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可好人的命呐,没有一个支撑她的人,罪恶和苦难就会压倒这些重情重义的人,令她们心碎而亡。
姑姑想念皇祖母了。
天色微亮之时,外边响起了鸟儿的叫声,佩梅听着鸟叫声,想着凤栖宫的那位老女主人,死的那天在想什么。
她必是清明的,因为她可能连儿媳妇的死亡都料到了,可那时她可曾想到,她唯一的儿子早就动手不想让她活了。
也许她早就想到了,所以走的那般绝决且不留恋,便连她的丈夫她也不想多看一眼。
这些恩怨呐,毁了诩儿,也毁了她。
*
御花园之事,令后宫噤若寒蝉,后宫连续三天各宫中人皆不能走动,后妃当中还有些人在等着太医院的药物急用,且也有些也要看病。
姑姑生病,佩梅只得硬着头皮请三娘姑姑去始央宫请示,能不能让内侍监那边的人带着太医去诊治后妃中人,名单则由凤栖宫这边提供。
佩梅此举也是着实无奈,后宫当中当真是有几个病入膏肓的妃子和老女官,她此前也令人前去与人说过,会请太医院的人过去为她们看病。
说过的话,便得作数。
尤其她现在掌着凤印,说话不算话此事还算小,可罔顾后宫人死活,就是她的过失了。
好在三娘姑姑也是凤栖宫的老人,始央殿那边也给了面子,一如佩梅所请,要看的病人的名单由凤栖宫这边送过去,内侍监那边则会领着太医过去给这些人看病送药。
此请出奇的顺利,着实出乎佩梅意料。
佩梅心想此事可能有丁姑姑的面子,大概也有内侍监翻了皇祖母所住之处的歉意还在之故。
不管怎样,她答应了之事得到了解决,佩梅也松了口气,更是放下心来照顾姑姑。
又过了一日,这日上午,吴英来了凤栖宫。
几日不见,佩梅见吴公公似是比前几日苍老了不少,他眼下的眼泡肿得甚高,还颇红,立在他那张白色此时还泛着红圆圈的脸上,那当真是如夜魅一般的脸,大白日的让见者之人心悸骇怕。
佩梅也是见其一眼,不敢多看,领着来看丁姑姑的他去了屋子。
她如飞一般的眼神躲闪没逃过吴英的眼,吴英懒得在乎这太孙妃的反应,他是前来代皇帝给丁女一个交待的。
等进了昏暗狭窄的小殿,他就不禁摇头,这丁大人,娘娘生前她守着,死了也守着不动,这死心眼的劲,就没变过。
“丁大人?”
“吴公公。”丁女听到动静就坐起来了,这下已汲了鞋,扶着床起来给吴英福了一福。
“您别多礼,我过来看看您。”
“您坐。”
吴英闻言,回过身去一看,却见太孙妃不知何时已出了小殿,不在殿内,他便回过头,左右看了看,提了个凳子,搬到了床前放下坐下,坐好后道:“我刚从宫外面回来,见了陛下,陛下让我过来看看您,和您说几句话。”
“您见过太子了?”丁女淡淡道,开门见山。
“见过了。”
“他怎么说?”
“说他不是故意所为,他也不知道会这样,他说那只是他枕畔的戏谑之言,没人会当真,他不知道廖五娘会当真。”
“他怎么解释廖五娘在浣衣局的消失?”
“他说不知道,他说也可能是王夫人帮他做的局,也可能是师爷他们帮他抛的饵。”
“太子……”丁女脸上泛起古怪的笑意,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一套,太子就算在外面,也用的出神入化,“就这样了,他还说了什么吗?”
“您想问什么?”吴英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分外的可怜,他也眼带着可怜,同情看着这个为主人泣血的忠仆。
他和丁女各忠其主,可就算是陛下和他,也向来敬重她对皇后的那片至始至终的忠心。
“算了,他都在娘娘面前杀妻了,”丁女绝望的偏过头,看着殿门的一处,淡淡道:“他若是有一点尊重爱戴他的母亲,他也做不出此事来,算了,算了。”
就算从他嘴里听到一句他怜惜他母亲的话,其实她也不信的。
“陛下还有话让您跟我说吗?”心死了,丁女无所期待,回过头来问吴英。
“陛下说,是他没教好太子,等皇后的墓修好,他去送皇后的时候,他会跟皇后告罪的,他说你要是还想活,就多活一段时间,等娘娘的墓修好了,你送完娘娘再走也不迟。”
吴英说罢,只见丁大人的脸上爬满了泪,丁大人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脸上却是一片冰冷无情,她道:“可他那样对待他的母亲,为什么他还能活呀?谁能帮我报仇呀。”
第149章 奴婢遵旨。
“姑姑。”吴英无奈。
被诅咒的也有陛下。
不杀太子,也不是陛下心软,而是朝廷这些年间死的人太多了,那些死的人的家族如今拧成了一股力量,暗中对付陛下,陛下要是处死太子,这些人就有了对天下人说的借口,一个连皇后生的唯一的一个儿子都杀的残暴君王,反之有理!
有了名正言顺,天下人到时候就会被裹挟。
太子这时候不能杀,他可以死在外面,但不能死在陛下手中。
萧相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就是跟太子暗中不对付的禄衣侯,也是默然站在了老相阁老他们身后,支持这个决定。
政治的事,想必姑姑也是懂得一些的。
吴英无奈,丁女心中却是只有满腔不甘与恨意,她那一生悲苦的主人,那是像她母亲一样爱护她,像长姐一样怜惜她的主人,救她性命,也抚养带领她长大成事,她是真恨,太子给她的主人带来了人世间最大的悲苦。
夫不成夫,子不成子,她主人的一生呐。
“唔。”丁女咬着嘴无声哭泣,心中天崩地裂的恨意,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她恨啊。
太子得死。
她要亲眼看着太子死了,她这一辈子才甘心。
太孙,太孙……
要靠太孙。
太孙那种人,会为他的母亲报仇的。
丁女呜咽着,跪到地上,跟吴英泣道:“奴婢知道了,请您替奴婢回禀陛下,奴婢多谢陛下赐下的交待。”
泣血的女官,油尽灯枯的女使大人,就跟她那个后半生在后宫活得像具行尸走肉的主人一样,也走到了凄然悲绝的这一步。
每当这个时候,吴英就在想陛下要的那个卫国的盛世到底什么时候来,它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值得这些年间,陛下与皇后还有这个后宫为此所付出的一切代价。
但愿它是好的,但愿以后会出现许许多多的笑脸,那些人会比今日肝肠寸断的人多很多。
吴英蹒跚着走过去,扶了她起来,看着她的泪脸,老公公叹了口气,疲惫道:“这宫里没几个老人了,我也总觉得,娘娘一走,这宫里的魂就散了一半,她在的时候,宫里风刀霜剑,那都是娘娘的气息,那都是娘娘的威严,如今她走了没多久,风刀霜剑都有了邪味儿,没有了娘娘镇住这些魑魅魍魉,最近我也老有一种心力交瘁,疲于奔命的力不从心之感,凤栖宫镇后宫的凤凰走了,姑姑啊,你也要是走了,就只剩我一个在这宫里奔命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再多熬一段时间罢,陛下也是这个意思,我今儿回来就让我过来,也是想请您代娘娘多管这后宫一段时日,您身上,毕竟还有娘娘对您的寄望呐。”
说来也是事晚,人活着的时候,想不起她多好,只有等她死了,才想起这人的种种好处来。
皇后狠绝,可她在时,后宫再大的风浪在她手里也掀不起一片水花来,朝堂再往后宫伸手,到了她手里,无风也无浪,她还能帮着陛下掩饰一些事情,弄得神不知鬼不觉,帮陛下做全了许多的事情。
陛下这些年暗中布好的局里面,算来确实有她的一半功劳。
没她解决那些后顾之忧,卫国明面现在趋向繁荣的局势,不可能如此之顺利。
不知陛下如今想来会如何,可是吴英这几日细思想到皇后那些暗中为陛下所做的保驾护航,他也不得敬佩她对陛下的深情。
如不是情至深处,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何必数十载自困于内宫,不见圣面,不求圣心,却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吴英的话,丁女字字皆听了进去。
吴公公所说不假,后宫是娘娘的后宫,没有了娘娘震慑的后宫,就像没有了大刀镇场的修罗场,连个小鬼都敢冒出头来想当大王。
此前的李贵妃不正如是。
丁女不知吴公公此次前来是拿太子激她,还是在拿娘娘让她振作,可她确实不想死了,她的心气还没死。
太子没死,太孙妃没出头,她还得活。
她要亲眼看着太子死了,要不她甘心不了。
“是。”丁女收住了眼泪,她闭上眼,眨掉了眼里最后的一滴泪,淡淡道。
丁姑姑又恢复成了那个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浑身的坚硬的女官大人,吴英瞧见,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扶着她往前那边走,等她坐下,转身看了看颇有些破旧的小殿,回过身,道:“太孙妃还和你一起住着呢?”
丁女颔首。
吴英沉吟颇久,又在丁女对面复又坐下,定定望着丁女道:“你怎么想的?”
丁女抬起眼睛,她那被泪水洗远的如夜猫一样的眼睛里冒出了两道冷光来,她直视吴英,嘴间冷冷道:“您的意思是,我是怎么想太孙妃的,想怎么安排她?”
吴英点了下头。
“她是娘娘交给我的,想必这个您早就知道了。”
吴英再行颔首。
“娘娘怎么吩咐的,我便会怎么做。”至于那是不是陛下想要的,她管不了,只要她活着一日,她就会执行她的主人的命令。
她丁女只侍一主,只听候一人命令。
吴英又颔首。
“公公还想知道什么?”说罢,丁女还是看着吴英,眼睛未从他脸上偏离开过半分。
吴英已听出了她的话意,不过没问之前,他也料到了丁大人会如此作答,要不丁大人就不是丁大人了,他又略作沉吟,后道:“娘娘的吩咐,你护着她,乃情理之中,她如今看来,也不像不懂事的。就是,太孙如今也在始央宫读书,还跟随陛下给陛下打下手,他们小夫妻,一人始央宫,一人凤栖宫,你说是不是太打眼了?”
“公公明示,丁女脑子现在是拙的。”
“始央宫是陛下所在之地,太孙不会有危险,您这,您确定能护好太孙妃的安危?”吴英直言,定定看着丁大人不放。
丁女犹豫了一下,便朝吴英摇头,如老猫一般清醒又独特的眼瞳看着吴公公不放,“太孙妃有危险了?”
“嗯。”吴英摸了摸手心,搓磨了几下,道:“太孙依赖她颇重,她出事了,他那身子骨,在始央宫也留不住几日,且跟着佩氏而来的助力也会随着她的出事而消散。且不说太孙,太孙妃出事,佩家那家子清高的傲骨头,绝对会闹事,明里不闹,那家子人精暗地里也会拱事,我见过太孙妃那哥哥,青出于蓝胜于蓝,年纪轻轻那城府,可不比那些皇亲贵胄家中的逊色半分,他又年轻气盛,妹妹出事,你说他会不会跟暗中那些加害陛下的叛民联手?”
陛下防着佩家成为另一个外戚权臣的世族不假,但那是以后的事,陛下眼前更防着的是佩家不一小心成了反贼阵营里的人。
原本复杂的局势,不能因着一时放松,让己方的危险更大,让仇者快,亲者痛。
这时候太孙和太孙妃不出事,倒是能让佩氏一系站在陛下这边,能让陛下省却一些麻烦,指不定还能得到一些助力。
丁女皱眉,“佩家是忠臣,何况禄衣侯一系,是陛下的人。”
“卫家自家的宗室子弟,还有帮着外人要杀澜圣医的。”吴英冷嘲道:“自家的人心都不是一块儿的,还指着这外面的人谁忠臣不忠臣,要都是些明白事理的明白人,陛下这些年何至于做点事有那么难?”
吴公公这话在理,丁女默然,接而接道:“那公公,您这边对太孙妃有安排吗?”
吴英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没有从丁大人身上看到的反感,道:“我可以给大人人,大人自己选,凤栖宫现在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