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他们在各家家里,皆是各家家中的龙凤,佩梅从小见多了他们,来了宫中,威严的,冷酷的,阴鸷的各类长者见了不少,再复见有往日常见仪态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心中徒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年少时的简单,已成为了她回不去的梦,家也成了她回不去的家。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此情已成追忆,只是当时她当这是平常。
佩梅也无法回到过去了,她便是心有所感,脸上也是不显,对着周二公公也是温润有礼,客气而又疏离。
不似从前,她还是个羞涩周到的小娘子,眼睛里所看见的每一个人,皆以为是可以亲近的以心相待的好人。
如今,她是一个能从与过往旧人相似的人身上,看出了对方暗中对她多有端视和打量的小妇人了。
周二公公与传闻当中的太孙妃见面,暗中从上到下不着痕迹扫了她几眼,心中已有了对她的印象。
佩家不富,太孙妃穿得也不张杨,鞋是旧鞋。
且她守规矩,皇后娘娘三年丧期将至,她穿得还是很素。
此女没有过于打眼的美貌,但白净清秀,尤其眼睛甚有灵气,符合书香门第家女儿的气质。
此女身上还是有些贵气的,与人告诉他的颇有些小家子气的矜持天真有所出入,他在她眼中,似是看到了一些他从一些老大人眼中才看得出来的沧桑和悲伤。
沧桑?悲伤?一个小太孙妃,眼里透着染着沧桑的悲伤?
周二不解,以为自己看错了,心想着还得再细细看,嘴里对这时中午来查看工时的佩梅道:“殿下但看无妨,奴婢陪您走一遍,有异疑之处,尽管和奴婢说。”
“公公客气。”佩梅一过来,他便在太监下人屋所在的大门口候着她,他有礼,佩梅也客气。
一行人步入了门内。
门内坝坪,堆满了各类料子,却与佩梅第一次来看见的那次颇为不同,这次的物料皆摆放得井井有条,不像上次那般杂乱。
这时,坪中无人,除了佩梅所带来的宫人,便只有周二公公身边所跟着的两个太监,一行人走在颇为空旷的大坪当中,佩梅还听得见不远处树上传来的鸟叫声。
鸟鸣声声,轻脆动听,阳光穿过树叶,在阴影中留下一道道光影,在干净的砖头上闪闪明亮。
佩梅两边皆扫过一眼,目光所及之处,皆如光影那般干净明亮。
她是早间才知会三娘前来通报她午时过来,一早若是能收拾成这样,那就得耽误匠人们做工的工时了。
为了她过来看一眼便花费半天的工夫收拾场面,她倒也不值得费这趟工夫。
大约是平日时就归置得好。
是周二公公的能耐吧。
三娘带着宫女隔开了周二一行三人,让他们离着佩梅远了点。
太监屋之前已经修缮好了两处,这次佩梅还是去看了看,等到了第三处,她发现这间屋子的浆灰和之前的两处有所不同,泥灰看起来更细更白了一些。
“这浆泥是换了吗?”佩梅看出不同,寻思了一下,还是道了出来。
她需知道成本有没有变。
“换了,这次来了几个老砌匠,他们调了调浆,加了点稻灰进去,说是这个更好更便宜一些。”周二隔着几个宫女,没有上前,站在离她尚有六七步远的地方淡淡道。
“稻灰?”
“是。”
“哪来的?”
“找工部要了点。”
“要钱吗?”
周公公语滞片刻,当真是见识到了佩大人的女儿是何等样子,回道:“不要。”
第198章 那抄了他们家?
这厢,佩梅推了推墙面,甚结实。
灰浆不错。
她略一寻思,掉头向周公公,轻语问:“吴公公可知晓?”
周二顿生啼笑皆非之感,他低头垂首,恭敬回道:“吴公公知晓,已禀告陛下。”
这位殿下,想知道的是这个罢?
内宫居然出了这等妄加揣测尊上心思的女子?
不过,这修宫人房,再到省料,是她提出,且是她父拿出章程,这样样皆是冲着陛?*?下的心思来的。
后宫居然有了这等变化,也是奇异,周二抬首,不禁又看了她一眼。
佩梅已往下一处走去。
路过堆放房梁的地方,她见木头油光锃亮,已刷了一层厚厚的桐油,她驻步低头去闻,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桐油味。
桐油皆是一个味道,但佩梅闻出了一股淡淡的家中桐油的味道。
佩家每年春末,天气干爽时,皆要为家中一些旧家什涂上一层油,一为防朽防水,二为防虫。
家中有祖传秘方,在桐油中再加上一小盏樟儿果榨出来的油,涂在家什上,待到夏日来临,家中便无蚊虫。
如今,这个秘方,似是来到了宫里。
有旧人仪态的书生气公公,有家中清油的味道充斥在鼻边,佩梅心情甚好,再往下走,脚步轻盈了几分。
这位来自前朝做事的公公果然名不虚传,诸多材料摆放有序,房子今日起多高,明日高几丈,佩梅有所问,他皆能有所答,对下人房修建的进展了如指掌。
且屋子,比佩梅想得修得要好,且快。
佩梅走时,没想到自己这一趟监工会这般顺利,便朝周公公略侧了一下首,以示感谢,“劳烦公公。”
春末夏初,日头已初见严烈,且这位太孙妃殿下走路时甚快,她只有在审慎屋子的情况下方才静足,这时她快步走到了大门口,额头鼻尖上皆是汗,当真是一派仔细来细细察看屋子的行头。
周二心里想着将将他可有做得不足的地方的情况,这厢躬着身,嘴里回:“殿下有礼,奴婢份内之外。”
“公公留步。”佩梅浅笑,带着三娘和宫人,快步回宫。
她要回去把刚才所见想思及的事情记载下来,算一算账。
看样子,这些工匠家族里的人被砍杀下牢了一些,为着做好事,他们拿出了真本事来。
这可能省不少银子。
她需赶紧把这能省的银子算出来,再想想,这银子该如何花费才好。
她缓步而来,匆匆而去,工匠晌午复工的时辰还有一点,却是不够周二回始央宫去见见吴公公了,只好在工地吃过膳房给他送过来的饭,待到工匠回来,又是一下午督办过去,待到放工,工匠在内侍监和御林军的带领下离去,周二方才拿着拂柄,带着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快步朝始央宫走去。
太孙妃来督工一事,他需亲自向吴公公禀告一声。
待走到门口,守门的大人告知他殿内有人,且是晌午他才见过的太孙妃的父亲佩准大人。人是刚刚到的不久,周二便知他一时是见不到吴公公的,便跟守门的太监大人道:“劳烦正卫大人等下见到吴公公,帮我告知一声小子来过的事,等入夜关门前,小子会再过来一趟。”
始央宫守门的太监,无论正卫还是副卫,皆是吴英的人,且都是有武艺在身的,他们身份自是不一般,但周二是宫中负责传递公文事务的最高等太监,他是吴英这个大总管下面的第一人,身份是要比正卫太监要高的,可他十年如一日在比他年长的太监面前自称小子,太监们不敢他承让的自谦之余,也乐得卖他一个面子,这厢正卫回他道:“二公公尽管放心,吴公公一出来,我就知会他一声。”
“谢过大人。”
“客气。”
周二说罢便走了,始央殿殿内,将进宫不久的佩准正在用膳。他一进来,见皇帝正在用下午的进食,他便眼巴巴地看着,皇帝不小心瞄到,问他要不要用点,他不等皇帝再发话,便站到了顺安帝的面前。
顺安帝只得让吴英再传一份膳进来。
为着顺安帝的进食,始央宫的小厨房离始央殿不远,就一个掌厨的大太监带着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在做菜,他们手脚麻利得很,带消息的太监出去不久,就又带回了一份膳,这膳食将将一放下,便被佩准风卷残云,没几下就吃完了。
吃完佩大人还觉不够,扭头就看向吴英,吴英颇为无奈,看向帝皇,得到帝皇的颔首,方才踱步去门边,叫等候吩咐的太监再去拿一份,还让人这次多拿点。
他是怕了佩准不够吃了。
周二过来时,佩准正在等他的下一份膳食,和慢条斯理进食的顺安帝已经说上了话。
他是不请自来的,顺安帝问他为何而来,佩准和皇帝埋怨了一通工部那些吃干饭不带脑子的匠师们,皇帝听他说完,方道:“巧了,工部尚书昨天才来朕这,说你一个读书人,老学士,官员恩师,把工部派去的老师傅从最老的那个骂到了最大的那个,就剩几个小学徒你没骂了。”
“哼,”佩准气呼呼的,“要不是念着他们年纪小,师长不正,幼者成材也难,下官也是也要骂他们几句的。”
工部尚书说的皆是佩准的不是,但吴英告知顺安帝的,是佩准不厌其烦,甚至是手把手教会了小徒弟们如何洗铁炼铁的事,那些师长不正的老师傅还托了小徒弟们的福,沾了他们的光,跟着偷师了一些。
要说欲为人师之表,佩准是个好老师。
翰林院是天下势力最为错综复杂之地,佩准以往能时不时被传召到顺安帝面前当差,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佩准自身的好人缘,谁都不想让对手占到好处,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况下,他们便能放佩准到皇帝面前来露这个脸。
佩大人不抢他们的功,还时不时给他们一点好处,有难了还帮他们一把,是老恩师无疑了。
油滑的佩大人,今日身上的油滑可少了不少,说话还气鼓鼓的,顺发帝看他蓬首垢面,看他是没心情打理仪表,也是没心情打理心情了,便多看了这不多见的佩大人两眼。
“就为着这事过来?”他问道。
“不是,”佩准看门,“饭怎么还没来?刚才还挺快的。”
皇帝默不作声,把面前一碟桂花藕送到了他的桌上。
桂花藕甜丝丝的,佩准吃了一片,心情好多了,和皇帝嘟囔道:“我爹叫我来的。”
这老小子,顺安帝哂然。
“老学士说什么了?”佩家出了个佩兴楠,顺安帝想及此子,对佩家也不是那般的视为肉中钉眼中刺。
“说让我带两个人做事,让我亲自跟您知会一声。”
“哪两个人?”顺安帝听着,停了手中进食的箸筷。
他搁下筷子,接过吴英递过来的清水漱了漱口,眼睛便定在了佩准的脸上。
“一个叫孔仲成,一个叫鲁匠。”
听他说到这两个名字,尤其是听到了他们的姓,顺安帝笑了一下。
他笑得佩准头皮发麻,佩准不自禁挠了一下他泛白的头发,不敢看皇帝,别过脸看着空中的一点,径自道:“一个是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将将及冠,老的那个读书很厉害,小的那个做活计特别厉害,尤其是打铁,比我强。”
“怎么出来了?”
皇帝问得不明不白,佩准答得心惊胆颤,看着空气结结巴巴道:“可能我爹跟他们说什么了吧。”
一阵沉默,始央殿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就在佩准想起身磕头告辞之时,门外传来了太监说膳食到了的声音。
吴英去门口接了回来,放到了佩准面前。
佩准这下吃不下去了,看着盘里几个长得颇为清清爽爽的小菜,也觉得没胃口了。
这厢,皇帝说话了,口气还甚为温和:“爱卿吃罢,别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