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说?的是,哈哈哈哈哈哈。”
那群人正笑得起?劲,忽听不远处有?人拿酒盏往桌上?狠狠一砸,发出“啪”一声巨响:“很好笑?”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见一面目凶悍的壮汉正放眼扫视他们,显然?对他们的言行十分不满。方才正是这?人朝桌上?砸的酒杯。
“这?谁啊,竟如此无礼?”
“听说?是定国公府楚世子最疼爱的小外?甥,今科探花郎,陵州陆家的六郎陆斐。”
“哦,这?样啊。”
那群人方才还欲出言讨伐壮汉,听见这?人来历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够仗义!
今科榜眼吴慎站在?一旁暗暗叫好,再看彪壮的陆斐,忽然?觉得他面相没那么凶了。腼腆的他鼓起?勇气想上?前敬酒,没走几?步对上?陆斐门神一样煞气外?漏的脸,心想:还是算了。
席间最得意的莫过于张永,今年他儿子也?榜上?有?名,位列二甲前十。算上?他爹和他本人可谓一门三进士,那叫一个光宗耀祖,门庭显耀。
同为权臣派中坚力量的翰林学士朱启嫉妒地瞥他一眼:“张永,祖坟冒青烟啊!”
张永忙道:“哪里哪里,多?亏了你这?位主考官关照。”
朱启急忙摆手:“诶呦,我?可不敢居功,是陛下坚持要选的。”
张永笑容满面:“陛下英明!”
“说?起?来陛下到哪去了,都开宴了也?不见她人影?”张永四处张望了一番后道。
沈谏正举着酒盏小啜,凉凉笑了几?声:“你们难道没发觉,还有?个人也?不在?这?里吗?”
张永又四处张望了一番后,恍然?道:“对对对,君上?也?不在?。”
朱启问:“奇怪,他去哪了?”
沈谏哼笑了声道:“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便有?内官来报说?:“陛下在?赴宴途中不小心受了点轻伤,眼下摄政王正替他处理。陛下吩咐说?,不是什么大问题,请诸位安心饮宴,不必担心。”
哦……
这?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但?有?位臣子提出疑问:“陛下受了伤为何不请御医?与摄政王有?何关系?他医术很高明吗?”
寻常人是不敢如此质疑摄政王的,只不过说?这?话的刚好是摄政王的长兄。虽然?生辰没差几?天,但?长兄毕竟是长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楚昂不以?为意,“肯定是当时他们刚巧碰上?了,摄政王在?外?一向逢乱必平,见人有?难必定出手相助。”
哦……
倒也?的确如此。
楚昂话毕,顺便瞪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言怀真。确认了,真正有?问题的人在?此!
那晚他看见言怀真红着脸从赵锦繁殿中出来,他还看见赵锦繁她……
言怀真察觉背后凉飕飕的,一转身对上?了正狠瞪着他的楚昂:“……”
*
紫宸殿外?,赵锦繁坐在?长阶上?,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踝。
怀孕日子渐长,偶尔会觉腿脚抽筋。方才她穿戴好衣冠,正要上?御辇,小腿一阵抽筋,没留神撞在?辇车板上?,一阵钻心的疼过后,那只脚一时动不了了,抬也?不是迈也?不是。
荀子微见状,忙扶她暂在?一旁长阶上?坐了下来。
他俯身跪坐了下来,低头盯着她的脚踝,道:“脱鞋我?看看。”
赵锦繁抿了抿唇:“不用,朕已请如意去御医局请人过来了。”
荀子微道
:“我?在?外?从军多?年,对这?种伤很了解,从你的情状看伤势并不算太严重。我?保证在?御医来之前,我?能让你舒缓许多?。有?我?帮你,你的伤也?会好得更快。”
他重点补了一句:“都是治伤,御医和我?没分别。”
赵锦繁:“……嗯。”
荀子微抬手捉住她的脚,脱下穿在?她脚上?的鞋履,轻扯下她的白色罗袜。
白皙的脚踝露了出来,赵锦繁瑟缩了一下。
“别动。”荀子微五指握紧了她的脚踝,见她目光闪躲,淡然?道了一句,“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赵锦繁深深看了他一眼,干笑几?声:“也?对。”
她轻轻拧眉,总觉得这?句话别样的耳熟。
荀子微的指头在?脚踝附近反复轻摁,赵锦繁侧过头去不看他,蓦地脚踝处传来“咯噔”一声,她皱眉闷哼一声。
荀子微问:“你看看现在?能动了吗?”
赵锦繁抬脚晃了晃,对他道:“好多?了!”
荀子微道:“过后江御医来了,请她替你看看有?哪些舒缓去瘀的药膏可用,不出两日便能完全好。”
赵锦繁“嗯”了声,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正低头仔细替她将鞋袜重新穿上?的男人,才想起?方才忘了问:“您怎么忽然?来了我?这??”
荀子微平静回道:“赴宴途中经过,顺道来看一眼兔子。”
*
琼林宴到了后半程,荀赵二人才结伴前来,为众位及第士子道贺。
众进士见当今陛下带伤前来,感怀于心。
酒过三巡,士气高涨。
众进士满怀憧憬,望向高耸在?月色下威严的含元殿,想象着自己一步一步登上?高台,站在?殿中挥斥方遒的模样,心中燃起?一团烈焰。
授官那日,春光明媚,风和日丽。似乎连老天也?在?为这?群即将步入官场,朝气蓬勃的年轻进士们庆贺。
身穿红色进士袍的进士们侯在?含元殿外?广场上?,等候宣召。
今日是这?群进士们人生至高峰,亦或是攀向更高峰的开始,意义非凡。
久未露面的江亦行站在?队伍最上?首,他脸上?毫无血色,看上?去有?些疲倦,似乎还未从风寒中痊愈。
吴慎见他脸色不好,关心问:“江兄,你还好吧?”
江亦行温声回道:“多?谢关怀,我?还好。”
话虽如此,可他看上?去着实有?些摇摇欲坠。
这?时,身后不知是哪位官员出声道:“我?看他需要休息。”
礼部?负责此次授官事宜,见离授官仪式尚有?段时间,张永也?怕江亦行撑不住,派人去请示了荀子微后,将江亦行带去了附近空殿稍作休息。
含元殿内,赵锦繁坐在?高台中央龙椅上?,侧头看向身旁之人:“仲父,一会儿为一甲进士授官赐诏书是您上?,还是我?上??”
荀子微道:“你上?。”
他不忘不服输地补一句:“但?下次只会是我?上?。”
赵锦繁笑道:“是吗?”
最近他们之间相处过于平和默契,她差点忘了眼前此人一直在?等待时机将她取而代之。
大周每逢大型典礼,都讲究一个吉时,今日授官仪式也?不例外?。
司天监估算的吉时,是今日辰时三刻。
赵锦繁朝大殿外?望去。
她记得自己和荀子微到含元殿时,已经是辰时二刻左右,等了好一阵还不见外?头有?动静,总觉得这?剩下的一刻钟过得格外?漫长。
静待片刻后,还是觉得不对劲,转头与荀子微对望了一眼。
她正要说?什么,张永踉跄着跑进大殿。他惯来圆滑,习惯笑脸迎人,此刻脸上?说?不出的惊惧:“出、出事了!”
荀子微道:“说?。”
“死、死了……”张永道。
荀子微问:“谁?”
*
春日艳阳在?皇城大道上?洒下一层粼粼金光,万物复苏的时节,四处生机盎然?。
赵锦繁迎着风,快步踏在?宫道上?,越过重重宫门高墙,来到那所?空殿前。
空殿前人头攒动,新科进士们静默围在?大门前,个个神色凝重。
众官员见赵锦繁赶来,纷纷屈膝跪地,低头静默。
赵锦繁朝那扇开启的大门走去。
日光透过淡黄纱窗照进屋内,里头一片亮堂。房梁上?挂着一条白绫,高高悬在?其上?之人已没有?了一丝生息,衣摆随风轻晃,藏在?衣摆下的手却一动不动僵在?半空。
他死了有?好一段时辰了,救不回来了。
张永低着头道:“当时见他似乎风寒未愈,身体难以?支撑,又见时辰尚早,微臣请示过君上?后便派人送他到此处暂歇。他说?想到今日要被授官,昨夜太过激动没睡好,想小睡一会儿,我?等便也?未上?前打扰,只留他在?此独自休息。”
原本想着这?人未来可期,可得好生待着,卖他一个情面也?好,谁知却是好心办了坏事,如今想来后悔万分。
“等时辰差不多?了,微臣请人过去叫他,却发现怎么叫都叫不应。来请他的人察觉不对劲,立刻推门进去,就发现他竟被人吊死在?房梁上?。”
赵锦繁木然?望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
他的先生还在?等他实现抱负,他的同乡盼他光耀乡里,他那些寒窗苦读的友人将夙愿托付给了他……
长街尽头那些百姓们还等着他回去。
她想他走之前,大概还没来得及回乡再见他思念已久的母亲一面。
故乡山上?的日出是怎么样的?不知他还记得吗?
他很肯定地答应过她,他会是最好的开始。
可现在?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荀子微从人群中走来,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别看了。”
赵锦繁回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