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俞知光见那些人都往西北角快三层楼高的小楼走。
“那处是何地?”
“望楼,方便将军府警备异动,同各坊各角的瞭望台一样,必要时能挥旗传信。”
曹管事望见她好奇,添了一句,“这宅邸是前朝历经多任将军的,很多处年久失修,将军在大婚前找人修缮,先紧着夫人会用到的地方翻新了,剩下的再慢慢修。”
俞知光一愣,想到昨夜浴房里簇新的灯架。
曹管事领着她穿过一座凉亭,来到藏书阁的东次间,屋门前挂着一把锁,“这间房将军特地叮嘱过,闲杂人等不要进入,平时都锁着的,夫人留意一些。”
俞知光点点头:“那藏书阁,我能进去吗?”
“夫人随意,”曹管事看了看日头,“其余夫人还有疑问的再找我,我还要去望楼里监工匠人们修缮。”
“好,曹叔去忙吧。”
俞知光独自在藏书阁待了一下午,午膳让元宝送过来西次间吃了,依旧是好多肉菜,还有比她脸都大的烤馕。
薛慎藏书阁很多是山河地理和排兵布阵的书籍。
俞知光勉强挑出了两本游记,一本慢悠悠看完了,一本剩下一半,打算带回寝堂里慢慢看。
屋檐下灯笼随风摇曳,空气中有潮湿清凉的感觉。
元宝伸出手探,“下雨了,我去取把伞来。”
俞知光点头,斜风刮起雨丝,她往那上锁的西次间门前避了避,突然看见灰白色石阶上有道黄泥痕迹的脚印,正正停在门前。铜锁还好端端挂着,上面沾了点点泥灰。
像是有人来过,发现屋门被锁,又走了。
元宝打着油纸伞,在细雨里急急迈步过来:“小姐,快些回去吧,这雨要下大了。”
俞知光扶着她走,没有回寝堂,先到了主院前屋,找人唤来曹管事,跟他说刚才发现的痕迹。
曹管事抹着脸上撇到的雨雾,错愕一瞬,“我一下午都盯着监工呢。”为方便管理,泥瓦木工都是两两搭配在一组干活,哪里少了人,一眼就能够看清楚。更别说,那望楼距离藏书阁的上锁房间有好一段距离。
“我说上一声,就是提个醒儿,曹叔自己拿主意。”
“哎,谢谢大娘子提醒。”
曹跃没有轻视,亲自冒雨去检查,石阶上痕迹被雨雾氤淡了些,但铜锁上确实留着斑驳泥垢。日暮骤雨变天之前,他让那些工匠先回去,眼下问责也找不到人。
今夜风雨交加,按将军寻常的习惯,会直接宿在军营里。曹跃找来纸笔,简要写了消息,正要找跑腿小厮去给军营传递,廊芜下一人龙行虎步,披着蓑衣更显高大。
曹跃惊讶迎上去:“将军回来了?”
“嗯。”薛慎解下蓑衣,一边走,一边听他报告藏书阁的异常,线条利落的眉峰微扬,“不用管,我自有安排,明日继续让这批匠人修缮。”
“是。”
再过垂花门,便是内院。
曹跃停住脚步,看薛慎走向灯火明亮璀璨的院落。
薛慎确实没有风雨天从军营赶回将军府的习惯。
在哪儿睡都一样,军务最忙的时候,曾经皇宫与军营折返大半月,硬是没踏进过将军府一步。
他入寝堂,走向里间净房。
镂空门大开,暖融融的甜香裹着蒸腾的水汽扑面,数层薄纱帐影影绰绰,透着里头的人影。俞知光居然没有去汤泉间,反叫人倒了热水,待在不算宽敞的净室里沐浴。
她背对着他,泡在浴桶里沐浴。
浴桶高深,她娇小,坐去只看到挽起乌发的一段白皙颈脖。薛慎察觉她在的第一眼就转开了身,奈何听见她唤:“元宝,我腿好像有点麻,快来扶我。”
他提醒:“元宝不在。”
纱帐内半晌没了声,静得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俞知光确实屏住了呼吸。
净房里猝不及防听到男人的声线,她面上一热,简直想一脑袋扎进水里。然而,整条右腿麻得蚁噬,又像千针扎,她鼓起勇气转过头去,薛慎已退到镂空门外。
“元宝在哪?”
她惯用的沐浴花露搁在汤泉间,元宝去替她找新的。
“我从外院回来这一路到寝堂,都没看到她。”
薛慎的声音离得仿佛更远了。
那股麻痹劲越演越烈,隐隐有抽搐的势头。
俞知光尝试扶着浴桶边缘站起来,未果,再坐下去时打了一声喷嚏,磨叽太久,水凉了。
“我替你喊个人来吧。”
“将军可否先把架子旁的披风递给我?”俞知光打了个寒颤,补充了一句,“你……你背对着我进来就好。”
虽则有名无实,可薛慎已经是她的夫郎。
她等了一会儿,又打了两声喷嚏,才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束缚着皮革护臂的手掀开纱帘,男人毫无顾忌地跨进两大步。
俞知光一颗心像是被拽起。
待看清楚后,又安然落下。
薛慎眼前覆着一根不知哪里找到的黑色缎带,在眼前严严实实地缠绕了好几圈,另一只手臂上搭着干净棉帕和衣裙,朝着她的大致方位递过来。
“穿上,我扶你出来。”
俞知光接过,衣裙半披在身上,按着他稳得纹丝不动的手臂,慢慢跨出了浴桶。薛慎领着她往外走,一点迟疑也没有,仿佛像能够看见净室的方位。
俞知光忍不住,在他眼前挥了挥。
薛慎偏头:“别挥了,有风。”
她一滞,薛慎已停在净房外的长廊,“净房地方小,布置简单,我心里有方位可盲辨。现在没有了。”
俞知光单脚蹦蹦跳跳,扶着他领路,“往前三步,左转一直走,再走……”她单脚走得慢,像是观察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那样,偷偷观察此刻要依靠她来指挥的薛慎。
男人侧脸的轮廓深邃,下颔角明显,冷峻锐利的眼眸被蒙上后,鼻梁与唇部都有了平时看不见的俊秀。
也叫人没有那么害怕了。
“好啦,停在这里就可以。”
俞知光钻入拔步床,落下床幔,整理好自己衣裙,又跪坐着将床幔挂好。
薛慎听见她说“可以了”,抬手去解眼前的绑带。
俞知光跪坐在他面前,忽而抿唇,压下唇边莫名想浮现出的笑意。薛慎解不开那个结,缎带绑得太紧,也无法直接捋下来,烦得就要摸索腰间挂的匕首,直接割断它。
她意识过来时,已经伸手按住了薛慎。
男人的手背宽厚温热,手指修长,似乎能摸到皮肤下指节的构造。她缩回了手,转而拉他的皮革护腕,“将军转过去吧,坐下来,我帮你解开。”
男人坐到她身侧。
俞知光凑近研究,发现这人实心眼地绑了个死结。
她一边慢慢解,一边问:“曹叔原本说,将军今日不会回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她想薛慎不在,才那么毫无顾忌地在小净室沐浴,连镂空雕花门都没拉。
“你兄长让我回来。”
薛慎语气平静。
昨夜大宴宾客,俞知光兄长俞明熙喝得醉醺醺,仍然扯住薛慎衣袖不给他走:“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笙笙这么一个,薛将军要好好待她,特别是风雨天,电闪雷鸣的时候……一定一定要陪在她身边。你,你给我记牢了。”
与电闪雷鸣有何干系?
他想询问,俞明熙已醉得失去了神志,嘴里颠来倒去,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兄长,叮嘱我电闪雷鸣的时候要回府。”
缎带解开,眼前骤然亮起,视线变得清晰。
薛慎第一眼就撞上了她含着笑意的眼。
“傻呀。”
女郎明眸善睐,眼里盛满了轻巧愉快,待意识到这话过分亲昵且惹人误会后,又变回了惊弓之鸟,摆着手小声解释:“我、我不是说薛将军,我是说我兄长。”
“他为何?”
“之前山寨那一次,正是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我回府后总做噩梦,天气不好时特别频繁。爹爹请来范太医给我看诊,定惊茶喝三副过后,早就没事了呀。”
提到家里人,俞知光的语气不自觉带了点雀跃欣喜。
薛慎还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
“你很怕我?”
“没有……”俞知光对上他毫无遮挡的幽邃眼眸,又移开去,佯装整理百迭裙上的飘带。
元宝这个时候终于回来,手上拿着那瓶花露。
“见鬼了,原来新的花露锁在库房的嫁妆箱子里没拿出来,我说怎么横竖找不着……”她脚步一顿,仿佛看到更令人惊奇的场景,又忙不迭退出去了。
俞知光身边的床榻一轻,薛慎站起来又要走。
她轻声唤:“薛慎。”
薛慎顿步,听见总是惴惴的女郎在身后认真地说:“我没有……没有一开始那么怕了。”
第5章
夜里凉意一日胜过一日,薛慎依然在打地铺。
俞知光不知道南衙军营离将军府快马要多久,只觉薛慎日日早出晚归,回来将军府左右不过用膳、练武、洗漱、睡觉,偌大的府邸对他而言,更像个投宿的驿站。
这两日接触下来,薛慎没有她想的可怕。
她试着提出请求:“后日是我嫁过来第三日,将军能陪我回门吗?”薛慎说他没有休婚假,但按着习俗,新婚夫妇要双双携手回娘家才好。
薛慎声音低沉,有几分疲惫的暗哑:“你父母亲都喜欢什么?明日跟曹叔说说,他会替我备好礼物。”
这是陪她去的意思吗?
“那明日巳时三刻出发吧……”
俞知光好一会儿没等到薛慎回答,掀开床帐去看,男人身上随意搭着件厚实披风,呼吸均匀,已经陷入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