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佩准也没在意,挠了挠头,道:“我得回去洗个头,沐浴一番。”
他得回去跟老父对对主意,看看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在他为皇帝连命都搭上的这段时日,要弄死他女儿。
小吴公公侧身,在离开之前,问他道:“陛下让我带的话,我皆带给您了,您有什么话,要跟陛下说的?”
佩准往袖子里掏钱,没掏出,跟小吴公公道:“没钱,记账上,下次补给你。”
小吴子跟他也是老熟人了,哭笑不得,道:“您就别给了,您是德和郎的舅子,小的逢年过节还得孝敬您点。”
小吴子收受禄衣侯府好处,也就要敬着侯爷的岳父几分,佩大人又是德和郎的舅子,他也得稍稍敬着点。
“一码归一码,该给的还是要给的,记账上,记账上。”佩准笑呵呵道,转而,他一脸的怅然若失,和小吴公公道:“这娘家没个人,我女儿早就死了。我也知道,佩家没一点用,陛下便是想保我女儿,也有心无力,这世道多的是一无所有还得靠陛下成全一二才能苟且偷生的子民,我女儿这样的,死一百个也不足惜,可佩家有用,我女儿也聪明,她跟一般女子不一样,烦请公公回去跟陛下说,请他对我家小娘子多点耐心,小家碧玉,是性子弱了点,是读了几本书以为自己就是那有经纬之才的奇女子,又是弱小又爱逞能,可她到底是年纪小,手上没经过事,本事没在事上练过,如今她已经算是练过一二了,长了记性,知道敬畏,又惭愧,还怕死于非命,到底是想挣扎一二,陛下是至尊,也是她的长辈,还望他念在孩子一片求生的韧性之上,多给孩子一点宽容,多看看她,看看她能否真做得成一点事来,给这后宫打理得如陛下所愿。”
说罢,他长长揖礼,从头顶揖到脚底,跪在了地上。
小吴子动容,起身扶了他,“我回去定如实禀报陛下。”
小吴公公回了皇宫,皇帝听完,神色未变,掉头和身边的吴英道:“你猜,这次佩准会不会对骆王动手?”
骆王背后还有朝中不少想让皇帝死的老臣。
这些老臣,有些是佩准的师长,有些称得上佩家的世交,其中有一个,还是佩老爷子佩圻的亲表弟。
骆王要杀佩家女,亲表弟可能还在背后提供了助力,但佩家这一代,佩准就一个女儿……
佩准子嗣单薄,要是没霸道威严的狄皇后的一指旨令难以违抗,佩家女还不一定要进此宫来。
“不知,”吴英缓缓摇头,寻思着道:“如今佩长子不在都城,常侯爷也不在,不过,德和郎在……”
德和郎,一肚子杀人不见血的主意,状元郎没有了年青时候的意气风发,流放的挫折让他沉淀出了老谋深算的心计,且此人大智若愚,舍得下身段,如今这三家是绑得一条船上的,德和郎可不比佩长子和禄衣侯弱,不过是两个年轻的在台面上,年老的在台后,日日运筹着罢了。
“那就是要动了,苏谶脾气也不好了,”皇帝很懂他年轻时的好友,“他上次来瞪朕,眼睛里冒的火朕看真得很。”
吴英瞬间闭嘴不语。
第193章 留恋是对他这些年孤独的背叛。
皇帝对禄衣侯确有亏欠,禄衣侯是跟皇帝要了身份和地位,皇帝确是掏干了禄衣侯府,逼得侯府夫人一介深宅内妇,也得操持家中生意之事,夫妻二人齐上阵,方才能填补住皇帝再三强行拿走侯府家底的亏空。
皇帝一直依仗的无非就是夫妻俩需依靠他,方能在都城站住脚跟。
德和郎作为禄衣侯岳父,能瞧得上这般作为的皇帝才怪。
苏谶如今虽与本家关系不好,但他到底是苏家的人,苏家与佩家也是世交,因此方才取了佩家的女儿。
佩家另外的两个女儿,嫁的女婿官职地位不高,可家族底蕴也是深厚,一家连带着一家的亲,算起来,说佩家能跟整个朝廷的官员都能攀上关系也不为过。
这是太孙妃入嫁皇宫之后,吴英一次次盘佩家的底才盘清的关系。
没盘清,还以为小小佩家是有一点来历的清贵,但也不过如此,没有祖上风光,近三代连帝师也没混上,落魄了,盘清了,吴英心底凉了一大截。
饶是陛下英明神武,对朝廷各路人马的来龙去脉明察秋毫,可皇帝眼皮子底下,还是存着像佩家这样状似不起眼,实则是庞然大物的小世家。
小世家若是没长脑子,倒也不必担忧,可佩家的脑子,从老到少,祖孙三代,个个清醒,个个心里皆装有天下大势,个个皆洞悉世事朝局,哪怕他们本人的看法之间稍有差异,各有各的千秋,可他们家对外的行径是一致的,那便是“藏!”
像老鼠一样地藏着,仅为了下一个朝局,下一个朝代中,朝廷里依旧有佩家的一席之地。
他人藏,是躲一时凶险;佩家藏,是要布百代局,观千年史。
他们也不怕有一代生不出,绝根了。
佩家的勇,佩家的谋,令人胆寒。
仅换到十年前,皇帝若是知道佩家隐而不发,有力不出,抄他满门是轻的,抄他九族方能泄心头之恨。
且朝廷里不止只有佩家这般行事的世家,居然还有其它两家,鲁、孔两门大隐隐于朝的世家,竟然也是一般作派。
小小一个卫国朝廷,藏着三家要当千年世家的人家,当真是荒谬之极。
谁说卫国无人了?谁说卫国没有能治天下、能为天下行事的能人了?
可这些人像老鼠一样藏在洞里,就是不出来!
莫说皇帝,吴英知道这三家的能耐的那一天也是气得发抖不止,胸口怒火烧到半夜也未平歇。
气过了,就得想处理的办法,杀是不能杀了,仅仅只是因着出了一个禄衣侯,苏家,佩家便不能动。
吴英曾也深思过,在深宫一辈子没出的皇后娘娘下的太孙妃这一步棋,是一步奇棋,是替皇帝下了一子能盘活整个朝廷的活水棋。
佩家一动,朝廷的水也就动了,动得完全不同于往时,这盘活水,是真正于民于国有君有益的活水。
佩家出世,其他两门势必被佩家拉下水,佩家才不会让他们继续凭空坐山观史变,光看着佩家下场厮杀。
“陛下,”皇帝挥退了干儿子,吴英端起皇帝喝罢的茶水,把余下的剩余茶羹散到盘里,又端来一盏温热水,放到皇帝手边,道:“奴婢看,眼下他们不动也得动了,凤栖宫那个小娘子和太孙若是真成了气候,您若是真把这对小夫妻当成了一回事,莫说骆王,整个朝廷的心思都要变了。”
“是啊,都更想杀朕了。”
吴英僵住。
陛下真是的,动不动就说儿子们臣子们要杀他,吓得下面老奴的心一颤一颤的。
但王爷们,大臣们,当真做得出来。
陛下这几年身子好了,吴英服侍皇帝的时辰却越发长了,有时夜晚就睡在侧殿等着皇帝召唤,便是他也不敢放手让别的太监来守着皇帝睡觉。
干儿子为何那般喜欢小拾八,便是因着小拾八来历可查。
小拾八一家祖宗十八代的来历皆查得清,且他们那里的人,老老少少,一个村子的人,长得极像,就是一个根子出来的人……
小拾八背后有一个村子的人,一个村子数十代的结婚嫁娶,在十里八村皆亲带着亲,若是九族一抄,一个乡的人剩不了几个。
这样的出身,当不了卧底,平民百姓,无一人背得起诛九族这等天大的事,一介小儿郎,更是背不动。
小拾八可信。
看着也放心。
也仅仅是可信,他们还是得防着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的可能。
这是吴英教着他干儿子的,他干儿子打小进宫,皇宫就是在不断地杀人,小吴公公还小便经常提着水桶去冲涮满地是血的地上,其胆子比吴英还小,其防备心比吴英还重。
小吴公公看着牙尖嘴利,性情尖酸刻薄,可他那周密谨慎的性情,比吴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父子俩,日夜背着这凤栖宫的安危,一年从头到尾,还是会发生几桩让他们他爷俩想出来就背后一寒的暗杀。
而陛下的几个儿子们是真真想让他们当皇帝的父亲死的,尤其前几年圣医没回来,皇帝身体不行,朝廷内外那时皆做好了皇帝驾崩的准备,眼下皇帝好好的,好多人皆失望了,最失望的便是那些与皇帝有仇的大官大臣,世家门阀。
皇帝杀了他们的父亲,杀了他们的儿子,杀了他们的族人和学生,杀了他们的姻亲,他们不吭声,等的便是皇帝死后重归权力巅峰的那一日,若不,他们苟且偷生为哪般?
皇帝一死,卫国会遭到到滔天的反噬,陛下懂,为此着急、愤怒,又不得不强自镇定,他不敢死,更是害怕死,吴英皆懂,也无奈,更是心疼。
“陛下,要不要奴婢再去凤栖宫看看,暗中再点几个自己人过去守着?”皇帝说儿子大臣,吴英这厢还是说着佩家的事,不敢就此事再说下去。
“守着倒是不必,丁女走前,不是往你这里送了几个人?”
“对,太孙妃之前要走的两个小太监退回来了,丁大人说她走后,凤栖宫里不适合住有男丁,便是没把的也不成。”
“查出来什么没有?”
“查出来了,是养在王夫人膝下的一个庶王子搭上了这两个小太监的线……”吴英见皇帝一时想不起王夫人是谁,解释道:“王夫人是废太子妾,她下面养了一个和皇后娘娘长相相似的庶子,您还记得吗?废太子曾经跟你说过要废太孙,要立此子为太孙的事。”
皇帝依稀有点印象,他的好嫡长子,一边儿随自己憎恨极其母后,一边儿朝自己请求立一个与其母后长得相似的庶子为太孙,当时皇帝只当儿子愚蠢,如今再想起来,也不尽然。
他养在身边的太子还是极其知晓狄后在他心中的份量的。
若是太平盛世,若是他和狄后还能抵足相眠,他不介意当一个溺爱他们孩子的父亲。
“他要作甚?”
光阴如今似流水,不见来时双飞燕,来时情深,走时幽浅,过去的鹣鲽情深,皇帝偶尔怀念,却从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留恋。
留恋是对他这些年孤独的背叛。
“说是要杀太孙,给太孙下毒,顺道也把太孙妃一道灭了。”
“呵呵……”
皇帝摇头失笑。
这些人呐,上上下下,一个病弱的皇孙也容不下,指望着他们去担负这风雨飘摇丰墙峭址的江山,当真是做梦。
没有得鹿的心量,却个个皆有无毒不丈夫的心胸,只糟蹋,不立业,卫国的江山若是没亡在他手里,等他死了,没几年要是断送在了这些混蛋子孙王公大臣的手里,皇帝对此也毫不出奇。
“佩准说他女儿不是一般小娘子,让我多点宽容,看看她做的事,那我就看看,你派人远远看着她,确保她别在她父亲打成刀前死了便是。”凤栖宫已经被丁女清洗过几轮了,那里已是内宫最安全的地方了,若是佩家的小女儿在这等环境里还是撑不住,再是不一般,也不过是一般,死了也不可惜,皇帝最终定音道。
“是,奴婢知晓了。”
第194章 且稍安勿躁。
“殿下,该去睡了。”
太孙妃搬入了此丁大人所住的侧殿,侧殿要比太孙妃所住的小东屋要大一些,因着太孙妃这些日子夜间算账要算到深夜,三娘往往也会跟着夜歇在小殿里面的小榻上。
又一日过去,昨日种种已在三娘脑中淡化,仅记住了她被算计了的浅浅怒意。
皇宫的规矩也好,世道的规矩也好,皆不允许奴婢们太有性子太有威胁性,不过奴婢到底还是人,也许有一日,也只要有一日,给她一点点能报复回去的机会,她也定能做到哪步就做到哪步,能让人尸骨无存便让人尸骨无存。
等着便是。
三娘便是这般等过来,一直活在凤栖宫的。
活着,忍耐,蛰伏,方有破土斩除心中那丝怒火的一日。
且稍安勿躁。
三娘一如既往,她棱角分明的脸一如往常时日一般寡淡冷漠,言语也恢复了沉稳,这厢深夜,请已过亥时还不入睡的太孙妃入寝。
佩梅还在算着这段时日所用的砖头瓦片的数量,经算着这几天修的几间屋子所花用的材料。
修屋子之前,和修屋子之后所用的材料的数量是不一样的,她日日谴人去看,便是为着此。
她要把每一块砖,每一块瓦皆用到实处。
那是整个佩家贴给她的钱,她不许人浪费,也不许人贪污,是以盯得紧一些,她心里头也才安心一些。
三娘和细妹受辱,说来也好笑,她将将听到她们说事的那一刻,看着平日沉静的三娘那脸上的泪,她竟觉是自己小气,方才给自己的人惹来了这台祸事。
待到她们说完,心绪回笼,佩梅刻意掩下自己的愤怒,直到此时,才一点一滴地写在了她所经算的每一笔账里。
她也是有脾气的,只是她不能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