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他却说:“不行。”
赵锦繁一噎。
又?听他道:“雨很大,容易淋出?病。”
第37章
赵锦繁望着他滴答往下落水的墨发微微出神,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他:“您先擦一擦。”
荀子微极为顺手地接过她递来的帕子,道了声:“好。”
赵锦繁看着他,恍惚想起他不太喜欢馥郁的香气,但自己帕子上?沾了挺浓的意可香气味。
但他看上?去神色自如,似乎并未察觉有?何不妥,用帕子擦去覆在?脸庞的水珠。
赵锦繁想说些什么。
荀子微见?此,问:“怎么了?”
赵锦繁抿唇:“没?什么。”
荀子微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上?水迹,将那方用过的素帕收进自己胸前衣襟之中。
赵锦繁顺着那方素帕望去
,见?他衣襟深处似乎藏着一只手掌大小的长形木盒。她确定这东西方才是?没?有?的。
他大约是?趁出去找伞的间隙买了什么东西回来,买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荀子微稍稍整理衣冠后,对她道:“走吧,回去了。”
赵锦繁应了声好,打伞跟上?他的脚步。
雨丝如注,街边屋檐被雨水洗得锃光瓦亮,青石路面?湿滑,两?人?伞挨着伞,她走在?他身后,望着那堵挡风的人?墙,在?雨中缓慢前行。
长街上?行人?渐少,出摊的小贩纷纷收摊。东边一处角落里,方才拥挤的人?堆已经散去,江亦行并未收摊,只是?找了个屋檐罩头,坐在?长桌前安静读书。
赵锦繁打着伞路过他身旁,好奇看了眼:“别人?都回家避雨去了,这位公子还不回去吗?”
江亦行听见?有?人?问话,抬起头来,笑道:“家中没?剩多少灯油,在?这里还能借点?灯火读书。”
赵锦繁道:“方才我在?千帆楼见?过公子所做之文章。公子学识渊博,文采斐然,若是?愿意必定有?许多人?愿重金聘你?入私塾,何须为一点?灯油犯愁?”
江亦行并不避讳这个话题,温声回道:“我去做过的,不过我精力不太够,去了私塾就没?时间读书研习了,两?相抉择,也只好作罢。”
赵锦繁又道:“适才见?你?摊前围着许多人?,听说你?常在?这分文不收替附近乡民写信看信。恕我唐突,公子身怀非凡之才,难道不觉此举大材小用吗?”
江亦行忙摆手道:“小公子过誉了。”
而后又道:“写信看信对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那些乡民们来说,也许很重要,有?时是?老人?对远在?外乡子女的牵挂,有?时又是?妻子对丈夫的情思……”
“某自幼学文,仰慕先贤大义?,私以?为兼济天下,不在?于所做之事是?大是?小,是?轻是?重,点?滴皆是?善举。”
赵锦繁看了眼一旁堆积的字画拓本,道:“你?为那些乡民费心尽力,他们却不见?得照顾你?的生意,不觉吃亏。”
“凡事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心。”江亦行笑着挠了挠头,“我这生意……虽然真的不大好,不过勉强糊口还是?行的,晚上?还能在?这看会?儿书备考春闱,也挺好。”
他垂眉笑笑,抬眼望了眼摊前站着的两?人?,见?二人?着装仪态不凡,道:“二位来我这,应该不是?为了让我看信写信吧?”
赵锦繁笑道:“路过,顺道看看这的字画拓本。”
她说着朝摊上?望去,扫了一圈,奇道:“你?这摊上?摆卖的拓本看上?去似乎非名家所出。”
江亦行道:“这是?赴诚山无名碑上?的诗,这诗写得很是?鼓舞人?心,我便原模原样拓下来了。”
赵锦繁仔细瞧了瞧,这碑上?的诗作不是?沈谏的字迹,不过似乎曾经在?哪见?过。
到底是?在?哪见?过呢?赵锦繁一时有?些记不清了。
她又看了看其他字画,在?一堆山水写意之中瞧见?一副舐犊情深图,与其他字画相比用笔粗浅,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赵锦繁指着那副画问道:“这副是??”
江亦行忙道:“对不住贵客,这副画不卖。这原是?离乡前,我娘留给我做念想的,方才下雨收摊匆忙,一不留神把?这幅也混在?里头了。”
赵锦繁看着那副舐犊情深图道:“这画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江亦行起身将那副舐犊情深图收了起来,苍白瘦削的脸庞露出一丝苦笑。
“实不相瞒,某已离家七载有?余,这幅画也随我在?京七年有?余了。”
“说出来不怕贵客笑话,某出身穷乡,家中境况不好,母亲见?我好学,跪在?学堂门前请先生收留我,后来我学有?所成,先生也很高兴,他拿出他所有?积蓄带我外出求学,他说他才学有?限,未能实现抱负,望我能代他去高处看看。”
“我赴京赶考的盘缠和路费是村长和乡民们一点?一点?凑的,他们说我是?乡里的光耀,盼我此去能一帆风顺。与我一同寒窗苦读的友人?,一路送我上?京,盼我能带着寒士的夙愿前行。”
“可惜某自负才学,却履试不中,实不敢归家去见?乡里。我从前想,只要我还留在?京城,还在?考,对很多人?而言是?寄托也是?希望。不过今年春闱无论是?否有?幸高中,我都打算回去了,因为……”
江亦行顿了顿,垂眸笑道:“我想我母亲了,想再见?见?乡里山上?的日出。”
赵锦繁默了很久,问他:“那你?还会?再回来吗?倘若这次或者这次以后的很多次你?又……”不中。
“会?,当然会。”江亦行斩钉截铁道,“毕生所求,怎可轻言放弃。”
夜雨滂沱,未能掩盖他掷地有声的话音。
赵锦繁没?再继续问话了,她低头找了副不错的水墨画带走,因为她身上?只有?从赌坊赢来的巨额银票,不好找零,临时又问荀子微借了几两?来付账。
荀子微看了眼她手里捧着的字画,笑了声:“你?喜欢这个?”
赵锦繁应道:“不错,甚合我意。这位叫青云的画手画技着实不赖,也不知怎么从前没?听过他的名号。”
荀子微道:“你?要是?喜欢,得闲我可以?另画几幅赠你?。”
赵锦繁愣了瞬,反应过来道:“……这画您画的?”
荀子微道:“从前在?军中画过不少舆图,画技还算可以?,闲时兴之所至也曾化名有?过几幅画作流传民间,得你?谬赞了。”
赵锦繁惊叹:“您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
荀子微回她:“有?的,很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打着伞缓步往前走,就这么走了一段路,怀刃和福贵驾着马车从街头赶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两?人?。
几人?乘着马车,在?夜雨中驶回皇城。
荀子微送她到紫宸殿外,看着她转身要进殿门的身影,问:“今晚还没?过,我……需要留在?殿中听侯你?吩咐吗?”
赵锦繁回过身,对他道:“不必,您做得足够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好。”荀子微应了声,等她进殿后,在?原地等了会?儿才转身离去。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沉重的朱红殿门嘎吱开启。他循声望去,见?赵锦繁复又从殿门出来,微微一愣。
只听她道:“如意命人?煮了姜汤,您淋了雨,还是?喝一碗再走吧。”
荀子微回过头应了声:“好。”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荀子微随她进殿,沿长廊而入,途径院前,瞧见?被殿内宫人?精心照看的白兔。
荀子微原本是?想喝完姜汤便走的,不过天公不作美,一会?儿工夫,暴雨抽打着屋瓦发出噼啪响声。
他想,还好他们回来的即时,否则怕是?有?伞也挡不住风雨侵袭。
赵锦繁抬眼见?窗外雨势,道:“看来今晚您得多留一阵了。”
荀子微道:“我去东侧空室暂歇,你?若有?事,派人?唤我。”
“好。”赵锦繁应着,心想他对紫宸殿的构造可真够了解的。
*
雨丝如注,不见?停歇。
紫宸殿后堂书房内,赵锦繁坐在?书案前翻看起了前些天她去藏经阁找来的历年春闱及第的考卷。
本朝春闱主要考的是?经义?、诗赋和策论。经义?便是?以?儒家经典中的某段文句为题,阐明其中义?理。诗赋出题亦有?明确范围,题眼多出自九经、诸子、史书。其中作诗要求甚为严格,需对仗工整,平仄有?序,韵脚齐整,错一字不行。
策论则是?对时政问题进行论述,提出对策的文章。这场考试取试结果如何与考官有?莫大关系。打个比方,倘若考官是?像张永一般圆滑之人?,策论写得过于尖锐冒刺,哪怕立意再好,也难获赏识。
所以?想要及第高中,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赵锦繁随手翻了几篇策论,正打算取笔记些什么,一抬手,肘弯不小心撞到砚台,
哐当一声砚台从桌沿跌落,溅了一地墨汁。
她蹲下扶腰去捡,目光落在?泼在?地砖的墨汁上?,下意识回想起年初那夜,被她和孩子他爹撞翻在?地的那方砚台,想起那夜与墨汁一起渗进地砖的汗水,他有?力的腰腹和坚实的臂膀,热切绵长的深吻。
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声,赵锦繁抬头望去,见?门上?映着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心猛然一紧。
她红着脸深吸一口气,抬手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起身走去开门。
门从里被打开,她抬眼见?荀子微站在?门前,开口问道:“您有?事找我?”
荀子微从衣襟深处取出一方素帕,对她道:“方才忘了把?这个还你?。”
赵锦繁“哦”了声,抬手接过那方素帕。那方素帕上?尚存他胸前余温,她微一晃神,丝制的素帕从她手上?滑落。
她忙俯身去捡,他也正好伸手,手背不经意相撞碰触。
赵锦繁指尖颤了颤,脑中倏然间划过几道陌生的画面?,神色一滞,五指蜷曲僵硬地收回袖中。
荀子微关切询问:“怎么了?是?不是?又觉得不舒服想吐了?”
赵锦繁望着身后雨幕和眼前这个面?容温和的男人?,笑道:“没?有?。”
只不过就在?刚刚,她记起了一些从前与他独处时的片段。
那些片段里,他们好像都刚从水里出来。
他浑身湿透脱力倒在?岸上?,动弹不得,单薄的衣衫被水浸透,隐隐透出其下健实的肌肉,低而沉的喘息声在?她耳边此起彼伏。
她就压坐在?他身上?,水珠顺着她的发丝一滴一滴落在?他脸颊。
她低头凑近他,手上?匕首毫不留情抵上?他的脖颈,刀刃锋利,轻轻往下一压就划开一条血痕。
正要解决了他,身下之人?忽低喘着笑了起来,盯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她,温热的呼吸一阵一阵打在?她侧脸,软剑用力撞在?她腰上?。
“你?的匕首抵在?这地方不太好吧,陛下。”
“若我偏要这么做呢?”她笑问。
他的剑尖划破她腰间轻薄的衣衫,抵在?她白皙的皮肉上?。
“那就试试看,是?你?的匕首快还是?我的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