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这等同于是毫不留情拒绝了她。
赵锦繁垂眸接过楚昂递过来的三支羽箭,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好。”
很快,身旁侍从取了弓过来。那把弓足有十余斤重,赵锦繁颤颤巍巍举起弓,吃力地迈开腿,看上去整个人底盘不稳,连拉开弓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
她拿起羽箭抵在弓弦上,屏气铆足劲拉开弓,正要放箭,楚昂忽从身后按住她的手。
“等等。”
赵锦繁微愣,仰头看向他:“怎么?”
他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停留片刻后立刻移开:“你身上有伤,先回去把伤养好,改日再来。”
赵锦繁按了按脖颈上的瘀痕,她自己都没留意到这处有瘀痕,大约是前日摔下马时弄伤的。
“无妨的,只是小伤。”
“陛下还是请回吧。”楚昂语气说不出的疏离客气,“别让人说我欺负你。”
话毕,他转身上马,便离开了校场,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
楚昂走后,赵锦繁乘着御辇回宫。
初春多雨,润物无声包裹着群山翠微。御辇轧过湿滑的青石地板,穿过皇城重重朱墙,途经后宫旧址。
昔日后宫三千佳丽,珠光宝翠,竞相争艳,自先皇死后闲置多年,冷寂一片。
信王对皇位野心勃勃,依眼下赵氏的处境,要不了多久,他便能得偿所愿。这种节骨眼下,信王是断不会允许赵锦繁纳妃立后,以防日后多出几个不必要的皇子,成为他登顶之路上的绊脚石。
不过后宫闲置也未必不是好事。
当年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她由公主变成了皇子。她这副样子,怎么好去耽误别人家无辜的女孩子。
连着下了几日雨,天气阴沉得很,御辇内又潮又闷,赵锦繁撩开垂布车帘透气。
目光由近及远,连绵雨幕中,有人抱着几本厚重的典籍自皇城西角的藏经阁出来,看上去极爱惜书本,怕雨水弄脏书册,抬袖将其遮住,也不顾弄湿自己官袍。
那身绯色圆领官袍在暗沉天幕下格外醒目。
赵锦繁望着那道身影怔了一瞬。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响动,微微抬眼,恰巧对上赵锦繁的视线。
他目光柔和,俯身朝赵锦繁行礼,动作不偏不倚,一丝不苟,恭谦有度。
如意顺着赵锦繁的目光看去,面色一沉:“是他。”
赵锦繁收起看向那人的目光,对如意道:“派人送把伞给他。”
如意看了看赵锦繁,又看了看那人,唇紧抿着,脸上有些许不悦之色:“可他当初对您做了那样的事……”
赵锦繁平静地开口:“没有可是,去吧。”
如意应了声“是”,亲自取了罗伞朝藏经阁走去。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屋顶上,积少成多汇成水帘自瓦檐而落,连串的水珠子打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地水花,沾湿了绯袍官员的衣摆鞋身。
如意划破雨帘,走到正在廊下避雨的绯袍官员跟前,将伞递给他。
“言寺卿,不,如今该称呼您言书监才是。陛下让我将伞交给您。”
绯袍官员盯着伞默了片刻,将伞接了过来,收在怀中。
“臣……谢过陛下赐伞。”
*
夜里雨水渐停,寝殿内灯火通明。
赵锦繁心不在焉地靠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拿着竹箭,随手投向三丈开外的双耳壶,一投一个准,数十支竹箭没有一支掉在壶外的。
如意端着果盘进殿,瞧见赵锦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陛下是在烦心少将军的事?”
“是啊。”赵锦繁托着腮,“我在想,过几日我要怎么在楚昂面前装作一不小心射中靶心的样子,才不会让他起疑。”
如意无奈地笑了笑,递上一片切好的春杏给她:“上回陛下说胸口有些泛腻味,想吃些酸的,这不给您找来了。”
赵锦繁接过她递来的春杏,轻抿了一口,微微皱眉。
如意忙问:“怎么了陛下?可是这杏子不好?”
赵锦繁惋惜道:“这杏子好是好,只是不够酸。”
如意皱起眉。
奇怪,从前陛下也不爱吃酸食啊。
眼下才刚入三月,尚未到杏子成熟的月份,这个时节的生杏,怎么可能不够酸?简直都酸到难以入口了。
第5章
还没等赵锦繁烦心完如何应对楚昂的事,次日早朝上,沈谏又带来另一个让人头疼的消息。
“过些日子便是大朝会,届时京中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国子监和地方州县的举子,各地藩王和皇亲国戚,以及周边各国派遣来京朝贡访问的使者都会前来参朝。”
简而言之就是讨人厌的亲戚,表面和气的对家都会找上门来。
不过赵锦繁记得每年的大朝会都是定在元日或冬至日,眼下正值初春,为何忽然要举办大朝会?
正疑惑着,便听沈谏继续说道:“去岁隆冬格外的冷,潼关以北大雪封山,官道多处结了厚冰,各方人员行路实在危险。为避免造成人员伤亡,摄政王下旨将大朝会延后至今春冰雪消融之后。”
赵锦繁瞄了眼底下那帮(对信王)忠心耿耿的臣子,应付着恭维了一句:“仲父真是细致入微,凡事都思虑周到。”
沈谏接话道:“往年摄政王体谅陛下新登基,对朝中诸务不甚熟悉,大朝会皆由他替陛下代为主持。然则前些日子摄政王因公离京,未必能在大朝会之前赶回来。故而此次大朝会,需由陛下亲自操持。”
底下站着的保皇派闻言,第一个不同意。
“臣有异议!陛下重伤刚愈,龙体欠安,怎能如此操劳?”
谁都知道小皇帝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平时没事装装样子还行,动起真格来谁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
大朝会不仅是大周一年一度的盛事,更关乎大周国威。届时来参朝的可不止大周人,若是在外邦人面前搞砸了事,传出去必定让四海八方嗤笑。
保皇派反对之声四起,权臣派也坐不住了。
“陛下身为一国之主,主持大朝会本就是其应尽之责。你等从前不是总说摄政王不肯放权?现如今遂了你们的愿,你们怎地反倒不乐意了?”
权臣派的一句句反问,逼得保皇派面红耳赤。
就在各派争执不休之时,沈谏如同定音锤一般,再次开口:“陛下不必忧心,臣定当尽心竭力协助陛下。”
一句话将所有的矛头都转向赵锦繁身上。
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坐在高台之上的赵锦繁也只能应承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沈卿了。”
保皇派诸臣心里一凉,再看看龙椅上的小皇帝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那心更似寒冬飘雪一般凉了个透彻。
下朝的路上,福贵脸色难看:“他们这是给您下套呢,大朝会若是出了岔子,信王岂不是更有理由取代赵氏执掌江山了。”
赵锦繁宽慰他道:“凡事都有两面。此事若我做得不好,自然如你所说。但若我做好了,不是既能给赵氏争回颜面,又能让保皇派信心大增吗?”
福贵忧心忡忡:“可信王的人又岂会让您就这么顺顺利利的?”
*
夜阑人静,丞相府水榭亭中。
礼部侍郎张永坐在棋盘一侧与沈谏对弈。他执黑棋先行,想到今日沈谏在朝上对着小皇帝说的那番恳切言辞,边落子边道:“相爷当真打算竭尽全力帮陛下?”
沈谏指节分明的手拣起一枚白棋:“你说呢?”
张永察言观色,笑道:“相爷代摄政王执掌朝政,日理万机,恐怕不得闲。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上一说的。”
“相爷莫怪我多嘴,陛下初出茅庐,遇到些棘手的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言下之意是要沈谏给小皇帝添添堵。
“你放心。”沈谏目光微敛,“即便我不出手,也有的是她烦的。”
说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眸看向张永:“到你了。”
张永一愣,低头看棋盘,只见棋盘之上白子不知何时已将黑子重重围堵,黑子穷途末路,这盘棋他输得彻底。
他面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间斗然生起一阵压迫感,咽了咽口水,忙拱手道:“相爷棋艺精湛,微臣自愧不如。”
“承让。”沈谏笑得春风和煦,“我记得张侍郎家中那副《春山瑞松图》,画工斐然,笔法精湛。”
张永额间冒出细汗:“愿赌服输,这画如今是相爷您的了,明日我便派人送来府上。”
该死的,一局棋就赔了他三万两的画。
*
不过几日,赵锦繁的麻烦便如沈谏预料的那般找上门来。
远在别地就藩的昭王衍王以前来参加大朝会为由,提前来到了京城。
当初储位之争活下来的皇子,除了赵锦繁,还有她断了腿的六皇兄和缺了胳膊的十皇弟。
她被封为储君后,六皇兄被封为了昭王就藩西北,十皇弟则被封为了衍王就藩蜀地。
兄弟三人许久未见,再见执手相看泪眼。
昭王是父皇曾经最宠爱的皇子,他身上时时穿着从前父皇在时赐给他的紫金裘衣,以彰显过去的荣宠。他推着木制轮椅,朝赵锦繁而来,一阵亲热:“九弟!为兄甚是想你。”
赵锦繁忙道:“六哥,听说阿嫂为你添了丁,恭喜恭喜。”
回应完昭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衍王:“十弟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衍王自小长得壮实,其人块头大,胆子小,平日里最不喜有人说他胖。
“还不是因为太过思念九哥,寝食难安,这才瘦了。”
“……”倒也不必。
虽然背地里没多少感情,但那种场合,表面上不挤几滴眼泪出来,对不起彼此的演技。
当夜,赵锦繁为昭王和衍王接风,在麟德殿设宴款待。
宴上,昭王明知赵锦繁不胜酒力,还一个劲地劝酒:“来,你我兄弟三人难得聚在一起,今日定要不醉不归,喝他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