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 第38章

作者:锦葵紫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轻松 古代言情

  想到冯文是?永安侯世子的嫡亲舅舅,沈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他愤怒吗?那当然。但他更明?白这件事除了忍以外别无他法?。

  且不论要证明?这篇策论为他所作有多难,就算证明?了又能怎样,除了还自?己一个无人在乎的公?道外还能得?到什么?他根本得?罪不起冯文以及他身后那群权贵。且冯文对他的提携是?真,如果他选择揭发真相?,难免会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是?图一时发泄的爽快还是?未来的前途,他选择后者。

  所以当冯文端着酒前来敬贺他时,他识趣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冯文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说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沈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前途无量是?句骂人的脏话,让他觉得?自?己卑劣又无耻。

  琼林宴是?所有士子踏入官场的开始,不是?美?梦的开端,只是?名?利场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酒宴罢了。纵使他满腹经纶,有过人之?才,也不过只得?三杯两盏冷酒罢了。

  偶有人来热情敬酒,言语之?间也多是?意指,多亏有了冯文这位伯乐,才没有让他这匹千里马埋没。

  无论理想多美?妙,现实总会给你沉重?的一击。无论外边人说他有多了得?,到了这里他就是?一个只能依附于?权贵的无用之?人,呆在那场大宴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浑身傲骨正被人踩在脚下狠狠磋磨。

  和被冷待的他截然相?反,坐在宴席最上首的永安侯世子身边花团锦簇,无论何时都充斥着赞誉之?声。

  对比相?当惨烈,尤其是?知道,眼前之?人所获硕果皆来自?于?他那篇被剽窃的策论。说不恶心,那是?假的。

  尤其是?听见,人群中不知是?谁来了一句。

  “都说那位沈郎惊才绝艳,结果才拿了二甲十四名?,也不怎么样嘛。他写的那篇我也看?了,跟您这篇比起来简直差得?远了。”

  听到这里,赵锦繁忍不住叹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吧。”

  荀子微应道:“确实,这对当时的他来说不亚于?受剜心剔骨之?刑。”

  “不过我记得?从前听太傅提起过,说当年科考最好的文章是?沈谏的《富民论》。”赵锦繁道。

  “问题就出在此。”荀子微道,“当年你父皇看?到沈谏的文章,曾有意力排众议选他为头名?,不过当时有位在朝中根基深厚的老?臣坚持认为此举不妥,你父皇再三权衡下,只得?作罢。你猜猜这位老?臣是?谁?”

  赵锦繁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忽觉一阵恶寒:“难道是?……冯文?”

  荀子微点头:“不错。”

  外人眼中对自?己提拔有加的伯乐,其实才是?折断自?己羽翼的罪魁祸首。毕生心血仅仅因为那人几句话就毁了,哪怕是?再冷静理智,心境豁达之?人,也无法?装作无动于?衷。

  得?知这一真相的沈谏没有愤怒,只是?茫然。他去了千帆楼买醉,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喝得整个人脑袋发胀混混沌沌。

  千帆楼里不分日夜聚集着一群文人骚客,不少人认出了他,上前敬酒结交攀谈。有仰慕他才学的,有羡慕他命好有贵人相?助的,有吹捧他将来必定飞黄腾达的。

  那些从前听惯的话,如今再听只觉句句讽刺在耳。

  千帆楼大堂最前方高高悬挂的巨型木牌上,仍贴着他前不久在斗文会夺得?魁首时所作的文章。数不清有多少文人学子曾驻足在前拜读观阅。

  沈谏望着那块木牌发怔,突然间听见咯吱一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时,木牌在他眼前轰然倒下。

  他的文章被人一把撕下,取而代之?贴上的是?永安侯世子殿试夺魁的那篇策论。

  木牌缓缓升上半空,沈谏看?着高悬于?他头顶的木牌,脸逐渐扭曲,脑中“嗡——”的一片,分不清是?因为醉酒上

  头还是?崩溃至极,指着木牌上那篇文章高声质问了一句——

  “凭什么?”

  嘈杂的楼内倏然间一静,所有人都睁大双眼望着他。沉寂过后,人群议论纷纷,起初站着看?戏的人多,间或也有几个替他开脱说他喝多了,让大家散了的。

  可突然人群中有人出声道:“你别太霸道了,这榜你上得?,别人就上不得?了?更何况人家比你好。”

  随即又有人附和道:“你问人家凭什么?那你又凭什么不让他上?人家是?状元,你是?什么?第几名?来着?”

  “二甲十四名?。”

  “十四名?啊?那不是?连前十都没进,我还当他起码在前三呢,不然怎么有底气说‘凭什么’三个字。”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沈谏淹没,他站在木牌下,突然笑了起来:“凭他下流无耻,凭这文章是?我写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谏自?己。他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炸开了。

  “真的假的?永安侯世子才学斐然,又不是?写不出好文章,人家名?冠京城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旮沓里混呢,还需要抄他吗?”

  “我倒觉得?这事未必是?假的,他又不是?傻子,没事犯不着说出这种话吧?对他又没好处。”

  “文章谁写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拿出半点证据就随口污言秽语辱骂他人的是?他沈谏。就算真有苦衷,这番行径也让人不齿。”

  现场众说纷纭,在场的都是?擅弄纸墨的文人,很快这桩事就被各种编排,传得?满城风雨。

  据说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永安侯世子在得?知此事后愤慨异常,但依旧保持风度回应说,自?己近日平白遭人污蔑,虽心中气愤,然他知晓凡事都要讲证据。请诸位放心,他不日便会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赵锦繁道:“证据?他还能有证据?”

  荀子微道:“当然有。你还记得?沈谏交给冯文的那份行卷吗?既然沈谏认为永安侯世子抄了他的行卷,那就把那份行卷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抄。”

  赵锦繁眉心微蹙:“这如何能算证据?要知道冯文是?永安侯世子的亲舅父,即便他拿出当时沈谏的行卷,谁又能保证那份行卷他没做过手脚?比如将那篇策论毁掉,再请人仿着沈谏的笔迹重?写一篇之?类的。”

  荀子微道:“事不关己,又有几个人会去细究证据真伪呢?就算真有人察觉不妥又能如何,谁会为了平民沈谏而去得?罪永安侯世子?且依照当时的情况看?,永安侯世子举止有度,证据充足。沈谏不仅没有证据,还出言辱骂他人在先。从观感上,沈谏就输了一大程。”

  那份改动过的行卷被公?布后,众人对比了行卷上沈谏写的策论和永安侯世子在殿试上夺魁的那篇策论。结果发现两篇文章除了论点凑巧一致,别无相?同之?处。

  于?是?就有人替永安侯世子抱不平。

  “难不成这论点只有他沈谏能写,别人都不能?真是?可笑。”

  “只有我觉得?,同样的论点永安侯世子写得?比他好不止一星半点吗?”

  “永安侯世子真是?无妄之?灾,被这种疯狗咬上。空口毁人清誉,真是?好歹毒啊!”

  没过多久,又有人传:“我听说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乱咬人,惯犯罢了,从前被咬的都是?些小书?生,拿他没辙,只不过这回踢到铁板了。活该!”

  “我还听说他手底下专门养了一群人,看?谁文章写得?好就逮着谁咬……”

  到底是?从哪听说来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不论沈谏如何辩解说他没有,旁人只会来一句:“你说没有,那证据吗?”

  有的时候连沈谏自?己都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就像别人说得?那般十恶不赦。

  谣言愈演愈烈之?际,冯文站了出来,不无遗憾地叹息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谏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一个让当朝宰执失望的人,不会再有任何仕途,他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空有进士之?名?的平民。

  那位不弃他贫寒对他教导有加的启蒙恩师痛心疾首地问他:“哎,你都已经忍了,为什么不忍到最后呢?”

  沈谏只是?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锦繁叹了口气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能证明?,那篇策论是?出自?沈谏之?手吗?”

  荀子微道:“有。”

  “沈谏有位志同道合的友人,那位友人爽朗大方,为人正直,不畏强权,同他一样心怀抱负,志向高远,与他一起高中进士,两人关系极好。当年沈谏写完那篇策论后将原稿送去给了那位友人品鉴,那位友人直言非常喜欢那篇策论,将那份原稿裱挂了起来,说没准将来能成价值千金的高官墨宝。”

  赵锦繁道:“那岂不是?只要拿到那份原稿,找到当时裱画的工匠,不就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了。”

  荀子微道:“原则上的确如此,但当时沈谏找到那位友人讨要原稿之?时,那位友人只说了一句话。”

  赵锦繁问:“什么话?”

  荀子微道:“他问沈谏说,你给过我那东西吗?”

  “……”赵锦繁道,“为何那位友人要说谎,难道是?被冯文威胁了?”

  荀子微道:“不,原稿的事沈谏并未向其他人透露过,冯文不知此事。”

  赵锦繁道:“那是?为何?”

  荀子微道:“这个问题沈谏至今也百思不得?其解,并不是?因为他没想到原因,而是?因为不愿意相?信。”

  赵锦繁道:“我很好奇这个原因,您能同我说说吗?”

  荀子微告诉她:“因为沈谏太过优秀,优秀得?每次都比他那位友人好那么一点。”

  赵锦繁沉默。

  这件事发展到后来,孰是?孰非已经无人在意,到最后演变成了对沈谏单方面的一场围剿。

  只要在读书?人中间提起沈郎,谁都会笑着讽一句——

  哦,是?那位沈郎啊,那位满嘴污言秽语,空口泼人脏水的沈郎。

  教导他多年的先生不再向旁人提起这位曾经引以为傲的学生,曾经视他为表率的寒士们以他为耻,同乡人只要提起他就觉得?晦气。

  肆意辱骂还不够,甚至有人说——

  “污蔑当朝状元郎剽窃他文章去殿试,岂不等同于?污蔑他人犯有欺君之?罪?这怎么也要判个重?罪才是?。”

  “千万不要放过他这种人。”

  “天天这么多人死?,他怎么不去死?呢?”

  那个时候,沈谏也天天在想,是?不是?只有他死?了,一切才会结束?

  他问了自?己千次万次,当初在千帆楼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明?明?他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一句,就这么一句话。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有前程,他一辈子都要背着“污人清白的小人”这个罪名?,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永世不得?翻身。

  沈谏把自?己锁在租屋破旧的暗室里,不敢出门。长夜在死?寂中过去,天光照进窗户的那一刻,他突然泪流满面,爬到窗前哭着忏悔。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老?天啊,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吧……”

  但无论怎么喊都是?没用的。

  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期盼有神?明?或是?贵人能拉自?己一把,但通常这种期盼是?无法?实现的。

  赵锦繁问:“那之?后呢?”

  荀子微道:“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子,为了生计他放下所有自?尊和骄傲,厚着脸皮什么都做。在青楼门前为嫖客代笔写情诗,装神?棍卖鬼画符,最不济的时候,为了争倒夜香多赚一个铜板和人大打出手,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什么肮脏的事都见了,昔日人人簇拥赞美?的天之?骄子已不复存在。”

  赵锦繁抬眼望向千帆楼大堂前挂着的题字,上写八个大字——

  千帆过尽,不坠青云。

  然而千帆历尽过后,还有多少人还能同最初一模一样的。

  “那再后来呢?”赵

  锦繁继续问道。

  荀子微道:“再后来就没几个人关心他的事了,他去了哪又做过什么无人知晓,除了他自?己。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淡忘掉这位曾经从云端坠落泥潭的故人时,朝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新贵。”

  据说那位新贵入朝觐见的第一天,满朝皆惊。那位新贵站在众人面前笑着道了一句——

  “诸位,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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