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这次见封公公,封公公对佩梅毕恭毕敬,这位公公少了此前对着佩梅那时身上所端出来的傲气。
他是真把佩梅当太孙妃敬着了,佩梅见状心下一愣,面上没显,请了两位公公在偏殿坐下,亲自为他们泡起了茶。
吴英赶了夜寒而来,三娘把炭盆端到了他脚下,他见只见一盆,没有太孙妃的,便道:“先给太孙妃罢。”
“您先烤着。”
“给殿下罢,我等下一盆就是。”
“您先烤着,”说话的是佩梅,这盆便是此前她烤的,吴公公来之前没知会一声,她们便没烧那多余的出来候着,“我不冷。”
她这话一出,吴英哪有不明白这火芯旺盛的这盆炭火便是她此前烤火所用之理。
他面上一滞,心想这小娘子也是个会省银子的。
看凤栖宫的光景便知,她就是换个瓦也是亲自上阵,哪有火盆烧得到处都是的情况。
这抠门的,与他那个还知晓民间一针一线为几文钱的帝王有得一比了。
这宫里的人,皇帝不像个皇帝,太孙妃也不像个太孙妃,先帝地下有知,怕是在卫家的列祖列宗面前要羞得掩面自弃。
若是她当真把内侍监和宫女房的事做成了,这“贤”字,给这小娘子也是不冤。
“洒家这次前来,便是来跟你商讨宫人房的修缮之事的,你上前跟洒家说了材料人工工钱的事,今儿洒家把封公公带来,内库由他掌着,出宫拉材料的也是他,你们当着我的面,把这三样定一定,我好心里有数。”吴英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
“敢问太孙妃,奴婢听吴公公说,您打算木头让禄衣侯府出,依您家和侯府的关系,想必木头的事已不在话下,就是这泥灰,砂石,瓦片,还有一些比如量尺,砖刀,独轮车,泥灰桶泥砂桶这些辅料,您打算如何采办?还是说,您也想好了,往哪几家要?”封公公客客气气道。
佩梅听罢,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量尺砖刀车桶内库没有?”
“没有。”封公公甚是痛快地摇了头。
内库时常一贫如洗,内宫要什么,有时还得他临时去调,去采办,或是打打秋风才能得来。
陛下那些远在边防各地各处的武将们,有时还不顾身份千里迢迢回都来内库偷,他还得时常带着公公们防家贼。
而刀尺车桶这些物具,往往皆是武将的心头好,他们偷走了,内库还不敢吱声,就怕把陛下私养的这些人捅到前朝百官面前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内库向来很难,难到封公公也得把手伸向外面的人,底下的人,方才能攒点钱。
“呀,内库是……”竟然是这般穷的吗?佩梅一时竟羞于启齿。
这是皇宫内库,全国最富有之地。
“内库就是这般穷,三娘去看过,三娘子,你跟殿下说说?”封公公看向了太孙妃身边的凤栖宫现在的掌事姑姑扈三娘。
历来人前严肃古板的三娘闻言苦笑不已,低头在太孙妃耳边轻道:“也不至于那般穷,有是有一些,没那么多罢了。”
“是有一些,”封公公耳尖,听到了,摆手道:“有一些剩下的不要的边角料,堆起来当花样子留给来偷的贼人看的。上次三娘去拿桐油,还是我得了吴公公的吩咐,见三娘子来了,临时去外府装好的车里拿过来的,那些本该是送去都郊驻军的军资。”
若是没有吴公公吩咐,凤栖宫要用度,也得等几天,看看他想不想得起来帮凤栖宫去找。
自然,若是皇后尚还在世,他记性再是不好,当天也会给娘娘找来,送过来。
佩梅一听,清亮的眼睛更是瞪大。
她要点东西,还成军资了?
佩梅苦笑不已。
这时,她方才明白为何她说打算之时,吴公公那似是看着无知稚子的眼神究竟是因何而起。
皇宫穷啊,穷得叮当响。
她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张口就要说修宫人房,难怪吴公公看她,就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你娘家上次进来探你,送来了不少银子罢?”这时,封公公竟然好奇地看向她。
佩梅蓦然背后一寒,一时开口,竟结巴口吃:“那,那是家里好多人,举,全家之力,给我送送……来的。”
千万莫打她银子的主意。
她还有大用。
且那是她三个姑姑,掏干了三家家族的家底,给她傍身救命用的。
“行了,别吓一个小娘子。”吴公公这时开了口,见太孙妃殿下仿如落水之人见到了相救恩人一般看向了他,他嘴角一抽,道:“封公公说的便是这房子能不能修的主因,请问太孙妃,主料何来?辅料何来?何时能进宫?”
佩梅一脸茫然。
她那懵懵懂懂的模样,看得三娘心中焦虑难安,又是躬下腰,在她耳边道:“您若是觉得为难,求饶也是行的,您还小……”
不等她说完,封公公打断了她,他摇首道:“求饶,来不及了,陛下已经知晓,还吩咐吴公公吩咐我,辅佐太孙妃殿下把此事完成。”
佩梅僵住,听完脑子一阵空白,过了些许,听吴公公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道了一声“说啊她方才回神。
“我已有一些主意,”佩梅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不过我得先去信去禄衣侯府,给我表姐问些事情。”
“你要是让禄衣侯府给你出钱,可不能了,侯府去年今年的分润,整整两年的,已敬献给陛下了。”封公公好心提醒她。
吴公公听着,眼观鼻,鼻观嘴,老成持重,稳如磐石。
什么敬献,侯爷说那是被陛下打劫了,侯爷上次出皇宫,还在皇宫正大门前供百姓呜鼓喊冤的登闻鼓前面站立了半晌,不舍离去,还是被禁卫军强行请走的。
侯府确实是没钱了,侯夫人手里那些长辈给她的私房钱都悉数拿出来用了。
他们陛下,连内妇的钱都用。
“啊?”太孙妃听着,脑袋一片嗡嗡叫的声音,她惶惶然地看向了吴公公,见吴公公的眼皮掀了掀,似是认同了此事,她便连苦笑也在脸上僵了,半晌,她小脸上再次荡开了苦笑,只是这道苦笑,比此前的苦笑要更是苦涩万分,“那我写信给父亲,问问他的主意,可行?”
“这个倒是可行,”封公公老神在在,“最近你父可是动作频频啊,连太孙也被你父兄带出去为民造福了,想必为你操劳也是愿意的。”
佩梅低下了脑袋。
公公们说她可以,皇帝陛下要砍她的头,她也忍得住慌张惶恐,但被封公公这般说道一句,她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是她无用。
是她愚蠢。
她低首匆匆用手帕擦过眼泪,快快抬起头来,若无其事道:“那我现在写信,公公们等我一下?”
“可成。”要修太监房,最好的想必有他一间,吴公公想修,封公公也想修,他比吴公公还大两岁,没几年好年头过了,趁死之前住住干燥的新屋子,算是死前享福了,好不容易在陛下手里能讨到这么个享头,封太监只想此事快快执行。
佩梅写了信,两个公公也接了,等他们离去,佩梅愣在凤栖殿正殿的门口,听着宫女关上正宫宫门的推门声,等到门吱呀吱呀地合上了,落锁的声音也响起了,她缓缓转过头,与身边的三娘道:“姑姑,公公们,似是有些着急?”
是啊,是着急。
像太孙妃这样的小傻子,这辈子他们都碰不上第二个了,怎么可能不着急。
三娘沉默。
面对三娘的沉默,佩梅叹了口气。
此信清晨就送到了来上朝的佩准手里。
佩准听来送信的太监说是他女儿的信,想来想去,到底没沉住气,在相好同僚的掩饰下,偷偷走到一边,打开了信。
打开一看,他差点一口气撅过去,同僚看他面色不佳,过来关心问他怎么了,佩准险些潸然泪下。
末了,他还是把眼泪憋回去了,回同僚道:“吾家有女初长成。”
知道气人了。
第187章 这是纯粹负责在为皇帝做事了。
佩准站在人堆里上朝。
今日是朝廷的大朝会,来的人甚多,禄衣侯告病没来,有几人参了禄衣侯几本。
参禄衣侯是朝中常事,皇帝的宠臣不上朝,不多参几本,那是御史失职。
其中有御史参本还带了佩准一笔。
佩准打起精神还想打个哈哈,岂料这官员参禄衣侯时,也顺道参了禄衣侯岳父一笔。
他那是禄衣侯岳父的姐夫德和郎当朝咬人。
曾经卫国最是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对着御史一顿手舞足蹈,口水喷到了对方的脸上,上面的皇帝还假装看不见,也不喝止,垂着眼皮跟睡着了一般。
末了还是左丞相出面,止了纷争。
这一顿吵,把佩准也吵精神了,还以为下面他也得出来吵一架,孰料户部尚书出列之后,剩下说的皆是国家大事。
这下没人敢吵了。
国家大事面前,要是有人意图用鸡零狗碎的小事碎稀掉大事的厚重,不欲这人张口说上第二句,更无需皇帝吩咐,自有带刀侍卫熟练上来,拖着人出门宰了。
谈正事便是谈正事,皇帝不允许任何人拿无足轻重之事对抗国事。
国事庄重,涉及地广,佩准在翰林院任职,经管修书撰史,起草诏书,记录皇帝起居,偶尔担任科举考官等事,这次议论的国事,不在他职责范围之内。
是以,他陪着诸大臣站了两个多时辰,从卯时站到巳时,站到饥肠辘辘,两眼放空,皇帝一放朝,诸臣皆拱着个腰摸着饿空了的肚子出门,他也是不例外。
这厢,他还惦记着女儿书信中事,犹豫了再三,到底还是没有上前去找姐夫,而是跟相熟识的同僚步行出宫。
佩准在翰林院当职多年,不事升迁,有同僚要升迁,品性能力过得去的他帮忙,过不去的他也不得罪,如今成了翰林院的老人,不仅是在翰林院,他在各处官衙里面也颇有些人缘。
除开同僚,在朝为官的,皆是读书人,有些乃他自己的亲师兄弟,有些是他老师叔伯的弟子,有些甚至还是他曾担任过考官的学生,佩准要是非要跟人攀关系,这满朝文官,过半他皆能攀得上。
像他这样手里有点权,身后背景盘根错节知道惜福保命的大小官员,朝廷里历来皆有几个,佩准以往是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现如今,他是最打眼的那一个。
自从他女儿入了宫当了太孙妃,至今差不多三年,佩准从同僚一众的恭喜声中,到如今有同僚开始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佩家的局面一变再变,日子再不复以往的省心。
当初皇后一道懿旨,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便是家里不问朝事的女眷,这几年也接受了佩家这天命不可违的天命。
最是不愿麻烦娘家人的老母亲也开始去跟娘家人来往,受了些奚落也咽下了,只为能给家里拉来一些助力。
佩准这两三年,日日皆在思虑当中度过,如今头发白了全头,在这日搓夜磨压力极大的日子里,他反倒想开了,又恢复了往日乐陶陶不拘一格的性情。
不管如何,佩家也到了如今这个境地,老天就不想在他这一代饶过佩家,那他就见招拆招,拆不了便带着全家一起躺着让皇帝宰就是。
禄衣侯府因着最近被皇帝劫了家底,姐夫怒不可遏,听说气得还去皇帝面前哭过一场,佩准就不打算拿他那臭女儿的事,再去给姐夫添堵了。
不能什么事都麻烦姐夫这一系,这人情用多了,不知分寸,亲家也容易变仇家。
路上,一起而出的几个相好的同僚各有去处,佩准乐呵呵与他们拱手告别,将将分别,才走几步路,就听身后有人喊:“佩大人。”
佩准笑呵呵地转身,等着他这个与他们家关系颇好,还同是世交的同僚过来。
“郑大人。”
“佩大人。”
“一道走几步,”跟佩准相好的翰林院官员郑大学士也是史官,还是国子监的授业老师,此前帮着佩准看信的人便是他,他与佩准一道走着,“刚才我听送信的公公说,是梅娘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