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老大人还是很正直的。”
“他正直?他正直能找苏谶当女婿?他正直能耍赖让门徒联姻世交倾巢而出帮朕……呃,帮工部挣银子?”
陛下说得甚是有理,这一家人,细究起来,没一个正经人。
今日尤其难得陛下还说了常侯好话,吴英这辈子除了皇帝,最挂心的人便是侯府的两口子了,他见皇帝对常侯满意不已,吴公公便说道:“太孙出了门,也知道过日子了,还知道家里要过年,先往家里送钱。”
“唉。”皇帝也是哭笑不得。
侯夫人跟他说过一句话,说他们家也是赶巧碰上他了,他缺钱,他们家正好能挣的能挣,能省的能省,恰好能投其所好,当上一代谄上媚上的佞臣……
不过他们家也同是读书人,不贪,还懂一些道理,只希望有朝一日完成历史使命,家族悄悄消失于历史河流当中,而不是死于历史之间。
别人说这话,皇帝信了也当不信,这夫妻俩说这话,皇帝却是信的。
常侯重权,不重钱,他太晓得从别人手里怎么挣到银子,钱在他手里,不过是之于人呼吸那般简单自然就能完成的事情,他重的是不让人踩到他头上的权力,是以,强硬铁血无情的常侯只要权,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不惜一切,无畏任何闲言碎语。
至于侯夫人,是个傻子,富贵也过,清贫也过,只要她与她丈夫在一起便好,她心性是闲散的。
她说的话也是对,他们家一大家子连着姻亲,是赶上时候了,是以入了他的眼。
“凤栖宫最近怎么样了?”皇帝笑得腮帮子疼,便转移了话,问起了后宫的事来分神。
“还挺好的,”皇帝问起,吴英也是借机赶紧把事说了,“说来也奇怪,许是住得好了,宫人们比此前还勤快。”
说罢,吴英想起他去后宫见到的情况,也颇有感慨,“此前奴婢不是跟您说过,宫人少了,屋子建的有多的,现在是最末等的宫女,也是两人一室,若是带头的宫女姑姑,一人能住一间。初秋时,太孙妃不是让我们内务府买了一批桑麻?奴婢买了点,还送了点棉花,她分了下去,是以,今年她们还穿上新冬衣了,没花几个子,御膳房那边也开了几个女厨的灶堂,她们自己做着的吃,奴婢去吃过一回,还挺香的,她们三日就能吃上一次荤,这还是少的,给太孙妃弄过去的猪下水她们也会做,煮得烂烂的,吃起来挺下饭的……她们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您要是得空,去后宫转一转瞧一瞧就知道了。”
“这么好?”皇帝讶异。
“皆没花几个子,太孙妃省银子省得紧。”吴英说来也是好笑,道:“她不是之前结识了蔡二吗?蔡二现在外出行走,她还叫人去西市那边的屠宰场问了把下水包了的价钱,包一个月,能省三两银子,还是月底结账,一个月她花十几两银子,能让后宫三百多人每两天就能吃上一次猪肚猪肠猪肺……就是有点丢人,不过,陛下爷,她能把日子过起来,过起来比什么都要好。”
皇帝是不太管面子的,他干过不少给人赏两盘菜,从人家府里拿回几百两银子的事,如吴英所说,日子能过下去最最要紧。
“不容易,”皇帝寻思良久,与吴英道:“咱库里还有银子吗?”
“没有。”
“布锦呢?”
“没有。”
“首饰头面呢?”
“没有,陛下,我们新添了一万多余官员,开春还要加考试,还要添三五千,还要送官员去新辖地,侯爷说的没错,我们还得等着他的钱来补亏空。萧相一年都没拿过俸禄了,上次奴婢去他家里送果子,相夫人犹豫半天,问奴婢能不能把果子换成肉,奴婢这张老脸当时羞得都没地儿钻。”
皇帝听了,老脸也是倏地一红。
萧相没俸禄,年轻的官员更是没有,他还欠着他们的工钱。
他把钱皆拿去打仗了。
“常侯……”皇帝红着脸犹豫着道,“是不是知道朕缺银子,所以在过年前就打到铁马国去了?”
上次侯爷来信还说,还要等等看,他想一次发兵就取得全面胜利,不要跟人一仗一仗地打,他要的是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最大的战果,他要等那个一举成功的时机。
想来常侯也怕打花钱仗。
要知道一仗一仗地打,光是死了的士兵抚恤,便是一大笔钱,皇帝如今根本付不起这个钱。
常侯担心得有理。
皇帝还以为漠北的仗要压到年后了,还问徐中撑不撑得住,撑不住他便亲自拉下脸去镇压逆臣,哪怕再杀几个人,也是在他的考虑之内。
徐尚书让他别杀了,现在官员身份可观,杀一个补一个之间,少说也要花个几百两,有些官员甚至是花了几百两路费来卫都当官的,杀了足实可惜,浪费银子。
皇帝钻到钱眼里头了,他的臣子也钻到钱眼里头了,皇帝觉得徐大人说得很是有道理,是以这段时日,任凭新来的不懂事的新御史往禄衣侯身上泼脏水,他也按刀未动。
“奴婢看,怕是的,宫里要过年,大人们也要过年,他们不过,家里媳妇孩子要过的呀。”说起生计之事,吴公公也是苦笑不已。
整个西北线往外,他们放出去了上百万军队过去,人吃马用,上百万张嘴,几十万的马,吃的用的,每一天的花销不计其数,徐尚书见到的每一个人皆在朝他要钱,为此天天夜不能寐,这位尚书老早之前就就给老家写了信,让老家卖宅子,给他寄钱用了。
堂堂一国户部尚书,过上了让家里卖祖宅给他添银子用的日子,吴英不能细想这些事情,一想,饶是他的脸皮是铜墙铁壁做的,也是禁不住羞。
“是了,”这厢,顺安帝也是害臊不已,“咱家里确实都在等银子用,常侯有心了,诩儿有心了。”
“咳,”皇帝这厢轻轻一咳,缓解了一下心中尴尬,另行说道:“若不,你还是去后宫走一趟,替朕和太孙妃说几句赞许她贤良的话?”
给不了赏赐,那便说几句好听话罢,姑且只能这样了。
是以,吴公公当日傍晚来到了凤栖宫,给太孙贤妃带来了太孙在漠北大战中的优异表现的消息。
且他对太孙惦记家里,给家里找银子送回来的事修缮了一下,与太孙妃说了。
他道:“两军英勇,直入长陵、都都达、铁马,一路畅通无阻,尤其太孙表现非凡,每经一国,皆能找到于卫国有用之物,回手便往都城送,其对国家的忠心,对陛下的孝心,可见非同一般,陛下深感其忠其孝,便让奴婢来凤栖宫,告知您太孙殿下之英勇忠孝非凡,乃卫家好儿郎,让您不要担心他的安危,太孙一切皆好。”
佩梅听罢,看着对她过于客气的吴公公,小心翼翼问道这难得对诩儿说出诸多谥美之词的老公公:“太孙有功?”
“有功!”吴公公甚是肯定!
“那,陛下有赏?”
看着小心翼翼的太孙贤妃,吴公公勃然大怒,眼睛一耸,眉毛一翻,义正言辞道:“俗,俗,太俗了,你乃太孙贤妃,乃天下贤妇表率,岂能眼里时时只看得见这黄白之物?”
太孙贤妃闻言缩起脖子,垂首揉着她粗糙不已的手苦笑不已。
后宫的米缸见底了。
她穷得惦记不起诩儿了,她如今日日想的是,明日该如何让全宫的人吃饱饭。
第229章 皇家原来是可以富得这般离奇的。
后宫难,宫外也难。
佩梅知晓自己娘家已难成了什么样,便连侯府,如今也是缩衣节食,侯府产业每月所结余的银子,皆是账上有余银便买了粮草,往户部送去。
这不仅是侯府一家,佩门一家,卫都上下,但凡家中为官者,皆是勒紧了裤腰带,省下嘴边的吃食,往前线送。
好在卫都乃至整个卫国,没有坐地起价的世家望族商贩,米粮麦粿只比此前涨了三文一斤,买的皆是农户手中的余粮。
而农户手中的余银,买了官府手下的官屋,给了孩子读书用了,官府又拿这银子去买粮,百姓为了自家前程,皆多皆是把自家米粮卖得七七八八,只剩一点放着逢年过节吃。
百姓更难,粮被钱买光了。
好在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孩子有前程,民间没起动荡,便是有心之人煽动,也被盼望着自家孩子当官的百姓告到官府去了。
这便是卫国如今的景况,上下勒着裤腰带,饿着肚子,让前线打仗。
佩梅操持起来处处皆难,可想一想卫国如今的处境,生不出任何的怨怪来。
后宫至少还有吃的。
她打起精神,小声问公公:“不说赏了,您说,北漠已打到铁马国,一路畅通无阻,那我们的三线作战,已是全胜了?”
“是以然。”
“那过完年,便不用往那边送粮草了?”
“现在就不用送了,最新的那批粮草都不用送了。”说到好消息,吴公公的脸色好了许多,“说到这个,你祖父也能睡个好觉了,户部能先把钱紧着他去修房子。”
佩梅闻言惨兮兮地笑了起来。
最惨的便是祖父,屋子还没修就卖出去租出去了,钱被户部拿去打仗了,祖父哪来的钱去修房子?只能这家借那家欠,祖父已从此前出去人人扫榻相迎,变成了到如今的不用出面便人人喊打。
他们佩家被骂惨了,家里的亲戚也被骂惨了,如若不是祖父德高望重,事情也是将将开始不久,他们家还能撑上一段时日,他们家很快便要众叛亲离了。
见太孙妃小脸惨白,笑容虚弱,吴英见了也是于心不忍,道:“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往后只会好上加好,你再顶上一段时日,内务府一有余钱,我便把你的银子还了你,你今年的用度明年的用度,我翻倍给你。”
是的,没有错,此前内务府支撑不住,太监的俸禄发不出且不说,内务府也没了操持进出皇宫的官员的吃穿用度的余银了,吴英便支使小吴公公往凤栖宫手里拿了五千两银子。
这五千两,便是太孙妃娘家举全家族之力,借了大半,送到太孙妃手里的。
这钱被内库府借去给为了打仗,日夜歇在瀚海阁出谋划策的诸大臣吃饭用度去了。
其中吴英还挪用了一点,给一些家中着实穷得揭不开锅的大人家里买了粮面米油送过去。
他们陛下只是爱杀卫国的蛀虫,对国家舍身忘死的大人们还是很爱惜的,便是自己不吃不用,也不会短了国家栋梁们的吃穿用度。
只是内库着实半分钱也找不着了。
打仗便是这样,一旦开战,前线便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之前陛下忍着不打,便是为着此。
陛下不想为了打大仗,拿一国的命运去赌他一时的豪情,今年之仗,不得不打,是因着邻国活不下去了,这几个国家但凡有手有脚的人皆想冲进卫国来瓜分卫国,他们要吃卫国的粮,霸占卫国的土地,享用卫国这几十年陛下呕心沥血维持下来的繁荣,这是一群亡命之徒,卫国不想打也得打,且还得拿出一举把人打死打亡的魄力,大半军队皆往西北线押去,只许胜不?*?许输。
他们举全国之力打了一次斩草除根的仗,把十几年几十年才能打完的仗,一次打完了,其中种种代价,吴英只看一眼便触目惊心。
他有时还能理解那些对侯爷按兵不动的大人们的焦躁,在那些大人们眼里,侯爷那个不叫按兵不动,那叫透支卫国未来几十年的国运、财富,一个操纵不当,卫国会因此提前亡国。
侯爷多拖一日,卫国当下的大好局面,便会逐步走向劣势,可能用不到半年,拿不到房子,手中没有粮食的百姓便要人心浮动,攻击官府了,而官府没有俸禄的官员也会不再认帝皇,他们会脱离卫都的掌控,割地为王,自行求生存。
这叫演练到这些情况的大人们如何不焦躁难安?
他们恨不得只身前去漠北,把侯爷吃了。
可打仗,是急能急得赢的吗?
从古至今,败仗皆是这些担心不已,不敢付代价的文官们招的祸,他们还天天恐吓陛下,若不是陛下早就把这些事想通了,预料到了,侯爷也得跟那些历史上被皇帝冤死沙场的名将们一个下场。
战争从来便是如此残酷,需要从下到上每一个人的牺牲,吴英撑得住,可太孙妃毕竟是小,难得如此深明大义,他让人拿钱,她便让拿走了,如今后宫日子天天皆难,她不诉苦也没发脾气,只是小模样看起来有点惨罢了,吴公公看着她,着实也是起了不忍之心。
听着他的话,佩梅窘迫一笑,心里知道,这下面的日子她还得撑,也不知道撑到哪一天打止。
可也听到了好消息,祖父有钱修官屋,给百姓一个交待了。
佩家名声尚还有挽救的余地,祖父此生也无需在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身败名裂了,梅娘心中还是高兴的,便打起精神回公公道:“一切但凭公公吩咐。”
吴英这下是真真知晓了皇后娘娘选了这小娘子的好了。这卫都,卫都天下,没几个小娘子如此担得了事,还能把事情想明白放下,她深明大义,也能躬身入局担当,若不是她是一介女子之身,她不会比她兄长差上几许。
“你再撑上几日,”吴英到底是不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等漠北的银子回来,我做主,先给你支上二千两。”
佩梅顿时大喜过望,两眼放光,一时竟然失态,上前抓住了公公的袖子,感激涕零道:“谢公公,真的吗?”
吴英扯回他的袖子,无奈道:“你们不是天天还有油水吃?比内侍监吃得还好?”
“您可能不知道,”太孙贤妃笑得脸都臊红了,“前两日二公公来凤栖宫走了一趟,说我在宫外采办欠的那些钱,我爹娘帮我还了。”
“家里没钱的,”佩梅说来,眼睛不由发酸,“也不知道钱是爹娘哪弄来的银子,我住在宫里,已嫁为人妇了,还得他们想办法给我还银子,说出去不好听,我怕往后有人说起他们,便是看不起他们,人的名声最是难攒,却是一两桩小丑事便会破得无影无踪。”
她话说得太明白,吴英听了便是装傻也不能,心中一窒,看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娘子,他叹了口气,道:“这个你不用管,我帮你去处理,明日我便去你家中走动走动,替陛下给你爹赏几本陛下读过的书,写过的字。”
书是不能卖,字却是可以卖的,等下他回去,便叫陛下多写两副。
“公公……”佩梅一听,吴公公从来未曾对她如此这般好过,心中一时感动,差点脱口而出,让公公过完年,那二千两先不用还了,可她到底还是穷,穷让她止住了她心里的话,她又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吴公公的袖子,感激道:“谢公公,可是书不能卖,字能卖?”
吴英瞠目结舌,半晌骂出一句:“你一个女儿家家,懂这些作甚?你心眼子怎么比你爹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