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可皇帝的心向,与他同生同命的妻子相比,禄衣侯选择了他的妻子。
禄衣侯这一言,让佩老太爷抚须的手一顿,片刻后,他抚袖跪下,在他欲跪下向禄衣侯大拜之际,孰料他的女婿德和郎这厢用他的铁臂拖住了他,苦笑道:“您别耗损我们这些小辈那些不值得一提的福气了,您就拿出一个让我们行事的章程罢,爹爹,我的好爹爹,您就别装糊涂了,皇后娘娘也好,陛下也好,皆想听一听,您对我们大卫往后的走向是个如何的看法了,您就说点真话罢,若不然,您那想孝敬您的外孙女女婿,您的亲女婿,要快活不下去了。”
第88章 梅娘知晓,谢姑姑提醒。
世家百年,能存活下来者,谁家没点看家本领?佩家这种几百年的家族岂是平平常常的人家能存活下来的。
佩老太爷被扶了起来,半晌方道:“这世道,岂非我一佩家能左右。”
德和郎闻言蹙眉,这厢只听他女婿缓缓道:“可有我常家,苏家,佩家所为?”
一家不能所为,两家可行?三家可行?四四五五,百百千千家可为?侯衣侯乃人定胜天胜出,他此生安天命,又不安天命,是以有所出言。
佩老太爷闻言苦笑叹道:“有,此路千荆百棘,不是说苏常两家荆棘,而是我孙女佩梅此生荆棘,她此生所受之苦,就是我和她父亲和亲兄三人三生加上,也不如她之苦,你叫老夫如何受得。”
此言一出,德和郎其女婿禄衣侯便不再所言,末了,还是老太爷苦笑一声,打破了这方宁静,道:“我算来算去,她皆如此命运,早知如此,我又何苦送她入宫,我天天悔之晚矣,只恨当初她与卫诩有那缘分,为何不愿早日卜到此卦。”
“天命早已定下,”就在德和郎寻思着老岳父话中之意时,他听他女婿禄衣侯慢声道:“可有依局生势之法?”
不等德和郎想太多,就听他老岳父这厢斩钉截铁道:“有!”
“愿细听您老人家畅所欲言。”其女婿,当今朝廷顺安帝最得宠的臣子禄衣侯这厢拱手肃目沉声道。
*
这厢小凤栖宫,佩梅等回来了被抬回了小凤栖宫的婆母太子妃。
刘湘见到她,想到此时她娘家必定已掀起了涛天风浪,不免对她有些怜惜,儿媳前来侍候她妥帖睡下,她到底是不忍心,在梅娘放下幔帐之前朝周女使了个眼色,待到宫人悉然退下,屋里没有了他人,她方道:“梅娘,宫中要变天了。”
佩梅见母妃使了几个眼神,支退了下人,便知这话是冲着她来说的,她在床前跪下,恭顺道:“您说,梅娘听着您的。”
儿媳妇尚只是小儿,刘湘万般无奈,就是心中有着诸多的不忍心,这时候她也无法对儿媳妇轻言缓语,只得把尽量实情酌轻道出,“你皇祖母要走了,她生前想看一看你祖父那位传世大儒。”
她此言一毕,低头的佩梅许久未有声响,就当刘湘以为她已泪湿脸颊时,就见儿媳妇这厢抬起了头来,掖了掖她肩侧的被子,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孩儿知道了,多谢母妃告知。”
刘湘心切,急急往她那边探了下手,道:“你是怎么想的?”
闻言,佩梅模糊一笑。
她是如何想的?世事走到这一步,她是怎么想的,想来已不重要了。
时也,命也,她随祖父和父亲的亲随习得经书百册,待走到这一步,方知她的命运,早早一早就依她的胸小眼窄所定了。
她但凡若是开了智,必不会拖累家族至如今,可如今说来这话,早已晚矣。
“梅娘所想,是您和诩儿活下去,活多久,梅娘就陪您和诩儿活多久,”她的命运,早就挂在了两人所上,这是她的情,也是她的命运,佩梅无非抗之,她替母妃掖紧了肩侧被褥,轻声道:“您和诩儿活着,梅娘就活着。”
刘湘泪湿眼眶,“是我和诩儿拖累了你,和你佩家。”
佩梅这厢已能看见一些她的命运从何而来,自然知晓佩家的命运也早有定数,她看得太长远,这厢也无责怪的心,见婆母自责不已,憔悴不堪,这在公爹身边身陷多年的婆母且比她可怜多了,她且怜惜拂了拂婆母的额,温温声放柔了声量道:“若是您如此作想,梅娘也想请求您为着诩儿与我,定要长命百岁,多活几年,如今这宫里,没有您在,诩儿与我,顾得了今夕,恐会顾不了明日。”
刘湘一听此话,立即长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她吸了下去,神色便可眼见的好了些许,这厢她拉紧了儿媳妇的手,咬紧了牙关道:“娘听你的。”
佩梅未曾想得来此话,可得来了,她也毫无余喜,见母妃眼边已然倘出了泪,她伸手拭去,道:“我祖父看来要出手了,母妃,您得好好活着。”
若是宫里无人,她祖父纵有千般本领,内里若无接应之人,他这本领施给谁看?靠她表姐,禄衣侯夫妇吗?可她佩家若是这点本领皆无虞,能得谁助?
吝啬言词的皇祖母说的话,每一个字皆是真理,他们小凤栖宫若是不配得有相助,就是天皇大帝亲自上来助阵,也得不来一个顺势所向。
君心、臣心、民心,说来是一个心也不为过,他们顺的若是天心、天道,那得顺天者生,逆天者为亡。
历史书写的,是亡故者的墓葬铭,何尝不是在生者的警世缄言,佩梅这在宫中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的天天,皆已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可她亦知,就是她想得再明白,这宫里若是她连个婆母都保不住,她和诩儿就是有那通天的本领,也上不了那天。
“好好活着,”佩梅寻思着这世道她祖母所在意者,她母亲所在意者,亦或是诩儿娘亲所在意的,她摸了摸肚子,朝婆母灿然一笑道:“您抚育诩儿,见到了我,难道您不想见到您的孙子?见到诩儿的亲骨肉,叫您一声祖母?”
这一话,听得刘湘心潮澎湃,她胸口那即将垂垂死矣的老心此时竟跳动个不休,她情难自禁,一时难以自控,竟探头朝儿媳问去:“可且有那一日?”
往日佩梅不敢如此言语,可知皇祖母临终前要见她祖父了,佩梅便知她佩家的棋要动了,这一动,她不知是生是死,可她作为佩家女,她只往生看,向死往生,她心里笃定了她就是死也要保住她父母祖辈的生死,这厢亦与婆母下了她的定言,缓慢且自信道:“定会有那一日。只是若是到了那一日,梅娘现下要跟您讨个恩情,但愿到了那时候,您身为皇太后,若是梅娘有所做不对的地方,望您和皇祖母一样慈悲,对梅娘宽容以待。”
成为皇后啊……
那真是她梦中所想,刘湘真真想成为她婆婆那样就是满宫皆嘲也自巍痒痒不动的高山,想及此,她脸上一时竟有了光彩,道:“若是真有那时候,我只管带诩儿和你的孩子,这前朝后宫,皆由你们说了算。”
“怎么如此?”佩梅见婆母脸上有了生气,轻轻笑道:“到时候诩儿做得不对的地方,梅娘不敢说,还得盼您出头为我做主呢。”
这倒是,当媳妇的有些话不好说,当娘的就不一定了,刘湘笑了,道:“诩儿啊,哪怕他现在不在我们身边,哪怕你是他师妹,我这个当娘的也得说,他心思呐,比你深得多了,有时候你是劝不听的,只有我这个老娘,才可能劝得动他一两句。”
“梅娘知道,”想不明白的,这天天日日的,佩梅已想明白了,就是以往读了不懂的书,她如今也是参透了不少,如今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厢她温声继而与婆母诉着衷肠,道:“孩儿只想与您说,没有您,诩儿与我,与我们的孩子,走不了那么长远,梅娘只想求着您,为着诩儿和我,还有您的孙儿,再撑一撑罢。母妃,梅娘此请,您可答应?”
“答应的。”刘湘心口坠疼,就像有人拉着她的心要送她入地府一般疼痛,可这番疼痛在梅娘的话下竟算不得什么,她无视胸口那股疼痛,朝她儿媳妇笑弯了眼,道:“我要看着你和诩儿,还要看着诩儿和你的孩子到底有多聪明。”
“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佩梅隔着被褥轻抚着母妃那僵硬的手臂,逼自己挤出了一个笑来。
“不能,”有所盼,刘湘胸口热极,她摇首笑道:“我要比卫襄活得更久,让他知道,就是没有他,我也能把诩儿和他的子子孙孙养得甚好。”
“是了,会比辉世子他们更好……”佩梅说及了诩儿的庶弟他们。
“一定会比他们好!”不比他们好,刘湘死也闭不了眼睛,见儿媳妇谈及了那些跟她儿子争权夺利的庶子们,刘湘瞪大了眼,望着儿媳妇目光烁烁道:“等你和诩儿的孩子出生,我会比母后疼诩儿还疼他们。”
“梅娘等着。”
“你且等着。”刘湘心存生念,就是周女端来了让她一口就能昏迷神智的药,她也一口喝了下去,喝罢不忘朝儿媳妇地边看,喃喃道:“梅娘,我给你们带孩子。”
她想给她的诩儿带他的孩儿们。
*
“太孙妃,”太子妃睡下后,太孙妃坐在侧塌一角,久久未有所动,周女史往前殿吩咐完事,进了只有她们忠心几仆所能进的内殿,见太孙妃坐在一角不动,身上穿的还是白日所穿的宫装,她轻步至前,放低了声音道:“奴婢侍候您躺下。”
太子妃这几日身子不好,想来太孙妃也不会回翼和小殿擅自歇息,也不会与病重的太子妃娘娘挤于一塌,她坐于长榻前,周女史便想侍候她于榻前睡下。
佩梅便是作此想,只是没想她深陷外面父母亲与祖父母的所想所为,一时忘了时辰,等到周姑姑回来了才知道她没有即时躺下。
她歉意一笑,朝周姑姑道歉道:“姑姑,你也累了,你且忙去,我就且睡下,母妃那边有我看着,你且放心歇一会儿。”
当奴的,岂敢把自己当主人待,岂这小主人还在受着苦呢,周女史跪下为她脱下鞋袜,道:“奴婢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再累又能累到何处?您心里才是藏着事,为着我们小凤栖宫上上下下小百口人操劳的,连您都侍候不好,我们这些人哪有活命的地方?那个时候就是我们想累,恐怕连累一点的命都没有。”
一个人但凡能走到一个位置上,必有她的过人之处,佩梅这厢也是从婆母身边的女官身上好生领教了一番,得此言她哑然了半晌,等到周姑姑抚住她的前襟意欲为她解扣时方道:“我没想事,就是想着明日是给母妃用些爽口的早膳,想来她一早要去凤栖殿那边侍候皇祖母。”
“一早定定是要早去的,吃您就不用担心了,那边有备着娘娘的药,这膳用在前还是用在后,还得听太医的,您尽管放心,凤栖宫那边都是为着娘娘好的人,且我明日也会步步相随,不会让娘娘落单,”周女史为太孙妃解着繁重的妃袍,淡淡声道:“明早我给您备一身轻便一些的常服,您且穿着那个歇一天,就歇一天,奴婢猜想,过不了两天,您就得卯足一口气,和太子妃一道对上东宫了。”
女史见太孙妃呆呆望着她,她不紧不慢解去了小娘子身上的妃袍,嘴中亦不紧不慢,细如蚊吟与太孙妃诉道:“皇后娘娘让奴婢安心跟着您,太子妃也让奴婢潜心跟着您,小娘娘,您得争气呐,皇后娘娘要走了,太子妃的命兴许不是您力之所及,奴婢这般的贱命从来就不是您这般的贵人要去在意的,可太孙,能不能活着,就靠您了。”
佩梅眼睛发红,这厢她浅浅颔首道:“梅娘知晓,谢姑姑提醒。”
第89章 皇后活不久,他也活不久了。
次日,顺安帝上完小朝,带着萧相章都尉两部的尚书等老臣回始央宫不久,就听吴英进来报,“陛下,禄衣侯求见。”
顺安帝朝萧相看去。
老相与禄衣侯向来交好,顺安帝这一望,这位老臣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即两手作揖往下一垂,眉眼低垂道:“这是禄衣侯与佩家的事,与老臣无关,老臣以后也不会管,若是老臣到时插手,也只会按您的旨意行事。”
凤栖宫的人走之前要起动静,换个后妃敢有如此作为,前朝有的是人参她一本,可狄后作为皇后一生除了有一隐晦之事不可提起,她于皇帝有功无过。
当年后宫穷得发不出月禄银两,四季衣裳,狄后一句也未过问过始央宫,她削减了后宫用度,变卖了历任皇后传下来的私库,独撑后宫数年,且只字不提,时至如今,她也未坐实顺安帝连后宫也养不起的事实。
若不是当年萧相乃当时户部尚书,还不知帝后二人是如此相处,只知她杀皇帝不成,皇帝恨她。
且此事只为狄后助顺安帝成就大业的事当中的一件,狄后于皇帝来说,可说是私德有亏,于公,她是个好皇后。
她从不插手前朝之事,临终之前想为太子妃和太孙谋一些东西,老相是知道皇帝容得下这事的。
皇帝也想与她不亏不欠。
何况还能借此磨砺太子。
不过这是佩家与凤栖宫的事,禄衣侯作为佩家的姻亲可插足,他身为丞相,却是不能。
萧相表完态,顺安帝则看向京畿府都尉章齐,章齐朝他拱手,道:“老臣与禄衣侯交好,也对太子忠心耿耿,陛下放心,老臣乐得作壁上观。”
实则章齐与太子感情更好,太子可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若是有私心,帮的也只会是太子。
顺安帝微微一笑,瞥他一眼,道:“你们一府,与太子历来走得近,多少年的关系了,要不是你不愿意,太子妃都是你们章家的人。”
章齐汗颜,“那是家里老娘们的意思,我可是不想再往您宫里搭人了,我章家男儿给您守江山就罢了,小娘子就算了,往后也是,我章家人当官也好,从军也行,就是不往宫里送女人!”
章齐斩钉截铁,又说得粗俗,可在座之人皆面不改色,对他这番表忠心置若罔闻。
他乃顺安帝心腹,是能与皇帝同睡在始央殿大榻上的老兄弟,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要时不时当着众人的面表一番忠心,此前还有人学他,可谁也抵不住像他那样隔三岔五来一次,他不要脸,他们还要脸呢。
且他们发过的誓也是很多了,这忠心再表下去,改明儿连养家糊口的俸禄都要献出去,拿不到手了。
“你们知道朕的意思就行,”点了两个人,听了想听的话,顺安帝这心就更顺了,他扫了众人一圈,颔首道:“禄衣侯这个人擅打点,他往日看着不笼络你们,可他这个人,打蛇历来打七寸,轮到他收买人心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就被他收买过去了,这往日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这次不管他使出什么手段,你们这手不能伸,太子罢……”
顺安帝握了握手指,按出了咔咔作响的声音,在思忖了片刻后道:“他手里握着两部的权力,禄衣侯不是他对手,不过这是朕给他的,他想用就用,至于你们……”
众人齐齐朝顺安帝拱手偏头,示意不管。
皇帝满意颔首,朝吴英点头,“传。”
“是。”
待到禄衣侯进宫,萧相等人也先行退去了衙门办公,吴英领着禄衣侯进殿,路间低头与禄衣侯小声道:“为着您进来,内阁的议事都推到后头去了,您呐,奴婢也不知你作何之想,非得蹚这滩浑水。”
“若这是陛下想让伯樊蹚的呢?”禄衣侯淡淡道。
吴英哑口无言。
待到了大殿门口,老吴公公甩了甩拂尘,有气无力道:“老奴老了,说不得您了。”
随口说句话,就直把他堵得有气不能出。
这是不能说真话了,禄衣侯笑笑,朝里看去。
“进去罢。”这常姓侯为人处事素来独树一帜,偏偏那诡异不安份的行事又合了皇帝的心意,办的事次次都能戳中皇帝的心思,便是吴英这个跟了皇帝一生的太监有时还不如他懂皇帝,禄衣侯能活到如今凭的还当真是真本事,吴英无话可说。
“禄衣侯到!”说罢,他唱了一嗓子传了话。
这厢站在门边的守门小太监连忙躬身迎了禄衣侯进去。
“参见陛下!”
“起。”
“谢陛下。”
“何事?”禄衣侯乃顺安帝亲手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是顺安帝在年轻一代臣子里布的重棋,因着禄衣侯为人向来有分寸,顺安帝也不与他多言,开口便问道。
“微臣想来请一令,微臣妻子一系的外祖佩圻想求见皇后娘娘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