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凉风扫过山道落叶,气氛陡然一阵沉默。
信王率先打破沉默,对?沈谏道:“我先和陛下回宫,这里交给你?。”
沈谏应是,目送两人走远,转头?去了张永的营帐,隔着门帘就听见张永如雷鸣般的鼾声,面无表情地朝里头?喊:“张永,给我起来,干活。”
张永从美梦中惊醒,骂骂咧咧从床上爬了起来,脱口而出:“哪个混蛋大半夜给人找事?”
沈谏回答:“荀子微。”
张永:“……”
赵锦繁跟随荀子微一路下坡,来到一处空地,怀刃正抱剑站在马车前?等候。两人坐上马车,一路朝皇城而去。
山路石子多,马车一路颠簸。赵锦繁胸口还残留着方才反胃的余韵,靠坐在车座一侧,脸色苍白。
荀子微一直看着她:“之?前?听御医说你?坠马后?身体状况一直不佳。”
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京城诸事他依旧了如指掌。赵锦繁强撑着笑了声:“劳您挂心,其实无甚大碍,御医也说只需清淡饮食,用些?补气血的药,调养些?日子就好。”
荀子微:“嗯。”
*
白云山上。
沈谏和张永带着一路人马,到赵锦繁营帐前?收拾残局。
半道遇上了从山上下来的定国公。定国公昨日得到消息,说小皇帝调了几百伏兵暗卫到白云山,担心会?有事发生,不放心便跟来看看,好在有惊无险,这会?儿正准备回去。
几人互相寒暄了一番,定国公道:“佳人有约,老夫先行一步了。”
张永看着定国公悠悠走远的背影,悄悄翻了个白眼:“老种马,真是艳福不浅,大半夜还要去会?佳人。”不像他,大半夜还要被拉去干活,真是同?朝为官不同?命。
沈谏想到方才结伴回宫的那两人,扯着唇角呵呵了两声。
算了忍忍吧,谁让荀子微给的够多。
张永看见不远处那一堆刺客尸体,张了张嘴惊道:“君上干的?”
沈谏:“废话,你?瞧瞧这些?人的伤口,除了他还有谁出剑这么快?”
张永感叹:“啧啧啧,他今天火气不小啊,出手那么狠。”
“说起来他人呢?”张永四下张望了一圈。
“跟杀他的仇人在一起。”沈谏冷笑一声,“没准正拿刀伺候人家。”
*
“咔嚓、咔嚓。”
此刻,皇城长阳殿中,荀子微正握着刀将春笋片成薄片。手边的砂锅正噗噗冒着热气,金黄分明的小米在锅里翻腾,米香四溢。
赵锦繁呆呆地看着荀子微将片成薄片的春笋码在一起切成细笋丝。
就在一刻钟前?,马车驶进宫里,她同?荀子微道过别后?,回了紫宸殿。原本打算梳洗休息,不过因?为怀孕的关系,前?一阵还吐得不行,这会?儿她又觉得饿了。
饿是饿了,可想起膳房做的那些?东西,又觉得没什么食欲。思来想去她还是托如意去尚膳房寻些?吃食回来,稍微填填肚子。
却不料如意刚出殿门没多久又折了回来,道:“摄政王在殿外等您。”
赵锦繁出殿一看,见荀子微还站在方才分别时的那个位置,微一怔愣。愣神间,听见他开口道:“回京匆忙,我正巧尚未用过晚膳,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用点?”
回过神来,她已经跟着他一起到了他所住的长阳殿。
他喜静也习惯独处,长阳殿内除了守门的老太监,几乎没安排伺候的宫人。
殿内的家居,皆以实用为主,没有一件华而不实的家具,看上去简洁隽秀。
院里不种花卉,但种了好些?瓜果时蔬,院子中心有片小池,大约有三间屋舍那么大,莲叶浮在上边,里头?似乎有几尾肥鱼,池边上还搁着只带蓬的小船。
小厨房建在庭院里,四面通透,但上有屋顶遮盖,晴雨无忧。厨房正面有片空地,空地上摆着两张藤椅和一张石桌。
赵锦繁正靠坐在其中一张藤椅上,看着荀子微在灶前?晃动的身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以为的一道用膳,就真的只是一块搭伙吃个饭,没想到他说的一道用膳,是指一起吃他做的饭。
荀子微回到殿中,换了身干净衣服,净完手便去了厨房洗菜淘米,动作行云流水,极为娴熟。
锅里的小米粥熬得差不多了,他将事先蒸好的南瓜碾成泥,放进砂锅一起煨,又加了几颗去核的红枣调味。
赵锦繁被锅里飘出的香甜气息勾得肚子轻轻叫了两声。
“……”
荀子微抬眸朝她道:“很快就好。”
趁粥还在煨,他侧身切起了肉片。指节分明的手握着刀柄,刀起刀落间手背上青筋浮现,手臂肌肉牵扯着肩头?来回晃动。
赵锦繁的视线落在他肩头?,状似无意地问?起:“您的伤,还好吗?”
荀子微道:“不要紧。”
赵锦繁假笑了几声:“那就好。”
“你?这次的手段很有意思,只是下手太过匆忙,露了破绽。如果火药的分量再多增三分,也许今日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荀子微评价道。
赵锦繁嘴角一僵:“这样啊呵呵呵。”
她还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怎么搞死自己这么淡定地说出来。
两人说话间,荀子微已将肉片好,又放了点盐稍作腌渍。他手上动作不停,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赵锦繁,静默思考着什么。良久,他向赵锦繁询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赵锦繁不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那么着急对?我动手?”荀子微道,“我认识的赵锦繁绝不会?轻易对?人下杀手,除非逼不得已。”
赵锦繁一怔,不答反问?:“那您方才又为何不杀我?您明知?我对?您做过什么。”
荀子微道:“杀了你?再重?新?扶另一个人坐帝位没有想象中简单,比较麻烦,而且我不习惯。再者换成别人,那个人最后?的下场会?和你?一样,我想你?也不希望多添无谓的鲜血吧?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很有必要现在就对?你?动手,我也可以成全你?。”
赵锦繁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未置一词。
“我答完了。轮到你?了,告诉我你?的答案。”荀子微追问?道。
赵锦繁余光瞥了眼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快速思考着,该怎么编个像样的理由应付他。
却听荀子微道:“你?最好不要想着编理由搪塞我,你?应该知?道我不好骗。”
赵锦繁:“……”
沉默片刻后?,赵锦繁似是妥协了一般,长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荀子微,坦白道:“我失忆了。”
荀子微一刻不停切菜的手,在听到她的回答后?,蓦然一顿。
赵锦繁道:“坠马清醒后?,发现登基前?后?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包括很多与您有关的事。虽然这件事听上去很离奇,但它确实发生在了我身上。”
荀子微低着头?,让人瞧不分明眼底情绪。
赵锦繁继续道:“在我现有的印象里,你?我从来都是对?立的关系。您总不可能一辈子让我坐在这皇位上,总有一日是要除掉我的。”
“我想要在您动手前?先除掉您,没有比您在外平乱无暇分心朝内的时候更好下手的,不是吗?这种机会?错过了也许就没有下次,我当?然要抓紧时机动手了。”
她低垂着眼眸,瞥见他顿在半空一动不动的手,玩笑似地道:“还是说,我们之?间不是我想的那样,还有别的什么关系?”
荀子微盯着她道:“有。”
赵锦繁一噎,眼睫跟着颤了颤。
荀子微道:“这回在苍行山中了你?的计,是我失察,但我还活着,你?的计谋并未得逞,也不能算你?赢。你?我各有所失,算是打了个和局。你?曾对?我下过战书?,既下了战书?,我们之?间就是必须要决出胜负的关系。但很遗憾算上这次你?我已经和局十二次,往后?还请继续
赐教,陛下。”
赵锦繁:“……”
荀子微不再多言,继续手上动作,低头?把蒲瓜切丝。
听见他动刀切菜的声音,赵锦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个话题暂且过去了。不过赵锦繁觉得就算他再聪明,也很难猜出真相。毕竟失忆这件事已经够离奇了,谁能想到比失忆更离谱的是,失忆后?发现女?扮男装的自己怀孕了。
“滋啦”一声,荀子微将片好的肉片沿锅边放入,没过多久肉香飘得满院都是。
赵锦繁仰头?望去,发现他正在做她最喜欢的鲜味杂炒,凑上前?去提了一句:“仲父,我不吃葱。”
荀子微回她:“我知?道。”
赵锦繁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又听他道:“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过来这里蹭食吃。”
赵锦繁:“……”
半柱香过后?,院里的石桌上摆上了各式菜肴。
荀子微对?她道:“请用。”
石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很合赵锦繁心意,她握起筷子,眼睛一亮:“那我就不客气了。”
荀子微靠在正对?面的藤椅上看她:“从来没见你?客气过。”
赵锦繁:“……”
而后?事实证明,吃他做的东西,真的让人一点也客气不起来。味道好到让赵锦繁觉得,若她有后?宫佳丽三千,哪位爱妃有此等手艺,她一定封那位爱妃做皇后?。
暖粥热菜下肚,冲淡了不少害喜的不适。赵锦繁时不时瞥一眼荀子微,见他吃的并不是很多。
等她用得差不多了,他熟练地起身收拾碗筷。
赵锦繁回想起他站在高台之?上受群臣朝拜的样子,再看他现在默默站在水池旁,低头?清洗碗筷的模样,一时恍然。
荀子微留意到她正出神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赵锦繁托腮望着他,“就是好奇您怎会?如此精通庖厨之?事?”
所谓君子远庖厨,尽管最初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不忍看见杀生之?事,因?此不靠近厨房,表达的是君子的仁爱之?心以及对?生命的怜惜与尊重?。不过这句话传到现在,无端端变成了君子不耻下厨的意思。但凡自恃身份的世家公子,没有几个愿意和庖厨二字搭上关系的。
因?此在看到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亲自下厨,亲自清理厨余,动作还那么熟练的时候,赵锦繁甚觉奇妙。
荀子微平静地回答她的疑问?:“少时离家,曾为谋生路在酒楼呆过。”
赵锦繁想起了那则说他流落街头?,夜宿桥洞的秘闻。
“有您掌厨,那间酒楼想必生意一定很好吧。”
“不。”荀子微道,“我不下厨。”
赵锦繁:“那您在那做什么?”
荀子微:“洗碗。”
赵锦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