚这宫里宫外日后的走向,可直觉告知他千万不能得罪太孙,始央宫的一些太监看在眼里,却是以为他是看在禄衣侯府在皇帝面前得宠的份上方才如此,对太孙恭敬的有,对太孙不以为然的亦有,小吴公公走向,始央殿里又出来一个太监,对卫诩就没那么恭敬了,朝卫诩一颔首便走了。
却是不多时,在内殿侍候的吴英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朝卫诩招了招手。
卫诩扬起笑脸,朝他小跑着跑了过去,轻盈得就像一只小鹿。
他身子看着好了不少,吴英见他到了面前,忍不住笑道:“昨日见着你脸色还发白,今日瞅着倒是见好不少。”
卫诩不好,他总觉自己命不久矣,昨晚夜不能寐,便把圣医给的安睡约吃了一粒,是以今日在公公眼里,倒是?*?他见好了不少。
没人知道你到底好不好,他们眼睛里看着你是什么样子的,你便是什么样子的,这便是一叶障目罢,可有人说自己好,这便是好事,卫国需要一个身子好的太孙,卫诩展颜,“谢公公美言。”
“看来歇息得不错,睡得着就好,”这才是一个太孙的风度,吴英领着他进殿,道:“你那个小娘子,这点就不如你了。”
小娘子很好,来宫里受罪,没说过我一句不是,卫诩微笑,颔首。
“进去罢,我有事要去通报,就不陪你进去了。”吴英这厢走到殿门门槛前,不动了。
“公公,我来得晚,不知……”卫诩看向他,小声道。
“是漠北的陈氏世家,你舅兄佩兴楠的好兄弟,说是这次他在漠北找出了一些新鲜好物来还有你家舅兄的功劳,他说要见见你,你进去罢。”吴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罢一甩手中的拂尘,扬身而去。
佩家这是发力了,可能骆王的回归让他们知晓他们若是再不做点什么,他们就保不住这宫里的小两口了。
第170章 朕从来没想过迁怒于你。
陈无鑫来都已有半月,暂住佩家,没有避嫌。
他年少离开都城,至今八余年。
离开时,都城古朴凋零,留在陈无鑫心间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一抹残阳。
父亲被斩,母亲病亡,姐姐因娘家势败,在婆家受了奚落羞辱,便也跟着没了。
陈氏一族,那时在都已无族人,皇帝杀起人来,几近要对世家断根绝种,佩家接他去家住,待他如家中子孙二无,因着他是客人,吃穿用戴,还要先着他来。
他怕给佩家惹麻烦,佩家大儒却不以为然,说道佩家家门虽小,养一介小儿还是养得住的。
是以,佩家便护住了他,直到漠北来了人,接了他归家。
他是因佩家留的命,他跟佩家唯一的一个嫡子孙佩兴楠常年书信不断,是以,这嫌不避也罢。
再回故都,故都大雪不断,残阳不见,深宫的冷风,比陈无鑫印象中还要冷一些。
深宫的清冷,尤胜当年。
世家被杀伤了魂,民间这些年却是过得还不错,陈无鑫一路来都,路上炊烟不断,市井繁华。
世家想让皇帝死,民间却传皇帝是圣君,这便是卫国的近况。
皇宫的清冷凋敝,还不如民间那新兴的酒楼辉煌金碧,始央殿的地火未烧,老皇帝叫他坐在小板凳上与他一道烤火盆,陈无鑫近了身去,发觉当真热暖得紧。
皇帝跟他说话亲近,仿佛那些年这位陛下把陈氏一族杀得只剩几个稚子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陈无鑫听着他说话,也不觉着心冷。
这天下,杀一个世家子,至少能活一百个民,顺安帝的这句话令世家愤慨,也让世家子把这句话牢记在了心底,看到民众便心颤。
皇帝恨他们,陈无鑫如今却无法恨皇帝恨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