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顺安帝这大半年见孙媳妇见到颇多,说话说得也多,对她颇为熟稔,也知她心性沉静,是以才叫她过来,让这些存心不良的归降女将军们见一见他们卫国不上杀场的女子。
孙媳妇果真没让他失望。
这厢,明明孙媳妇是跟着太孙的身上来,他越过太孙,对孙媳妇慈眉善目道:“又在后头修房子呢?”
顺安帝如今极喜欢这个就算家里头富裕也勤俭持家的孙媳妇,佩家的门风里头,见风使舵是一桩,任劳任怨也是一桩,如今孙媳妇全家上下,皆是任劳任怨,顺安帝也就不去计较他们家那些躲事的年头的事了。
“今日给储阳殿的新门梁门框上油。”佩梅朝老陛下福了一记,恭敬回道。
“好,站好,朕给你说一下,这几个女将军说是没见过卫国皇宫的样子,等下你带她们去看看……”顺安帝说罢,看着下面几个把他的勤政殿撑起半空的女子,那气势压得他都有些不舒服,他稍作迟疑,良心发现,问孙媳妇道:“可成?”
“梅娘领命。”佩梅紧着朝他又是一福。
她初进门时,是被这些来势汹汹的女将军们吓了一跳,可看进她们凶恶的眼里,反倒有些不怕了。
她见过伪装得甚好,骗过她眼睛与心的恶人,也见过凶神恶煞,原形毕露的恶人,也见过疯疯癫癫看似狡诈,实则内心孱弱的恶人,她被她们骗倒过,吓倒过,却也因皆见过她们真实的样子,她知道恶是什么样子,恶人是什么样子。
她不怕这些凶恶看她,眼底却有好奇天真的女将军们。
反而是女将军们身边那两个用阴鸷的眼神看着她的男子,令她很是不适,他们游移在她身边的眼神,无礼且恶心,就像把她当一只任他们任意宰割操弄的猪羊狗。
佩梅忍下了。
她忍得下那把她当畜物看待的无礼,带几个女将军看看后宫,不在话下。
如今卫国后宫有了新样子,始央宫左右往后,除了始央宫未翻修之外,始央宫到如今位于皇宫中后段的储阳殿,皆翻修一新,御花园也种了不少花草,夏天开得甚密,便是连顺安帝也闻信过去走过两遭。
如今的卫国皇宫,拿得出手。
这也是皇帝要叫孙媳妇过来的源头,这是她的功劳,也可以说是她的孜孜不倦,方才如今皇宫现有的体面。
此前他还道她擅于讨巧,如今再看,这是她的先见之明。
佩家擅算卦,有算得准的,也有算得不准的,她算的那一两件,甚合顺安帝心意。
“你们小两口也好久没见了,你和梅娘一道去,”降敌心怀鬼胎而来,顺安帝无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重重恶意,他们的国家皆归他了,他身为卫国君主,他们身上那点不服的怨恨之意,他也是担得起的,大不了他们今日在他的堂上给他难堪不适,今日晚上,他就让几个心狠心辣的底下人去收拾他们一顿,从男到女,从老到小,一个也不放过,若不然,他今晚睡觉睡不香,顺安帝心里已作好了安排,面上也显出了怀仁的君主的温厚温吞,与太孙说话也是分外慈祥可亲:“这后宫是你媳妇儿主持修的,你也去见见去。”
卫诩一时瞠目结舌。
皇祖父何曾如此这般慈爱过?
这是一个便是收拾一手培养出来的亲太子也会显出几分讥俏冷酷来的帝王。
才短短一年多未见,冷酷凶残的帝王居然变了?
太孙眼神微闪,微张的嘴迅速拢上,他不知如今宫内局势,也不知老祖父如今性情大变是为何,这时他不说话方是上策,是以他躬身应了“是便安安静静候着。
太孙安静至极,身上没有一点携功而返的意气,顺安帝以前不喜他孙子这等内敛的性子,孙子这性子,是有些像在他面前恭恭敬敬背后却狂猖躁狂的废太子的,父子俩性情如出一辙,顺安帝对太孙的审视中,对太孙的不喜远远超过对太孙的公正。
太孙其父,其母,心性皆为下等,不堪一扶,到了如今的境地,顺安帝也肯跟自己承认,他对太孙持有偏见,从未想过要给这个孙子机会。
若不是禄衣侯代佩家出面,给太孙博了出去的机会,他是绝不可能去费心思浪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栽培扶植太孙成长。
可如今他已身为六国大帝,他做出了前面数朝数代皇帝皆未立下的功绩,顺安帝的心胸也随着疆域的扩大也大了不少,他深知若是按他以往的喜好与偏见来立储,他立下的还是过往的他带着偏见经多方衡量立下的储君。
储君立不好,盛国之下,一代立,二代亡,三代绝,他大卫统一六国,若是因他立储不当,绝在三代手里,顺安帝知晓依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在地底下,只会死不瞑目,恨天恨地恨儿孙。
是以,他不喜太孙,但要多看看太孙,就算不愿给太孙机会,也要把机会给到他手里。
太孙孙媳妇便是一例,他对她诸多不喜,尤其不喜她那懦弱的性子,可如今,满殿的恶意皆集于她身上,她也是亭亭玉立,喜怒不形于色。
小夫妻此时气息倒是一致了……
察觉到此,顺安帝若有所思,略过安静的太孙,眼睛又放到太孙媳妇身上。
这厢,佩梅见皇祖父又看向了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便又朝其福了一记身,问老陛下道:“已近晌午,皇爷爷可赐膳?”
“赐。”
“那梅娘带女将军们看过皇宫,等下便带她们去凤栖宫用饭,您看可行?”内务府如今忙得不可开交,大半的公公皆被吴公公派出去监督各地的官屋,学衙,官道,河道的建造了,六月开始,内务府下面的十二监四司八局公公的吃穿用度,皆放到了凤栖宫手里让凤栖宫临时管辖,如今后宫除了始央宫和内庭内阁瀚海阁那些阁老们的吃穿用度不归凤栖宫管之外,其余人等的吃饭,皆归凤栖宫管理。
佩梅便是如今凤栖宫的主掌,安排人吃饭用膳,便是她的事。
“可,”这厢,顺安帝看向站在下方在众高人围堵之下颇为不适的吴公公,他见老奴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忙也招手叫他上来,“上来说话,等下是在始央殿请他们用膳,还是去前殿?”
下方的人,被一个眉目清朗,面容英气的中年女子拿刀抵地震慑着,未敢窃窃私语,吴英身体偏阴,如今年纪大了,皆靠澜圣医拿药带着人给他调理,他方才撑得住腿脚和身上如厕的便利,这群身上带着恶臭血腥的人的到来,击溃了吴公公身上那点不多的阳气,差点让吴公公腹部的尿屎泥沙俱下,方才若不是他去了外面在舌头下埋了两粒提神吊气丹,他这厢若是呆下去,就要给皇帝贻笑大方了。
还是年轻好,见太孙妃不畏不惧,脸色红韵,比平常还多出几分神采来,听罢皇帝的问话,吴英上来之后,便朝太孙妃望去。
这厢,佩梅看过吴公公的脸色,便朝老陛下看去,见老陛下也看向她,不介意她插话,她便又是一记福身,把吴公公的事领了过去:“皇爷爷,今日日光好,风不大,去开夏亭用膳罢,那边的花正好还有些在开着,我等下便叫人去请三娘姑姑过来,安排今日的午宴,您看可好?”
“行,你安排罢。”吴英气色不好,已见病容,可能接下来几天便要生大病了,顺安帝这下已是心疼这个老奴心疼得不得了,心里已经有了等下吩咐人夜间收拾这群逆敌时多加几个人的打算,他挥挥手,跟吴英道:“下面没你的事了,你去内务府忙你的事去。”
到底是老了,身体不行了,不能为君分忧了,吴英心里哀叹了一声,躬身应了是,垂着头躬着背退出了主殿。?*?
五国来客从探子的嘴里知道吴英的身份,可他们进宫一见到这个白皮子的佝偻老阄货,对其的轻视之意便从心底油然生起,其中前太陵的王一见他躬着背出去了,就像一条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老狗,居然和他曾经在他的国家,他的府邸那些被他放狗追着咬的奴仆一样的狼狈可怜下贱,这乐子太令人生笑了,他便藏不往笑意,在始央殿的主殿大殿当中指着人的背影,快意大笑着用太陵语道:“快看呀,他好像一条狗。”
他痛快大笑,卫国的镇国女将军的刀在地砖上滑出了“呲呲”的声响,她笑眼朝他望去,这个王便像喉咙被人割了一样,瞬间停止了笑意。
此厢,佩梅的眼望向了顺安帝,顺安帝的眼望向了那发出笑意的王,太孙卫诩的眼从皇祖父的脸上,看到了妻子的脸上……
下一刻,三人的眼神在太孙夫妻站着的方位交汇,卫国君王与卫国太孙夫妻的眼神、神情,在此刻皆如出一辙地冷漠坚决。
此王不能留。
就如大卫的尊严绝不容人践踏一般。
第237章 她不寂寞了。
“徐中啊……”这厢,顺安帝喊了底下站在左侧为首的户部尚书一声。
徐中出列,往前面中间站定,看向皇帝。
他历来是朝中难得只要皇帝喊他,他便能直视皇帝的大臣。
徐尚书对上坦荡,对同僚也是如此,他和皇帝的刀衣侯并列皇帝手下双雄,只是禄衣侯高贵冷淡,便是杀起人来,也给人一种“本侯赏你脸了”的错觉,是以皇帝手下抄家的活计,皆由这个杀人能让人少生些恨的侯爷去操办了,徐中往往只管他的户部,把户部从上到下缕得清清楚楚,只有户部中人知晓他的恶名,朝廷之外,甚少有人知晓他的手段。
如今玉树临风的禄衣侯不在,顺安帝心口不顺,想杀人,就得使唤起他的爱臣来了,是以,他朝尚书招手,“你上来。”
“你听得懂太陵话吗?刚才太陵王说什么了?”徐中上来,顺安帝随口问。
“臣不懂,臣手下有懂的,没带来,苏将军可能懂,您问问她。”徐中站到太孙夫妻下方,回皇帝道。
皇帝便看向苏三姐,他将将看过去,心直口快的苏三将军便道:“陛下,太陵王说的是,快看呀,他好像一条狗。”
女将军反手,把搁在地上的刀转了一圈提在手中,以刀尖抵地,克制住她欲要冲出她胸口而出的杀意,她眼带如独狼一般的凶狠,看着皇帝。
这里是卫都,不是她的战场,她不能放肆。
女将军身上滔天的怒火被她死死锁在了身体里,就像一座被死死框住不能爆发的火山,顺安帝笑笑,转头问太孙:“刚才朕没听清楚,侯爷让你把这人带过来作甚的?”
投诚,以及……
卫诩垂头揖手恭敬回道:“他来求娶公主的。”
“哦。”
卫诩犹豫,怔忡片刻,他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妻子。
佩梅迎到诩儿的眼神,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眼神沉得不见底,猜不出他想什么来,她心下轻缓了一口气,轻声与诩儿道:“里头可有什么内情?”
“侯爷收了他百箱金银珠宝,他还出卖了不少太陵皇族,侯爷收获颇丰,说是让他过来让皇祖父见见我们的财神爷。”卫诩声音细如蚊吟。
他说得太轻了,顺安帝没听清楚,便看向佩梅。
佩梅苦笑了一声,越过太孙,走到老陛下身边,把将将诩儿所说的话跟皇帝学了一遍。
皇帝听了,嘴角一哂。
他知道这些人来卫都,每一个都有他们的原因,但财神爷……
是了,是财神爷。
财神爷见过了便不是爷了,可以死,太陵都被他打下了,死个把王算什么,他这辈子杀的人还少了?他连自己儿子都杀,顺安帝看向徐中,与徐尚书道:“你先带太陵王去开夏亭,朕让陈都卫带着人跟着你。”
“把陈将军叫来。”顺安帝吩咐站在他皇座后面的禁卫军。
“是!”
陈将军是禄衣侯在都时抄家的副手,往往禄衣侯说一声抄,带着都卫军往里头冲的便是陈将军,而禄衣侯不杀人,手不沾血,人便皆是陈将军替他杀了。
禄衣侯是皇帝的刀,那陈将军便是刀手里的刀,徐中闻言眉头一跳,对皇帝的吩咐了然于胸,便看向太孙道:“都都达王也是来求娶公主的?”
底下一行十几人,被一马当先手杵刀尖的站在他们前面的卫国女将军镇得不敢说话,这厢见上面的人就像说着闲话那般松散,他们面露不悦,有人朝其中一个高壮的女子使了个眼色,此女犹豫一记,便开了口。
她口出了一长串的异国话,那浑厚嘹亮的声音在主殿当中响亮响起,震耳欲聋。
她打断了徐尚书对太孙的问话,这厢,徐尚书见老陛下已难掩心中杀机,已然笑了起来,他怕皇帝当场就冒出“杀了”两字,便转头对着太孙妃道:“您先带这些女将军出去逛逛。”
“是。”
徐尚书乃六部之首,是皇帝的眼珠子,佩梅听她表姐曾说过,说她那身为禄衣侯的表姐夫若是死了,皇帝会痛心几天,可若是徐大人稍稍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会痛哭几年。
徐大人的吩咐,便是皇帝的吩咐,佩梅应下,朝皇帝一福身,便朝身边夫郎看去。
卫诩这厢连忙看向皇帝,皇帝的杀念被徐中一句话打断了,此时心口的气平了不少,见太孙看过来,便颔首,道:“去罢,请三将军跟着你们。”
他又对佩梅道:“苏三以前是你表姐家的家臣,说来你们还有点亲戚在里头。”
“是,等下梅娘还想朝三姐姐问问她在沙场征战的事。”佩梅柔顺道。
女将军刚强,眼前的孙媳妇柔顺如水……
卫国的女子,刚强能杀敌,柔顺如水也能伏敌。
不过,佩氏家的这位梅娘还是过于柔软了些,持家能显她仁慈,让家和万事兴,可若是面对喊打喊杀的外敌,就怕她怀柔的手段还没显出什么威力来,人就没了。
皇家后宫再大也是家,杀一个人还是有点讲究要点时间,面对外面的人就未必如此了,不可控的机率太大。
顺安帝只是让她涨点见识,可不是让她去送死,便随孙儿夫妻下去的步伐起身走到了下方,站到苏三面前,道:“你身边那几个小娘子将在外头是罢?叫进来也见见太孙妃,让太孙妃赏她们点脂粉钱。”
女将军笑着颔首,道:“是。”
“等回头,朕再赏你们点打刀钱。”皇帝也知这个将军被禄衣侯派回来就是来他跟前领赏的,可女将军如此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真乃他卫国之威,是他卫国的好护家虎,她站在朝堂当中,便是身后之人高她如高半山,她的锐气也势不可挡,无人能无视,皇帝看着她心里也是真真欢喜,这下当真是显出了他的仁慈,慈爱来,“最近工部那边建了点新屋子,你忙完就带着手下人去工部那边一人挑一座自己喜欢的,钱朕来出,那边老尚书也是你们家的亲戚,叫他给你和你下属功将挑几座最好的,以后不想出去动弹了,回来好养老。”
苏三很少回卫都,以往每次回卫都都苦哈哈的,连粮草都很难要到全的,她根本没见过皇帝如此大方过,这下皇帝真真大方了起来,言语中说的也当真是关心她们的话,这厢她想着这些年前方的难,皇帝的难,鼻头一酸,又被她用笑掩过去,她笑道:“陛下,还是家里富有的好,您都开始赏我们房子了。”
顺安帝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指着她笑骂道:“你还是快走罢,当着朕的面说朕小气,朕可真要生气了。”
“末将领命。”女将军当着皇帝的面提起刀,朝亭亭玉立站在前方的太孙妃走去。
她好奇地看向这一位此前她只闻过其名没见过其人的太孙妃殿下,面容清秀似沉玉的太孙妃这厢在迎到她的眼神后,也缓缓露出了笑容。
外面温婉如玉,内秀如常流水,涓涓不息,难以折断,这是禄衣侯夫人常苏氏对她这位表妹的评价,三将军带着这几句评语看向太孙妃殿下,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