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谁说武官没长脑子,他看只有那些只知道精于小算计的文官,那才叫没长脑子。
老八王爷又在心中叹气。
这一夜,谁也没说走,他们陪着顺安帝在大殿中给皇后守了一夜的灵,等到清晨,他们被吴英请出,出了皇陵,上了停在皇陵前面的马车,老王八爷和与他同座一辆马车的小八道:“你哥哥做人太走偏了!”
这把人心看透,又有什么好的?
小八王爷靠着软垫直打盹,回着老八王叔的话也是含含糊糊,“不看透了,谁骗他谁没骗他都不知道,卫家百年都撑不了。”
他皇兄不把两边分清,皇帝的宝座,谁知道会轮到哪个好命的会坐上去。
卫家脑子清白的人不多了。
他皇兄不挣扎挣扎,哼,活到他孙子那一辈,他孙子能有命去要饭,那都算他孙子命好。
只是独木不成林,太子也不是脑袋清白的,只想着卫家的荣耀高贵,没去想卫家在滚滚历史洪流当中所处的危险处境,还认为他父皇杞人忧天,一国的太子只想着仗着身份耀武扬威,不想着国家的百年大计,当真是好生荒唐。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是大树不久后就要倒了,后人还逢人就洋洋得意说我家有大树,他皇兄没被气出吐血来,许是这些年受的罪够多了。
独木难支,他也无甚好法,也只能被裹挟着走一步看一步,做一点算一点了。
他亦无能为力。
他的话让老八王爷发了呆,饶是一夜未睡,昨日又走了一天的路,这个老人已因过于劳累发起了烧,脑门发热,他还是没有睡着,靠在垫子上,怔怔地想着小八的话。
卫家的江山,也有几百年了。
是到了好像哪朝哪代都逃不开的由盛及衰的时候了。
卫家人歌舞升平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吗?
*
两位王爷上了最好的马车,佩家祖孙三代共用一辆,临走前,在佩老太爷佩圻的示意下,佩兴楠把妹夫背到了表姐夫禄衣侯的马车之前,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已上了马车的表姐夫。
这时候他们避不得什么嫌了。
他甚至都提不起埋怨卫诩的心。
因着卫诩在他背上,胸口只剩一口温热的气。
妹夫的手是冷的,脸是冷的,瘦弱的苍白的妹妹紧紧跟随在他身边,小手紧张的握着袖子,小手都青紫了,佩兴楠从未见她如此脆弱无助过,他的心都碎了。
佩家救不了妹夫,他们家没有好大夫,更没有能救人一命的好药材,只有表姐夫府上有。
见他背着太孙过来,德和郎苏谶父子也急步跟随了过来。
苏谶看看妻侄背上只剩一口气了的太孙,又看了看他的女婿。
于情感上,他想让女婿离太孙远点,可看着同为亲戚的岳父一家对女婿抱以期望的希望,于情感上,他还是于心不忍。
他苦笑着,朝女婿看去,硬是憋着不去看女儿。
女儿只会答应,而女婿会权衡利弊,端看女婿的抉择了。
这时,他却听女儿开了口,只见她在马车内探出一只手来,把一块折合的帕子往外递来,“这里有三片老参,爹把两片老参一块儿压到太孙殿下的舌下,另一片,让太孙妃……让梅娘妹妹含下,也是压在舌下。”
苏谶接过。
此时,不远处的佩家老太爷佩圻,和其子佩准顾不上在场还有朝廷官员在看着他们了,他们走了过来,由佩准接手,把禄衣侯夫人准备的参片压到了其女婿太孙的舌下。
一时之间,已昏了过去无甚动静的太孙卫诩的呼吸沉了一点,不再气息奄奄,呼吸微弱。
老参片当场便有了效果,佩准大吐了一口气,转身向女儿,这时他已沉不住了,朝女儿急急道:“快含下。”
佩梅急忙含下,她苍白里透着红紫的脸没有表情,她只是张着眼睛看着父亲,眼里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
佩准心酸至极,眼睛瞬间含满了热泪,他怒斥女儿道:“哭甚哭?我教你哭过吗?都已是为人妇了,你见你娘当着外面的人哭过吗?你不知晓笑比哭更有用吗?我没教过你吗!”
佩准痛心疾首,一时悲怒攻心,身子往后仰倒,被跟着过来看情况的一个将军一个箭步在背后扶住。
此将军托住了他,不禁安慰他道:“一日之间,送走了皇后与太子妃,不容易。”
唉,太子妃的棺材,就放在了皇陵的最外面,便连其棺木,也未曾见到皇后被皇帝亲迎扶棺进去的场景。
就搁置在最外头,不过一介皇族小嫔妃的待遇罢了。
冷落无视至此,太孙没有一口气死过去,已算得上坚强至极了。
他的母妃已死,死后那位人上人对他母妃的鞭笞,那是鞭鞭抽在他这个后人的身上,将军作为局外人仅是想想,就已是不寒而栗,何况太孙这个当事人。
他的命,可是他母妃护下的。
太孙妃,太孙妃只算得上一个小娘子,刚于母亲膝前长大不久就进了宫,这摇摇欲坠未倒,也已算是坚强了。
这位替卫国打过大仗的将军把一切皆纳入了眼前,心里也有了数,这太子妃的死,怕是有内情,惹了陛下的厌,太孙妃的命可能也好不了,凤印握到她手里那不是权利,那是皇帝赐给她的毒药引子。
这可怜的夫妻俩,这要是……
将军的眼,看去了马车上探出半身,静然看着他们的禄衣侯身上。
禄衣侯清贵俊美的脸上一片漠然。
第109章 太孙妃,保重。
在场之人,皆在等着这个皇帝眼前的第一红人的态度。
禄衣侯仅朝托住妻舅的将军浅颔了下首,便放下了挡风的棉帘,在里头发出了淡淡的声音,“放进来罢。”
他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人情味来,而这时,佩家的老太爷已急忙去扶孙儿背上的孙女婿,托着孙女婿的背,急切地把人往禄衣侯的马车里送。
马车内,禄衣侯夫人望着夫君,手握着了她夫君的手,禄衣候下意识反手握住了她整只手,在手中捏了捏,脸上冷淡的神情不变,脑子里在思索着事后如何把太孙送回皇宫始央殿。
出来容易回去难。
太孙活着一日,就是烫手的山竽,便是他沾了,也得迎着皇帝陛下的阴晴不定。
见招拆招罢。
正在禄衣侯思索后面之事之时,太孙被趴着爬上来的佩兴楠背着进入了马车。
他一进入,候夫人忙伸手去拦,手伸到一半,被夫君拦住,她的身影也被他的大手拨到了他的身后,这时,禄衣侯又掀开门帘,朝不远处站在门口的御林军之一喊道:“小将,帮本侯找一个小公公,随我回侯府。”
那被他喊住的守卫军一愣,随即朝里头看去,转而回头道:“侯爷,末将不能擅离职守。”
禄衣侯也是忘了这事,朝他拱手致歉。
这时,还没走的几个武官,离门最近的那个朝他这边抱拳,“侯爷不嫌弃,本将去帮你问问。”
“有劳!”
“侯爷多礼了。”这将军去了。
禄衣侯随即下了马车,把门帘半挂,露出侯夫人的腿面。
佩兴楠在马车内表姐的示意下,把太孙放到了椅子上,太孙一下,侯夫人跪坐在了座位之下。
佩兴楠见状,背后凉汗滚滚,就像已经看到了他表姐夫那双无情的眼,一放好妹夫,他转过身,朝表姐苦笑,重重地朝表姐磕了个头。
让表姐救人,还害她委屈至此,是他的错。
他头磕到了一半,磕到了侯夫人的手背上,侯夫人常苏氏用手背把他扶起,朝他摇了摇头,下巴又往下点了点。
他该下去了。
话就不多说了,这种场景,话多错多,少说两句罢,免得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又成另一番景象了。
“兴楠,下来。”佩老太爷在下方,见状也沉声道。
佩兴楠赶紧下了马车,他祖父扶住了他,佩老太爷摸到他的背时,摸到了一手冰冷的汗水。
老太爷心中一凝,顾不上心疼孙子,见孙子下来了,颤颤巍巍转过身,朝外孙女婿所在的地方走去。
禄衣侯冷眼看着老人抱拳过来,等妻外祖父走至他面前,他托住了老人的手臂,扶起人后,近身在老人脸边轻声道:“我会把人送回去,后面我就要退一阵了。”
事后他得挨个大罚,平人心。
皇帝面前的红人,更是不能为所欲为。
他被罚退隐之后,他就帮上什么忙了,佩家只能靠自己了,他只能帮佩家到这一步。
佩家的事重要,可他自己更重要,他是皇帝办事的工具,工具因私事损坏得过于厉害了,佩家就得直面迎击皇帝真正的怒火了。
“唉!”禄衣侯平静话下的汹涌浪涛,佩圻每个意思都懂,他知道禄衣侯看在其妻他外孙女的份上,已经帮佩家帮到顶了,这一帮,侯府的折损也是不可估量,在皇帝那不知还吃什么样的挂落,他心内个中情绪繁杂,无言以对,只得发出重重的一记叹息。
他也没办法了,佩家如今只有禄衣侯可靠。
很快,前去找人的将军带回来了一个小公公,小公公一见到人就请安,随即一骨碌就爬上了马车去,见到侯夫人,帘子一放下,小公公脸上露出了一记欢快的笑,逗得侯夫人抿嘴浅笑了一记。
两人是熟人,这个小公公是吴英义子小吴公公跟前带的小公公,平日没少跟小吴公公去侯府吃饭玩耍,他现在身上里面穿的夹棉袄,还是侯夫人量了他的衣,亲手给他做的。
侯府的马车走了,带着给宫里作证证明太孙和禄衣侯夫妻只是同处一辆马车回侯府的小宦官走了。
他们一走,留下的几个将军对佩家人更客气了。
这个时候禄衣侯还能从里面喊得出人,这能耐不小啊。
且他们的军饷,还得禄衣侯时常帮他们在户部尚书面前美言。
他们今天这一帮,也是帮自己。
将军们在外面等了等,没等到还没走的户部尚书夫妻出来,见天气愈地冷,宫人们还在等着他们上马车,也就没再久留,上了马车就走了。
他们往常跟这些皇帝面前的红人走得不近,也就见面找个招呼的情面,今日这近距离的看着红人们在皇帝的优待,他们也在想着,往后是不是得找抓机会,跟这两个人走得近一点。
据说禄衣侯和徐尚书,那可是好得能把后背托付给对方的好搭手,是皇帝掌握卫国民生的两粒大棋。
他们一走,只留了佩家一家人还在,佩家祖孙看着孤零零的佩梅,见再无外人在,禁卫军和太监离得很远,佩老太爷背着他们对着孙女潸然泪下,“你怎么回?你等他们出来,还是自己进去?”
他们可以送太孙到禄衣侯府救命,可禄衣侯府至多只救得了一个,孙女是万万不能进的,一进,小两口有进无出,可能这一辈子就得成禄衣侯的累赘,再也回不了宫了。
是以,哪怕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送回到皇帝身边,让她一个小娘子去面对宫里的洪水猛兽,他们当祖父的,当父亲的,当兄长的,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进去。
她进去了,还能争一下命,不进,家族跟着她,一起坠落灭亡。
“梅娘送你们上了马车,就自己进去。”她自己进去,她会死皮赖脸的蹭着回宫的马车,自己回去的,佩梅惨白着脸,宽慰着祖父:“里头还有丁姑姑,她是皇祖母留给梅娘保护梅娘的帮手,皇祖母死前明言让丁姑姑跟着我,祖父可听苑娘表姐跟你们说过?皇祖母和母妃,对我是做了安排的。”
佩圻惨笑,摸了摸孙女苍白的脸,道:“你好好的,祖父以前教过你的书,你得空的时候,就多想一想。”
没有哪个拥有权利的人,无不是熬过无数漫漫长夜,承载了无人理解的痛苦,方才走到天明。
有些人的生,在求生的时候,比死还苦。
卫诩就是如此,他本该安静的死去,太子妃也该消失就消失,可这母子俩,就是不服,就是不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