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福贵和?赵锦繁叙完话,就去忙别的了,全然没将信王收拾地痞这?桩不起眼的小事放在心上。
可他没想到,接下来几天,仅仅因为这?桩小事,朝堂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晚京兆府的人听说信王在明月楼附近遇着了强抢民女的地痞,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派人前去把那些作乱的地痞统统拿下候审。
平常没大?案不出现的京兆尹,对?此事十分上心,亲自彻查了那群小地痞。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就查出了大?问题。
原本?以为只是群好色的小流氓,详查之下竟发现这?群人是近年来大?周各地多起少?女失踪案的主犯。
这?群人和?他们的同伙常年潜伏于闹市之中,拐带掳劫容色上佳的妙龄女郎。被他们掳去的少?女,大?部分高价卖去了烟花之地,剩下那些上等货,则送去给了“贵人”们赏玩。
这?些贵人们,有的富甲一方,有的是朝中重臣。
若非这?群地痞是信王亲手擒获,恐怕此事早就不了了之,信王显然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涉事官员一一浮出水面,查到最后竟发现温家?现任家?主温涟与这?群人牵扯颇深。
为了给成?王世子?铺路,温涟与各方利益往来频繁,给不少?朝中要员都送过美人,这?些美人大?多都出自这?群人之手。
温家?欲图将此事压下去,可惜信王眼里容不下沙子?。
于是乎,这?几日?东宫又热闹了起来。
“他们都说您身上有天子?之气,得上天庇佑,气运绝佳,回回都能绝处逢生。如今信王与温氏之间生了嫌隙,这?储君之位成?王世子?怕是没戏了,还得是您上。”
福贵向?赵锦繁复述外头最近对?她的传言。
“说起来温涟行事谨慎隐蔽,长久以来从未被人抓到过把柄。偏巧那群地痞就被信王撞了个正着,顺藤摸瓜竟牵扯出那么多事。”
赵锦繁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福贵又道:“不过最近外头也有传,信王对?温氏会重拿轻放。毕竟温氏在朝中根基深厚,荀家?与温家?又是世交。权衡利弊,与温氏继续合作能给他带来更多方便。”
“别人也许会,但他不会。”赵锦繁笑道,“因为他这?个人吧……比较任性。”
一切也正如赵锦繁所料的那样,信王并?未在处理?温氏一事上有所姑息。她的储君之位也因此坐得格外稳当。
冬末初春之际,屋檐残雪未消。
赵锦繁最后一次去给老?皇帝侍奉汤药。
这?一日?,百官按品级依次站在殿门外的汉白?玉石阶下,赵氏宗亲尽数候在门外,屋内宫人御医跪了一地。
病榻上的老?皇帝,双目紧闭,呼吸孱弱,他开合着双唇,似乎想说什么。
赵锦繁凑到他近前,听见他唤了几声“阿瑜”。
她如往常一样,面容平静地回他道:“嗯,我在。”
他费力地想从口中挤出一句话,尽管他说得断断续续的,但赵锦繁知道他说的是,要她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赵锦繁答应了他,虽然他这?句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陷入了沉睡,气息细若游丝。
赵锦繁静静守在床榻边,不知过了多久,御医上前查看,号完脉朝赵锦繁摇了摇头。
他大?约是不行了。
赵锦繁上前替他整理?仪容,整理?完后,见他正睁眼看着她,目光有神,看上去很?精神。
御医说这?是回光返照。
他盯着赵锦繁看了会儿,眼里掠过失望:“你不是阿瑜吧。”
赵锦繁没有回答,良久她忽然问他:“您还记得锦繁吗?”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应,紧闭着双眼早已没了声息。
赵锦繁盯着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父亲,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一直想问他一件事。
她想问他:“您给六皇兄那么多只兔子?,能不能也分我一只?”
不过这?个问题,她早就有了答案,不需要他再回答了。
丧钟响起,百官齐哀,礼官诵读悼词,宣告着旧主故去,新帝将立。
次日?晨曦初照之时,巍峨皇城矗立在浅金日?光之下,屋檐残雪化水折射出璀璨光辉。玄武门前鼓声响起,金吾卫执旌旗站在宫道两旁,百官依次从宫门进入含元殿外数百米宽的广场。
登基大?典开始,赵锦繁换上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冠冕,在群臣注目下,走上高台。
赵锦繁自高台上向?下望去,有片刻失神。
身旁福贵轻咳了几声,低声提醒她回神。
“陛下,您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曾经有那么多人为了我头上这?顶皇冠争得你死我活,今日?我带着这?顶冠冕,站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远处是绵延的山河,脚下是跪拜的群臣,的确是风光无限,可感到更多的是责任与重担。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做到最好。”赵锦繁朝他笑道。
登基大?典进行到中途,含元殿外忽起一阵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殿门前望去。
信王迎着众人目光,走上高台。
赵锦繁第一次正视这?位大?名鼎鼎的反臣,看清楚了他的面貌。
那无疑是一张能轻易让万千女郎一见钟情的脸。
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光有那张脸和?身材,被丢去花楼里,恐怕也有平日?里对?众多信男不屑一顾的花魁娘子?,争着要与他春宵一度。
这?人看上去就一副活该桃花缠身
的样子?,不过赵锦繁似乎从未听过他有类似传闻。
赵锦繁不免联想起,信王在之前那个“京城贵女心中最难攻克的高岭之花”比拼中,榜上无名的理?由。
信王到含元殿,当然不是为了来她的登基大?典观礼的。
赵锦繁还没把龙椅坐热,信王手下禁军就将含元殿团团围堵,整座皇城遍布他的兵马,底下跪拜的朝臣多数都已归顺于他,他俨然是凌驾于国君之上的存在。
很?快他便在赵锦繁眼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立为摄政王。
虽然赵锦繁一早就对?今日?会发生之事有所预料,内心几乎毫无波澜,不过她还是极为敬业地表现出了一个草包在面对?突发变故时,该有的恐惧、怯懦和?无措。
适时用敬畏的目光仰视信王,配合上发颤的手脚,再挤出一点软弱可欺的泪花。
此刻高台之上只剩她和?信王两人。
信王淡淡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再演下去戏可就过了。”
“太子?殿下,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陛下。”
第28章
高台与底下隔了些?距离,高台之上的人若不是高声讲话,底下人是很难听见?的。
他这句话是特意说给此刻在他跟前,卖力?表演的赵锦繁听的。
赵锦繁眨掉眼?里虚情假意的泪花,抬起眼?眸:“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好像听不太懂。”
信王并不想同她兜圈子,道:“每个人写?字的习惯都不同,有的人习惯开笔时用劲,有的人习惯一笔一划分开写?。即便刻意临摹了别人的字,写?字的习惯却难改,总会留下端倪。譬如你总习惯在写?最?后一笔时提笔一顿,而那?位给我递战书的人,恰好也有同样的习惯。”
赵锦繁从前常听人说信王是天选之子,说他天赋卓绝,说他战无不胜,超乎寻常的强大。人们看到他的光鲜,却极少去关注,他在每一次胜利背后所投入的耐心和精力?。
譬如在对付赵氏前,他早将赵氏的一切全都摸透了。大大小小细枝末节,连一个无人在意的草包皇子,平日?里写?字有什么习惯,他都一清二楚。
想必在看到那?封战书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有八分能确定是赵锦繁所为。剩下还有两分怀疑,依他的能力?和手段,想要证实也并不难。
从他过往战绩上来看,他这个人一向喜欢正面对敌,不喜欢拐弯抹角在背后玩阴的。
赵锦繁静思片刻,轻轻“哎”了声:“果然还是瞒不过您的眼?。不过这也好,有句话我想对您说很久了。”
信王:“请说。”
赵锦繁开门见?山对他道:“我想同您道一声多谢。全有赖您,今日?我才能站在这里。”
信王垂眸看向她,凉凉道:“下战书引我去明月楼,借我之势推翻温氏,你的谋算的确大胆。”
“您说的对,也不对。”赵锦繁道,“我的确利用了您,但这并非是我大胆,而是因为我绝对相信您。”
“呵。”信王冷笑了声。那?声冷笑仿佛在说:我跟你很熟吗?
赵锦繁不紧不慢地道:“世人皆道,荀氏家?训是为忠孝节义四字,可最?开始却并非如此。昔年,荀氏先祖与太//祖一同入关,两位志同道合的友人,相约携手共建太平盛世,一人守住太平,一人开辟盛世。”
“荀氏先祖负责守住太平,因此最?初的荀氏家?训并非忠孝节义,而是逢乱必平。只不过后来荀氏后人之中?忠义之辈频出,也不知怎么的,传着传着荀氏家?训就?成?了忠孝节义。”
信王:“你知道的不少,没少翻古籍。”
赵锦繁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微笑道:“当然,您的战绩我也没少瞻仰呢。”差点看吐了。
以?至于看到他本尊,也甚觉厌烦,尽管他长?了张极其让人赏心悦目的脸。
信王:“看得?出你很闲。”
赵锦繁呵呵两声,心中?暗道,那?也没你闲,还有空给瓜浇水。
“纵观您的战绩,无一不是速战速决,几乎没有哪场仗拖过一个月,最?快的甚至只废了几个时辰,唯独两年前那?场平川战役,您足足花了三个月。照道理来说平川之役与您过往所遇到过的棘手战事比起来,并不算难解决,何?以?需三个月之久?”
最?初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后来在细细查阅了《平川县志》以?及信王当年的行军路线之后,她想明白了。
“《平川县志》有载,平川多年来一直受山匪所扰,县衙多次镇压而不得?解。”
事实上,这群山匪并不难对付,只不过每次县衙派兵前去镇压时,朝廷都会按例拨一笔钱饷支援。不过当地县衙很会算账,一次收拾完,就?给一笔钱饷,吃力?不讨好。一次收拾不完,下次再收拾,下次就?还能再得?一笔,不费多大力?气还能多得?。
时间一长?,山匪也看出来了,官府不是办实事的,气焰愈发嚣张,不仅打家?劫舍,甚至还暗中?伙同官府,拦收高额过路费,私下均分牟利。
这事其他官僚并非不知,只不过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实确有此事,而且管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因此当有百姓前来求助时,他们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一句这事不归我管,你要不去找某某,他说不定能管之类的话,踢皮球一样就?把人打发了。
“当地百姓求告无门,苦不堪言。直到两年前来了位义士,途径当地时,以?极快的速度剿灭了那?群山匪,还替他们重新安家?建市。《平川县志》并未有关于那?位义士的详细记载,仅用一句话笼统带过。”
不过赵锦繁脑中?却有了个猜想,于是她翻遍了这些?年与信王相关的所有文书,赫然发现了一件事。
“不仅是平川,只要是您所到之处,都有那位义士的身影。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那?位义士都在践行着逢乱必平四个字。”
那?位义士此刻正站在她面前,静默注视着她。
赵锦繁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所以?我确信,您不会放任地痞强抢民?女,更不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温氏。”
信王笑了一下,这声笑听上去不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