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大约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变得?比往常灵敏许多,他好似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而来,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鼻间却?隐隐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原本以为她不会来的,何况夜很深了?。
赵锦繁走到他跟前?道:“阅卷刚刚结束了?,我想着无论如何都该过来同您说一声。”
荀子?微顺着她的话问:“结果如何?”
赵锦繁从袖中?取出写了?会试录取者名单的纸,对他道:“您看不见,我念给您。”
“好,回屋慢慢说。”荀子?微应了?声,朝她伸出手。
赵锦繁愣了?瞬,反应过来他眼睛不方便,不好行路,大概是要她搀扶着回屋的意思。
他的手一直伸在半空怪尴尬的,赵锦繁只好上前?牵过他的手挽了?过来。
两人迈步朝前?走,赵锦繁瞥了?一眼愣在身后的老太监长德,心道:不对啊,他方才?不是被长德扶得?好好的吗?
回屋的路上,赵锦繁谈起决定殿试名额的过程。
总之,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
按考卷好坏录取的名单,和众考官选出来的名单完全是两回事。
倘若按考卷好坏分?,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寒士能被录取。可最?终考官们选定的名单却?连一个寒士的名字都不见。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差不多水平的答卷,只能择其一录取,甲生比乙生答得?略好一筹,但甲生出身贫寒,乙生是某大将军独子?,倘使选择录取乙生,不仅能安抚拉拢那位大将,那位大将还暗示能许更多利。
身为一国之君,该如何取舍,是否要为仅比乙稍优一点?的,但前?途未知的甲,而放弃乙?实是一大难题。
当然赵锦繁最?终选择了?甲。
这是荀子?微想要的生机,也是她想要的。
因为赵锦繁的决定,这几日翰林院内着实起了?不小争执。看着那群人在她面前?吵得?面红耳赤,赵锦繁想要拥有更多力量,想要变得?更强大。
朱启为人谨慎,不愿冒进多选寒士。言怀真过于刚正,坚持要按考卷好坏录取,不愿退让。底下?众位副考官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吵了?两天,最?终参与殿试人选也确定了?下?来。
赵锦繁告诉荀子?微:“尽力了?,但仅有七位寒士入选殿试。”
荀子?微:“七位?”
赵锦繁:“……嗯。”
“竟有那么多啊,这已是史?无前?例。”荀子?微道,“陛下?,你总是能给人惊喜。”
赵锦繁微愣,抿唇笑了?声,垂眸叹道:“如果是仲父主考,想必留下?的寒士更多吧。”
荀子?微却?道:“未必。”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揠苗助长并不见得?有成效,现在这样正正好。我想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赵锦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着他:“嗯。”
荀子?微并未察觉她的眼神,道:“殿试你打算怎么做?”
殿试历来在皇宫大殿举行,由天子?亲自命题亲自主持遴选。
赵锦繁托着腮望向窗外夜色,一时沉默。
朱启对她的提醒尚且言犹在耳,上届科考出了?个寒门?状元已经惹得?上层各方不快,陛下?因慎重权衡,这次无论如何状元都要选士族子?弟。若是实在有看中?的寒门?士子?想提拔,给个进士也足够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譬如沈谏当初只是二甲十四名,如今却?位极人臣。顽石是怎么也点?不化的,譬如上届那位寒门?状元,被寄予厚望,最?终却?泯然众人矣。
月初,殿试开始。
通过会试的贡士们,整齐划一地步入巍峨宫城,跨过城门?,迈过层层阶梯,进入大殿。
江亦行也在今科贡士之中?,原本并未抱太多希望能被录取,在接到被录取的消息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年轻的国君坐在高?台之上,江亦行在看清那位国君真容之后愣住了,在身旁人的提醒下?,方才?回过神来,坐到自己考位上。
历年殿试出的多是诗赋类的题目,通常诗赋类多是要人写些歌功颂德的马屁诗,偶尔也会考几篇策论。
也不知今年这位新继位的国君会出什么样的考题,如果出了?诗赋题,那他们究竟该拍这位国君的马匹还是拍那位摄政王的好呢?
贡士们心怀忐忑又跃跃欲试,不多时殿门?紧闭,下?发试卷。
这头贡士们埋首答题,那头礼部和翰林院众文官正猜测今科殿试考题,不多时有人传来了?此次殿试的考题。
众臣纷纷凑上前?,见到考题两眼一瞪。
“这、这……”
这考的既非诗赋亦不是策论,而是十道简问。这十道问题无一不与民生有关。
比如其中?一题提到黄河时有决溢,一般人看到这,大概以为这题要考治水方略,或是防汛手段。若是考这些,前?人先贤常有总结,只要看过类似的治水经书,多少也能答出一点?。
可这卷子?偏偏不问如何治水,也不问如何防汛。它问——
常言道:举天下?之役,半在于河渠堤埽(注)。黄河决溢频发,水灾救护和河堤修建常年开展,大兴土木致使北方百姓何役繁重,问如何减轻百姓徭役负担?
长期沉重的河役,致使百姓无暇顾及农耕,大害农事,民不聊生,问如何减轻损害农事?
诸如此类的问题,如要答好,不仅要通书中?理论,更要善于体察身边民情,善感百姓之苦,不盲目遵从书本立于实际。
也不知这位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天亮到日暮,殿试结束,贡士们从大殿出来,或愁容满面,或迷惑不解,面色各异。
朝臣们对此次殿试颇有微词。
殿试过后数日,夜间宫宴,国君宴请众臣。
麟德殿内,灯火煌煌。赵锦繁在众人探索、不解的目光中?前?来赴宴。
她对底下?众官员道:“朕知诸位疑惑朕为何要出那些考题,今日朕想让诸位看一份答卷。”
她命福贵将这位考生的姓名籍贯尽数遮掩,随后传给众臣观阅。
众臣自上首接过答卷,一一传阅。看过这份答卷,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此子?所?答句句在理,字句详实,言之有物,妙哉!”
“知世故而不世故,见其文知其人,志向高?远,赤子?之心,可叹也。”
“此子?可堪为状元之才?。”
底下?众臣对此卷赞誉纷纷,其中?也有人问道:“陛下?将此子?姓名籍贯遮掩是为何意?”
赵锦繁抬眼注视着众臣,答道:“因为诸位手上这份答卷,出自一位寒士。”
宴上霎时一静,满堂无言。
对此,赵锦繁并不意外,对着满堂静默的臣子?笑了?声,道:“诸位都坐了?有一会儿?了?,朕为诸位备了?份佳肴,还请诸位一品。”
*
“您猜猜您那位陛下?给那帮大臣们备了?什么佳肴?”
宴后,沈谏坐在长阳殿正堂内,向荀子?微复述今日宴上之事。
“我那位……”荀子?微顿了?顿道,“她备了?什么?”
沈谏道:“一碗糙饭。”
她说这碗糙饭于在坐众臣而言粗糙扎嘴,寡淡无味,绝对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但却?是不少百姓一天的食粮。
在坐众臣立于朝堂多年,皆是心怀天下?,志存高?远之辈,都曾竭力谋求治世庇佑苍生之道。
朕亦然。
她说她想见天下?百姓不为五谷所?苦,不为温饱而忧。治国有常,利民为本,这是她出那十道民生简问的原因。
锦绣文章常有,远大志向多见,然仁义向民之心难得?。
方才?那份答卷不光文词俱佳,字字句句皆不理民,更是落实于常人难察之小事。这份答卷的主
人同在坐诸位一样,都怀有一颗兼济天下?之心。
在坐诸位有人能说他一句,不配状元之位?不配同诸位一样站在朝堂之上吗?
底下?一片寂静,她这一问无人答否。
*
宴会散席,众臣三三两两离开麟德殿。
赵锦繁从麟德殿出来,碰上了?朱启。自主考春闱以来,朱启一向是最?反对她所?作所?为的那一位。
“朕还是一意孤行了?。”赵锦繁对他道。
朱启没?说什么,出乎意料朝她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赵锦繁愣了?愣,她总觉得?朱启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一个令他怀念敬重又深感愧疚之人。
回去的路上,赵锦繁去了?趟长阳殿。长阳殿内,明?灯高?悬,荀子?微站在廊前?似乎等她很久了?。
赵锦繁告诉他:“我做成了?一件事。”
荀子?微说:“我知道。”
此刻他是看不见光的,但她走到他眼前?,他不知怎么的,只觉明?灯黯然。
心脏陡然间跳动得?厉害,血流猛然加速,他知道那是自己在疯狂兴奋。因为她站在高?处,因为她那么耀眼夺目,那么棘手,让人想要与之胜负并战胜她。
第41章
月中,科举放榜之日。
天?刚蒙蒙亮,贡院门前?布告栏前?人头攒动,细雨淅淅沥沥飘在?空中,浇不灭人们围堵在?布告栏前?热切等候的?心。
不多时,放榜的?官差骑马而?来,马蹄声渐近,今科士子们或激动或忐忑,踮脚探头上前?张望,除了关?心自己的?成绩外,还免不了好奇,今科状元会是哪位?
记得四年前?放榜那会儿,因?为出了位寒门状元,京城所?有?平民或寒门子弟振奋不已。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然而?四年过去,这位寒门状元并未如众人所?期待的?那般有?所?成就,这几年恍如销声匿迹一般。
寒士们心里都明白,那位状元郎不是冲破黑暗的?曙光,仅仅只是昙花一现。放榜前?还有?不少人调笑:“今科状元又是哪位贵家公子啊?”
然而?金榜放出来后,众士子望见位于头名那人的?名字,皆是一怔。
城西长?街尽头,江亦行如约坐在?长?桌前?替百姓们写信看?信,正被人群团团围着,虞秀才匆匆从?长?街那头跑来,老远就喊着江亦行。
“先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