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穷到她如今带菜进宫,依然还是个好孝敬。
皇帝的穷,影响了侯夫人自身的过日子,她的锦衣玉食自进都后,颇受皇帝穷的影响,她还得从日常用度当中省些银子来给皇帝用,时而手上还没钱顶上府中的开支用度,这给从未缺过银子花的侯夫人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不过,她素来不与人说这等让她不开心又无可奈何的事,便和表妹道:“家里的事你且放心,刀打够了就好了。”
“打够了?”佩梅又喃喃。
打够了?
多少才是够?
得花多少银子?
她惊了,侯夫人却是想早早把事儿说罢回家去,让表妹安心看信,是以她转头看了四周一眼,见阳光下的宫墙甚是好看,天边儿的白云在慢慢地飘,从小飞鸟变成了大鲲鹏,她分了神,多看了片刻,方回过神。
她一回过神,见表妹在看着宫坪当中,脸上似若有所思,侯夫人便陪着她看,等了一阵,等到表妹回过神来和她说话,她便把眼睛从宫墙上收了回来。
宫墙涂了新漆,朱红色的光芒上闪着点点的金光,两辉相应,煞是好看。
这凤栖宫,与她在皇后娘娘在世那时来时有些不一样了,这宫里,有了光芒,有了色彩,细看很耀眼。
长冬过后,春天来了呢。
“苑娘姐姐。”
小表妹清雅明朗的声音响起,侯夫人掉过头去,看向她。
“陛下还是很缺银子吗?”
“缺的,”侯夫人回道,看她一眼,又觉宫墙的辉彩没看够,便又掉头转向那处,嘴里道:“可你手里的银子莫要送过去了,省着花些,这外面里面,短时间内是找不着银子了,边关那边即将有大战。”
佩梅又是大惊,讷讷言:“为何?”
“你表姐夫说,邻国过不下去了,我们边上邻着的西南,正西,西北有三个国家已经私底下做好了联盟之约,要尽他们的举国之力,过来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粮,占我们的地,不想让我们活了。”
侯夫人话语淡淡,却惊得佩梅站了起来,失手打掉了手边的茶杯,她也没回过神来,无比震惊看着侯夫人。
她惊了神,在侧侍候的三娘眼眶含泪,跪在地上捡起了碎片。
怎地又要打仗了?
“拿好你手里的银子,把后宫打点好。”侯夫人因着声响掉回了头,眼睛还是有着如孩童般天真清澄的干净,“看看诩儿给你的信,他已经到北疆了,那边也有动静了,那边有很多兵,据说那仅归陛下兵符调动的亲兵便有二十余万。”
那边缺个镇军的人,皇太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身份。
他们小夫妻的时机来了。
真当天命也。
佩家也需得卖命了。
“是,是。”佩梅忍住她那剧烈震荡的心神,克制住这一刻脑海里涌现出来的无数念头,道:“可是,姐姐,冰雪消融,大地复苏,万象更新,气候今年开始就有明显的回暖了,春夏皆可种地,冬天不会有冻死人那般冷了,他们国家也有天师算得到的啊。”
“他们皇室已崩,皇帝被杀,皇子逃命,皇女沦为青楼女,民间早已易子而食,女人也被吃得甚少了,他们要粮食,要女人,他们等不到开春种地收获,抢是最快的。”侯夫人说着,想到那恰逢其时而至的精铁,她朝表妹颔首肯定道:“刀很好。”
刀能保卫国家,也能保下佩家。
侯夫人的话,佩梅已听不进去,这厢,凤栖宫的人已经知道侯夫人在说什么了,十几个宫人挤在廊头,翘足往这边看来。
要开战了,凤栖宫人心慌慌。
“怎地会这般地乱?”佩梅依旧喃喃,不敢置信她所听到的话。
侯夫人这厢偏过头来看她,她盯住表妹半晌,方与表妹道:“我们一直身在乱世。”
不是乱世,整个卫国上下,为何二十年如一日般肃杀冗沉?
这样的担负,也就皇帝能担了。
他保了一个国家的人,没有颠沛流离,丧尽所有。
卫国百姓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可至少大家有命在过着。
侯夫人这世来都,开了窍懂了事的她这世在都城没过多长日子,便日日想着离开这里。
都城太重了,处处皆重,皇帝重,皇后重,后宫前朝,无不一重,处处压得人心发慌,她想跟着夫君带着儿女,到那不会被刀剑抵喉的地方去。
可也去不得。
此前无法逃脱,如今夫君带回军情,更是走不得了。
如此也无事。
人有命数,今生有今生的命数,儿女自有安排,侯夫人对自身的去留不甚在意,她跟着她夫君享了福,这福气太大,用祸来抵也是应当的,她自觉把进宫来要说的事说完了,便站起身,瞧向天空道:“天色不早了。”
她该回去了。
佩梅闻言,看了看天色,不由地苦笑。
此时午时刚过,表姐进宫不到一个时辰,此时离傍晚还隔着些时辰,太阳正是在下午晒得正火的时候。
她上前扶住表姐,和表姐道:“那我送您去大门口。”
侯夫人今日起得早,要回去补觉,与她走着,道:“打仗的事,是你表姐夫才带回来不久,宫里的人听了,等会儿你跟她们说说。”
她说的时候,可是一点也没遮掩,好在凤栖宫里的人,个个皆在佩梅的掌握之中,其中有一两个吴公公的人,想必也知道什么话不该与外人说,佩梅听着便乖顺应道:“是,梅娘等下就和他们说。”
“管好后宫。”侯夫人又道。
“是。”这是表姐第二次说了,佩梅郑重应道。
“屋子修的好,”侯夫人又道:“省着些钱修,修好了,民间修屋子便按这个数去修,我听我爹说,此事定下来后,你有大功。”
佩梅当真是惊愕无比,她不敢置信问道:“按我修缮的银子去修屋子?”
“官府修建的房子便是如此,你居甫表兄往后可能会主掌此事。”
佩梅脚下虚脱,连着头重脚轻走了几步,被她扶着的侯夫人觉察出来,侯夫人这厢走在阴影处止步驻足,转身过来,面对着她。
跟着她们走路的三娘这时跪在地上,侯夫人所带的两个贴身丫鬟见状,也跪在了皇宫的姑姑身后。
“事情便是这些事情,归你的怎么做,你想好了便去做。你只要记着,陛下在世一日,卫国绝不可能有奢迷之时,这条主道不偏,怎么走往哪走皆为生路。”小娘子脸色比去年她见时要好了很多,凤栖宫也变了,这是好事,侯夫人对着一身素净的小娘子,玉容上扬起浅浅的笑,“好娘子,正气内存,邪不可干,你可知你为何能活到今日?心善有心善的命法,老天会想着办法帮着你,切莫为一时的困顿苦愁乱了心神,好运往往皆是带着面具来的,你揭开面具,便能见到它的真容了。”
佩梅朝侯夫人福身,被侯夫人扶起,不等侯夫人说话,她便往侯夫人肩上依去,悄然不语。
她不苦,她当这是她做错了的事,可是一有人懂得她的苦,那眼泪便不听话,想往下流。
第203章 人心变石心,于她,三五朝,足矣。
侯夫人到底是走了。
她身份颇为重要,她来时,有始央殿的太监来送。
走时,始央殿的太监抬着小轿等候在门口。
她们一出门便看到了他们,也不知他们在门口等候了多时。
佩梅目送表姐离去,等到不见表姐常苏氏了,她这方才回身。
三娘过来扶住了她,三娘手相扶住她时那乍一下子,佩梅握到了三娘的满手冰凉。
三娘的手凉透了,佩梅有些担心地朝人看去。
扈三娘低着头不语,等扶到她进门,便放下手,转身对着相随的两个宫女道:“落锁罢。”
这是要训话了,佩梅站在一侧,看着三娘带着宫人把门闩栓上。
等到大门一落锁,她便转身,带着宫人们往正殿走。
这厢,凤栖宫的宫人已悉数站在了宫坪前。
侯夫人说话不咸不淡,可佩梅也好,凤栖宫的主要掌事姑姑也罢,皆知侯夫人特殊身份的重要。
这位侯府夫人哪怕是嘴里随便透露出个一言半句出来,兴许也是前朝里最重要的那群大臣们削尖了脑袋也想打听到的消息。
更何况,侯夫人将将说的不是随便能出口的话。
她那字字句句皆是世间大事,朝廷秘闻。
也许此时外边连一声风声也不见起,而此刻侯夫人却在凤栖宫说的这件件桩桩,皆能听得人肝颤胆寒。
说者云淡风轻,闻者心神皆惊,凤栖宫的宫人在三娘说话之时,个个垂头皆鸦雀无声,不敢动弹片刻。
无需掌事女官跟她们强调,她们也知其中厉害,但听闻到“打仗”那两个字,便是凤栖宫新来不久的小宫女们已经心惊胆颤。
打仗意识着朝不保夕,那是性命难保的惶恐,无人不骇怪。
待三娘说完,年纪轻的小宫女已按捺不住脸上神情,咬着嘴紧张不已,三娘从中间下来,佩梅一一看过她们,走到了三娘之前站的地方,又从头到尾,无声再看了她们一遍。
凤栖宫的人,丁姑姑走时,个个皆从头到尾再细查了一遍,这位曾经后宫的第一女官在保证她留给凤栖宫下一任主人的人万无一失。
那时,便是她两眼无光,脸色腊黄如土,轻咳两声便能咳出带着异味的黑血来,她也要和三娘一遍遍地去捋这些人的出身来历背景。
这是丁姑姑拿命帮佩梅涮选过一遍的人,除了那两个被吴公公放在凤栖宫盯梢的探子,这中间的哪个人背叛佩梅,佩梅也会恨这个人恨之入骨。
“我……”佩梅张口,方发觉她的喉咙沙哑,她心里究竟还是想了太多事,话一经口出来,那充满着她浓浓的贪嗔痴的心绪还是露出了几许痕迹。
她不小了啊,深宫三余年,她居然也成了那等心思难测的女子,梅娘对自己那早已不单纯干净了的心肠哑然失笑。
她轻笑了一声,无比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歹毒妇人的样子。
她笑看了宫人们一眼,方才褪去笑,和她们道:“你们的底我查了许多遍了,不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有也无妨,我会知道怎么处置的。”
她面色恬静,眼角却冰凉无比,她薄凉的眼神从宫人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那平时见她最是调皮活泼的小宫女见她看过来,还想朝她笑,但眼睛一接触到她冰凉无欲的眼睛,那小宫女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脑袋飞快低垂了下去。
佩梅无动于衷,眼神未作稍微停留,从小宫女的身上,移到了下一个人的身上。
每一个人她皆看了过去,有些人敢看她,有些人不敢看她,佩梅皆记在脑海,尔后不发一言,转身往正殿上走去。
她身后,三娘冷厉严酷的声音响起,“听明白了罢?别以为到时候只是个死的事,你们以为死就是最难的?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但凡有泄口风者,到时候休怪我枕着你们的骨头睡觉,让你们永世难得安宁。”
三娘的话,让行走的佩梅脚步微滞,随即她嘴角往上一抿,微微地笑。
真要到了那时候……
莫说三娘做得出,她也做得出。
人心变石心,于她,三五朝,足矣。
……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凤栖宫出现了不知哪来的死鸟,佩梅也不觉有何惊慌之处。
这日,她前去监工的路上,有宫女突然冲到了她面前,拿刀剖腹,口喊着“小淫‘妇,你还我清白”之后,便迅速横死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