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我死,我死……”刘湘受不了了,她朝卫襄冲去,抓住了他的衣镶,撕心裂肺咬着牙道:“我死给你看行不行,你别折磨我的儿了!卫襄,我把命给你,求求你饶了我的孩子吧!”
她摘下发中钗,仰起头,抓着钗子往喉管插去。
“你想干什么?”卫襄抓住了她的手,怒喝道:“刘湘,你事事忤逆我,当着父皇的面给我上眼药,陷我于不仁不义,你当我是死的?”
小杨子先行一步去扶梅娘了,卫诩这厢握着手,强行止住他身子猛烈抖动的身边,哑声和身后的李明道:“去看看太孙妃。”
他咬破了舌头,和着喉口的甜咽下去,拖着步伐慢步朝他父王母妃走去。
“这是母后的灵堂,卫襄,母后死了,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求你当个人罢。”刘湘被他一手拿住手,一手掐住脖子,她含泪看着他,在他掐脖子的手中挤出话来道。
“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能站到这里?太子妃,好一个太子妃,你陷我……”
卫诩这时倒下,他双腿着地,打断了他父王的说话,跪在了他们面前,只见他漠然抬起头来,一脸的麻木,“父王母妃有话请出去说,不要扰了皇祖母的清静,请您二位出去罢,儿臣要为皇祖母守灵了。”
卫襄低头朝他冷笑,正要说话,却听身侧有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太子,这是凤栖宫,皇后娘娘就算死了,这也是她的凤栖宫。”
吴英怒不可遏,说完掉头就朝门边的侍卫尖叫道:“去,陛下还没走远,去跟陛下禀告一声,太子打人呐!”
“那是您母后!”如若不是亲眼目睹,吴英尚不知太子能荒唐至此,他在皇帝都为之情深意重的原配夫人面前,当着她的面要打她留下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这哪是在打太子妃,他这分明是在打皇后娘娘的脸,在打陛下的脸。
陛下还没死呢。
吴英一脸的冷若冰霜,却见太子在怒视他一眼之后,转身朝门口大步踏去,“我看谁敢去!”
“疯了,疯了……”吴英喃喃,看着在皇后的灵堂前胡作非为的太子,一时竟看不清太子此时的真实意图。
这一出接一出的,他不信太子是真疯了。
第101章 朕的心,早就没了。
顺安帝去而复返。
凤栖宫旁侧的小殿内,顺安帝坐在太监搬来的太师椅上,看着仅有三步之遥的太子,脸上不见喜怒。
太子垂首站于他之前,自入小殿,请过安后,太子就没说过话。
“说罢。”顺安帝别开吴英躬身递过来的茶,道。
“您喝两口,奴婢刚把它握温,您喝两口。”吴英端着参茶不动,道。
顺安帝瞅他一眼,接过参茶,入口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吊命的参药汤味,这是澜亭给他配的药不假了。
他喝了一口,想着眼前站着的太子,一口咽下,抬头便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吴英脸上刹那笑成了一朵菊花,他忙不迭接过杯子,笑得合不拢嘴道:“您饿了罢?要不奴婢去给您端点小食来?”
这是得寸进尺了,顺安帝斜了他一眼。
吴英脸上笑容一滞,拿着杯子往门口退去。
有他一打岔,顺安帝这厢口气更好了些,“说说罢,你跟朕僵着作甚?”
卫襄眼睛余光瞧到了吴英退出去了,一掀锦袍,跪到了皇帝面前,头也不抬,看着地上道:“请您恕罪,孩儿今日要不拔去心口那隐患,无法安心替母后送终。”
顺安帝品了品“隐患”两字,看着近在腿脚处的太子,他颇有些意兴阑珊,往后一靠,十指交岔放于腹前,看着凤栖宫小殿门口顶头那处不知几年没有修缮过的旧漆。
仔细一瞧,这门还起了漆皮。
子童将将做皇后那阵儿甚是得意,那些年也是她最美的时候,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让她光彩照人,他心想他做为一国的皇帝,还能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她得意一点也无妨。
那厢他也是将将做皇帝,尚未亲身体会到做皇帝的难处与不易,是以他害了自己,也害了皇后。
可太子,他是没害过的。
卫襄跪地说完,等了半晌也未等到回复,他在他父皇面前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抬头来瞧顺安帝。
看到顺安帝看着小殿的门不声不响,不知在想何事,卫襄蓦地心口一滞,头重重往下一垂,吐出一口气来道:“孩儿知晓您放在禄衣侯身上的谋划,前些年孩儿也是尽力配合禄衣侯,哪怕如今只要是事关国事,孩儿对禄衣侯也无未有过刁难之处,可此一时彼一时,禄衣侯千不该万不该,仗着您的恩宠,就涉入内宫之争,内宫不得干涉前朝之事,可前朝之臣,就是那把亲生女儿送到宫里的重臣,也未像他一样,把手伸得如此之长,母后过逝,他妻子竟然是前脚一走,后脚母后就没了,父皇!他后院的女眷都可自由出入母后的凤栖宫了!”
太子声音之大,大得在门外守着的吴英也听到了。
原来是要搞禄衣侯。
要弄禄衣侯,岂不就是想弄死他?那位侯爷可是他一手扶持到如今的,吴英嘴角抽抽,心冷冷,在心中彻底抹去了他看着太子长大的那点情份。
“是他啊,你想如何?”太子到底是说了出来,顺安帝给他留了反悔的时间,可太子不领情呐。
“孩儿没想多的,就是他频频干涉内宫之事,该当何罪就当何罪。”太子沉声道。
“朕不治罪,你就不给你母后送终了?”
太子跪着别过身,斜对着他,“反正满朝文武,天底下的人都在看着。”
就是父皇对母后没有情份,看在大局的面子上,也要一个送皇后出殡的太子。
“你就不怕朕不治他,反治你?”顺安帝很好奇问道。
这厢卫襄猛地回过头来,抬头望着顺安帝痛声道:“可孩儿是您的太子,禄衣侯手里的事,孩儿也可以做得很好,禄衣侯仅是您众多臣子中的一个,可孩儿是您的亲生孩儿,我是您一手教导到大的!”
这是想禄衣侯手中的权和事。
他还没死呢,太子就想接手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了,还如此堂而皇之,找足了理由,把太子妃陪进去也无所谓得紧。
这一步扣一步,不能说他没点心算。
可他还没死呢,太子太着急了。
不该是他以为死了娘,爹也赶紧死了才是好?
“禄衣侯必须要除,您看您的人,都快是他的人了,他都快把吴公公当自己的爹了,父皇,他说自己没有当王侯贵胄的野心,给您办完事他就走,可他现在干的是没有野心的事吗?他想扶持卫诩,到底图的是什么?他是图他常家往后的几十年,甚至是一百年,两百年,佩家到底是怎么持家到我们卫家的治下的,您心里难道没数吗?”皇帝一言不发,太子急了,拖着两腿爬到顺安帝的脚下,手扶向了顺安帝的膝盖。
顺安帝一动不动,眼睛从太子的手上看到了太子的脸上,不动声色听太子继而厉声接道:“他如此心计,要是放任他下去,您有没有想过,您要是走了,我还能不能治得住他?他和他的岳父,佩家,皆是能忍辱之人,这种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父皇,孩儿没有了您照拂,治不住这样的人呐。”
太子字字气愤,字字激动,仿佛袒露的皆为他心中所想,顺安帝找了好几个老师教他帝王之术,把太子带到身边治理朝政,也是没想到,太子帝王的皮是出来了,可这内骨,简直不堪入目。
连个禄衣侯都容不下,他要是当皇帝了,这满朝得皆是顺他心的臣子罢?莫不是看他杀臣子杀的多了,以为有了这逆我者亡的胆魄,就是朕想要的太子?
顺安帝抓住太子的手,轻放了下去,招手叫身边的侍卫过来,和侍卫道:“拖出去,先囚到东宫。”
“父皇……”太子瞠目结舌,震惊之余,手朝顺安帝抓来。
顺安帝的贴身侍卫,一年近三旬的男子已处于他身后,从他身后矫捷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如顺安帝所说,他从后面抓着太子的手臂,拖着太子往门边走。
太子上身被他拖着,仰头对天,惨叫出声。
“父皇,父皇……”惨叫的卫襄终是认了错,“是孩儿不敬,可千错万错,孩儿是您的太子啊。”
顺安帝无动于衷,看着太子被死士无情拖走,又漠然看着吴英走入了小殿。
吴英过来,跪到他面前,替他敲着他腿部常年疼痛的那块,顺安帝垂眼看他,道:“佩家有他的百年大计,朕也有朕的百年大计……”
说罢,他嘴角冷冷一哂,道:“看来,太子也有太子的百年大计。”
不想着接手他打下的江山,只想着成全自己的一己私欲,这样的太子,看来是不能要了。
“太子不仁不义,不尊不孝,囚禁于东宫,没朕旨令,不得出东宫半步,太子妃仁义无双,以一己之力侍于皇后身侧,勇担太子太子妃之责,替皇后守陵百年,皇后出殡之日,即是太子妃出宫之日,当日即把皇后传于她的凤印交于她长媳太孙妃佩氏之手,此由佩氏替皇后太子妃掌管后宫之责。”
跟于皇帝身后的起居官跪于小殿门口,奋笔疾书,这厢又听吴公公小声道:“太孙妃太小了。”
“她不行,太子一脉可终,朕不是没别的儿子。”顺安帝拉他起来,“别按了,你这老寒腿也快废了。”
“奴婢这就起。”吴英没起身,继续按着腿道:“也是,熬不出来,就是他们的命,您是给了他们机会了,最重要的是,您了了皇后娘娘的心愿,她在天有灵,也知道您对她的心。”
这是,也不是,心是有的,可最要紧的还是为的他卫家的天下。
也仅有如此,情和天下,方有共存的地方。
“随她了,”如今他已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了,他爱恨憎怨过的皇后也不在这宫中遥远地陪他了,他身边就一个老太监陪着了,顺安帝寂静道:“吴英,朕早不在乎这些了,朕连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在朕面前耍猴戏,朕都感觉不到伤心,朕的心,早就没了。”
第102章 这宫里,哪像个人间。
狄后过逝,满城缟素。
皇帝圣旨,卫国皆国吊丧食素十天,十天后送皇后入陵。
世人不知皇后的皇陵此时并未修建好,皇后棺木这厢出宫,只会送入卫氏皇陵停椁处,待来日墓陵修建好,择日入土。
皇后出殡那日,半夜寅时有狄后娘家人进宫,送狄后入卫国皇陵。
半个时辰后,有内太监匆匆步入凤栖宫,面见太子妃。
刘湘这段时日住在凤栖宫内守灵,十日已毕,皇后今日出丧在即,刘湘守了皇后到子时,在床上躺了两个时辰,听到外面响了动静,就唤了儿媳到了跟前。
此时佩梅坐在她眼前的小方凳上,手里端着将将送到她手里的药汤。
刘湘昨日跟吴英要了一根百年老参熬汤,吴英甚是诧异,不过过后便让太监送来了一根年份颇足的吊命参。
刘湘切了半根让儿媳帮她熬汤,另半根她切成了片,分作了两份,多的那份她放在她的妆匣中,留给儿媳日后使用,小的那份,此时夹在她被裹紧的内衣与手腕处。
她将将吃了两口热参汤,外面宫人来传,皇后娘娘的娘家来人与此前老八王爷的通报不符,狄家只来十人,这次他们来了十二个,西门那边的守宫人拦着他们不许入内,狄家人当场换人,要把老八王爷通报的狄家中的两人换成另两个狄姓女子。
太监李明站在珠帘外,沉声道:“画押的时候就查出来对不上人头,之后就又冒出来了两人,我等又拦了一道,查出十二人,再行画押,这人名就又对不上了,替了两个狄家小娘子,吴公公身边的小吴公公也在,就让奴婢来通报您一声。”
两个小娘子……
刘湘哂然,待咽下儿媳送到嘴边的参汤,她望着眼前儿媳,道:“你去看看,别让不相干的人进宫。”
“这……”佩梅犹豫。
“去罢,你也该当事了。”刘湘看着她垂眼沉思,又道:“再喂娘一口。”
佩梅抬眼,清亮无垢的双眼定定望着她的婆母。
刘湘神情倦怠,一日这些日子以后她的神色,不见有何不对的地方,佩梅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她想着事,往婆母嘴里送了口药。
不待她说话,又听婆母道:“这时辰也快了,诩儿说他卯时过来?”
佩梅看了看沙漏,离卯时不远了,又听婆母淡道:“这宫里,如今你也算是个管事的了,你随李明去练练胆量,有诩儿过来陪我。”
“孩儿等诩儿过来就去。”佩梅掩下心头莫名的发慌,沉静道。
刘湘不再言语,一碗药尽,听李明在外头请示道:“娘娘,这如何是好?”
“还是你去罢,”刘湘提绢擦嘴,在佩梅的搀扶中站起,“这带着小闺女进宫,是想往诩儿跟前送人,还是想得这宫中哪位贵人的贵眼?”
她哂然一笑,脸带几分讥俏,“我就不笑话他们了,这拼死挣扎的,我也不比他们好看,梅娘,你过去好声劝几句,能劝得了就劝几声,他们毕竟是你皇祖母的亲人,血浓于水,你皇祖母对我们不薄。”
“梅娘稍后就去。”佩梅小声道。
刘湘脚下一顿,随即不再声响,她们一步出珠帘,在外面站着的李明抚拂垂身施了一礼,道:“卯时来送皇后娘娘一程的高僧们也即将由西门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