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遇
直到戌时,容妙正在用晚饭的时候,萧翊回来了。
容妙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迎了上去。
“你忙完了?”
“嗯。”
萧翊点了点头,牵过她的手往饭桌走去。
容妙本就口味清淡,不食荤肉。酷暑炎热,厨房备下的饭菜也十分简单偏淡。
萧翊常年习武,吃得虽然称不上重油重盐大鱼大肉什么的,但也算是常见荤腥。和容妙在一块儿后,反而口味清淡了下来,也是难为他了。
他的手掌心还带着室外的燥热,正好包裹住容妙微凉的指尖。
“把冰撤下去一些。”
容妙闻言看向他此刻还冒着热汗的额头,她用另一只手抽出锦帕来帮他擦汗,“一会儿再撤吧。”
萧翊松了松衣襟。
“我让厨房再添几道菜?”
容妙瞥了眼桌上的菜色。
“不用了。”萧翊摇了摇手,伸手端了碗碧梗粥。
容妙夹了几筷子小菜给他,顺带瞟了眼他的神色。
“我听星月说晋王昨晚被抓了?”容妙疑惑地问道。
萧翊也不避讳她,“嗯,正圈禁在宗人府等候发落。”
今日上朝时,可不少官员为他求情。可等到萧翊呈上晋王意图谋反的证据时,便个个都不说话了。
王家更是安静得仿佛他们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傅宣恒今日更是发落了不少人。
容妙顿了顿,好奇地问道:“太后和王家呢?”
“王家没什么动静,不过他们向来都是这个性子,如今贵妃也怀有身孕,便更不会引火上身了。”
晋王倒便倒了,本来谋逆就是个风险极大的事。所以王家才会两头下注,让王欣畅入宫。
如今反正贵妃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他们巴不得赶紧和晋王撇清关系呢。
……
“傅宣朗让人从福建带回来一个女子?”傅宣恒疑惑地道,“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那女子名唤清梦,说是一所青楼的花魁。”
青楼花魁?
什么时候傅宣朗也学了萧翊那一套了。
傅宣恒可不会认为他是同萧翊般纯情,真对什么青楼花魁动了心。
“这女子之前似乎也是在江宁府的芙蓉馆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便被发卖到了福建。”
芙蓉馆?
那便是与容妙有关了。
傅宣恒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着,他捏着手中的奏章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敲了敲。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他瞥了眼房门的方向。
“太后在殿外?”
傅宣恒对此毫不惊讶。
李学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是。”
真是难得。
以往都是他亲自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或者太后有事让他到永寿宫去,太后来长乐宫找他倒是第1回。
傅宣恒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奏折。
他抬了抬下颌,“请太后进来吧。”
傅宣恒将展开的奏章随手放在桌上。
殿外的太后顶着烈日,按捺住心中的不满,迈入殿中。
只见傅宣恒这时才站起身来,温和地说道:“母后。”
此刻太后却半分都不敢相信如今他这温润儒雅的面孔,她素净的指甲掐进掌心。
“母后今日怎么来长乐宫了?”傅宣恒明知故问道。
太后牵强地扯出笑来,放缓了语气说道:“哀家瞧着这夏日炎炎,皇上又忙于政务,特意让厨房熬了碗清热解暑的百合绿豆汤来。”
她身后的婢女正提着篮子。
傅宣恒的目光落到那篮子上,朝李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李学立刻会意,正准备上前将那篮子接过。
太后竟亲自将那篮子里的汤盅端了出来。
傅宣恒微微挑了挑眉。
她端着精致的汤盅放到了桌上,勾勒着繁复纹路的瓷碗和桌上简单的摆设有些格格不入。
凤眸瞥见了桌上摊开的奏章,瞳孔急剧收缩,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
她今早才得到的消息,那时她想来找傅宣恒时,傅宣恒已经去上朝了。
没想到今日的早朝一上就拖了许久。
得到傅宣恒下朝的消息,她就立刻让后厨煲了粥亲自送来。
“陛下不妨尝尝?”
傅宣恒笑了笑,“太后好意,儿臣又怎能推拒呢。”
话虽是这么说,他站在桌边却没有动弹,只见他轻轻地点了点桌面。
李学立刻上前,迎着太后的目光为皇上试毒。
一时间,太后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太后很快就收敛了不虞的神色,用调侃的语气道:“怎么,哀家还会给皇上下毒不成?”
李学脸上带着几分惶恐,握着汤匙的手却没有停顿,“太后娘娘明鉴,试毒是宫中规矩,还请您见谅。”
太后扯了扯唇角,“哀家知道。”
等到李学试完毒后,傅宣恒才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
太后看着他眸光一闪,试探着开口,“哀家昨日头又开始疼了,早早便睡下了。今日起来竟然听闻宣朗那小子被关进宗人府了,他可是犯什么事了?”
太后满脸的疑惑不解,仿佛真的对傅宣朗做了什么事情一概不知。
“你们兄弟俩以前向来关系友睦,宣朗也一向敬重兄长、孝顺长辈。哀家前段时间身体抱恙,他也二话不说就进京了。若是他有哪里不是,母后代他向你赔罪。”
她放低了姿态说道。
太后今日穿着十分朴素,甚至就连手上猩红的丹蔻都卸了,头上只插着两三只钗子,不似以往的雍容华贵。她的脸色缟素,不着粉黛,以往因为保养得当隐约才能看见的脸上的细纹此刻都能清晰地看见。
傅宣恒将手中搅着百合绿豆汤的汤匙放了下来,抬头看着面前的太后,深深地叹了声:“并非是朕决意要处置他,实在是他这次做得太过火了!”
他加重了语气道:“朕知道母后与宣朗对于朕继位之事颇有怨言,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晋阳私自屯兵意图造反!”
太后慌乱地眨了眨眼,“怎么会?”
她强自镇定了下来,情真意切地说道:“先帝在时,皇上便是东宫太子,继承大位更是天命所归,哀家与宣朗又怎么会有怨言?哀家之前确实是对他娇惯了些,才使他性子有些顽劣,但也不至于做出造反这种事啊!”
“如今平昌侯与陈逸明几人都已经招供了,甚至连他这几年犯下的大大小小数十宗罪都列出来了。他造反之事更是铁板钉钉,这让朕如何相信!”
傅宣恒此刻像是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目光锐利得如同要刺穿一切的利箭。
太后迎着他锋利的目光,心中无端地瑟缩了一下。
她捏紧了手指,她抬眼看着傅宣朗,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委屈之色,“怎么可能呢,是不是平昌侯故意栽赃宣朗的?”
“太后不必在为他辩解了。”傅宣恒淡淡地道,“陈逸明已经将他屯兵之地都招了,有没有想要造反,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太后会这么说,所以早就派人前往晋阳。
陈逸明曾经身为晋王的心腹,其父又一直为晋王敛财养兵,他手中掌握的机密自然不少,要不然傅宣朗也不会在平昌侯被收押后第一时间就飞鸽传书让人暗中干掉陈逸明了。
太后的手微微一抖。
看来这件事确实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咬紧了牙关,指尖深深地陷进掌心,圆润的指甲刺破皮肤,点点血色顺着月牙印渗了出来。
即便她是如此地清楚,但是正如傅宣朗前几日和她说的,他是她唯一的儿子——
倏地傅宣恒不虞的神色微微一变,顿时沉了下来。
只见太后撩起裙摆,甚至都不顾殿中还有宫人,双膝一屈径直跪了下来。
她一贯骄傲的脊背仿佛被压弯了,再也直不起来了。
她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颓然,“我知道宣朗做错了事,但是你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能不能、能不能饶了他……”
太后的语气极其艰涩,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就如傅宣朗谋划了多年意图造反一样,恐怕傅宣恒同样也是隐忍了多年,一直韬光养晦,才会如此迅速地一击即中,怎么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了。
但是此刻她已经顾不得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哪怕只有一点点渺茫的希望。
她饱含着希冀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傅宣恒,期盼他能够因此心软。
傅宣恒站起身来走到太后的面前,慢慢地弯下腰来,大手如同铁钳般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将她缓缓地拉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后说道:“母后,您折煞儿臣了。”
他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的宫人,开口吩咐道:“李学,太后身子不适,送太后娘娘回宫。”
太后张口欲言,却被送她离开的宫人及时拦在身前,顿时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她睁大了双眸看着眼前的傅宣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