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言怀真?将枯骨仔细洗净后,用?细长麻绳将骸骨依照顺序穿起来,置于席上。
趁他穿绑尸骨的时候,楚昂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依照他的吩咐,在事先挖好?的一处大小适中?的地窖里点上柴炭,将地窖烧红后撤掉火,然后用?酒和醋泼洒地窖。
酒水和醋遇热蒸腾,趁着热气蒸腾,几人合力将尸体?小心?抬进地窖之中?,再用?席子盖上。
楚昂问道:“这要蒸多久?”
言怀真?道:“约要一两个时辰,待到地窖彻底冷却。”
楚昂道:“这方法管用?吗?”
言怀真?道:“你一会儿看便知道了。”
晌午,日照当空。
那具无名枯骨从冷却的地窖里被抬了上来,放在烈日之下。
“答案马上就会出来。”
言怀真?走到枯骨边,对着阳光打开红油伞,阳光透过红油伞照在枯骨之上,霎时枯骨之上浮现许多方才未见的红色痕迹。
“蒸骨过后,生前被打之处,会在红油伞下显出红色血荫。倘若生前断骨,则断骨处可见血晕开的痕迹。”
赵锦繁看着枯骨之上密布的红色血荫怔了怔,听见言怀真?道:“此人生前曾遭受酷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受如?此残酷的刑罚?
言怀真?道:“男子,约死于三四年前,曾犯有重罪,罪大恶极。”
第47章
楚昂愣道:“你说他犯有重罪,罪大恶极?”
言怀真道:“不错。”
他指了指这副枯骨的肩胛处道:“你且看此?处。”
楚昂伸长膀子凑近看。
言怀真道:“这副枯骨的左边肩胛骨上?被穿了孔,穿孔之处可见血晕开?之色,也就是说他在生前被人穿透了肩胛骨。从穿孔的形状来看,穿透他肩胛骨的应该是一种较粗的铁索。”
楚昂道:“铁索穿肩?”
荀子微道:“这是一种刑罚,通常为了控制犯有极刑的重犯,会用?钢针或铁索穿透犯人的肩胛骨,使其失去?行动能力。不过这种刑罚太过残忍,受刑过程极度痛苦,大多数人会在行刑后?不久死去?,便是不死也废了,因此?近些年已经极少?见到了。”
赵锦繁沉默。
这具枯骨的主人到底犯了什么罪?江亦行到底想告诉他们什么?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个?罪大恶极被处以极刑之人而不惜自缢?
言怀真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从他牙齿磨损的情况来看,他死时应当未过而立之年。当然这只是粗略推断,由于饮食习惯不同和各人体质差异,每个?人牙齿磨损情况会有不少?差别。”
赵锦繁道:“原来如此?,言卿博闻强识,朕今日受教了。”
楚昂虽心中不大爽快,但也没反驳,只是侧过头轻哼了一声。
言怀真耳廓微微泛红:“臣暂时只能从这具枯骨上?看出这些线索。”
赵锦繁道:“已经足够多了。”
男子,三十岁上?下,大约三、四年前因犯有重罪而被斩首,死前曾被施以酷刑。
“我想只要?去?刑部查阅相关记录,应该能找到符合这些条件的人。”赵锦繁道。
荀子微道:“恐怕很难。”
言怀真道:“三年前储位之争,许多官员受牵连而落马,一番动乱过后?,因人员变动,署衙搬迁,盗窃走水等多方原因,三年之前的刑案记录缺漏甚多。之后?……摄政王掌权,虽请专人对?此?查漏补缺,不过有些案卷还是找不回来了。”
言怀真虽未明说,但赵锦繁听出来了。她那几位皇兄互斗,背地里没少?干破事,为了销毁对?自己不利的罪证,偷案卷烧库房导致过去?许多刑案记录缺漏难寻。
忙活了好半天?,线索突然断了。楚昂有些泄气,军中尚有要?务,他没在长阳殿多留,只同赵锦繁说,有需要?帮忙的再找他,便告辞了。
言怀真安放好枯骨,便回了藏经阁当值。
赵锦繁送了他俩一程,而后?又回了长阳殿。
荀子微正着?手准备午膳,抬头见她从长廊那头走来,笑问?了句:“他们都走了,你不回去??”
赵锦繁望了眼他切菜的手,熟门熟路地在藤椅上?坐下,回道:“您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回来吗?午膳都做了我的份。”
荀子微道:“习惯做罢了。”
赵锦繁靠在藤椅上?,托起腮静静望着?他。
荀子微察觉到她的视线,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赵锦繁笑道:“他们都走了,此?地只剩下你我,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荀子微笑问?:“你想我告诉你什么
?”
赵锦繁目光一凛:“告诉我那具枯骨到底是谁?”
“您已经心中有数了吧?那具枯骨的身份。”
荀子微看她一眼:“你怎么确定我知道?”
赵锦繁叹了口气,摊手道:“怪只怪我太了解您,您每次比我先?对?一件事成竹在胸时,都会用?那种‘我赢了’的眼神看我。方才?我得知刑案记录缺漏正苦恼,您又用?那种眼神看我。”
荀子微扬唇:“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赵锦繁一噎,脸微红道:“这不重要?。”
荀子微见她脸红,抿唇笑了声,顺从她道:“好,不重要?。”
赵锦繁道:“说吧,到底是谁?”
荀子微回道:“四年前,的确有那么个?人,因为犯有重罪,被判处极刑,曾在行刑前被穿透琵琶骨游街示众以平民愤。”
赵锦繁道:“三、四年前,差不多年纪,被施以此?刑的死刑犯应该不止一位,您又是如何确定一定是这个?人的?”
“因为无名碑。”荀子微道。
赵锦繁不解:“无名碑?”
荀子微道:“你还记得关于无名碑的传言吗?”
“记得。”赵锦繁道,“是说有位考生一时兴起在山石上题词一首,抒发了一番心中青云之志,紧接着?没过多久,他便高中进士,官运亨通做了高官。”
“不错。”荀子微道,“刚巧这个人也是一位进士,也曾官运亨通,在短短几年扶摇直上?,前途无量。”
“我想这具枯骨之所以被埋在无名碑下,一则是因为他犯有重罪死后?无法被立墓祭拜,二则是因为这块无名碑的题词是他所作。”
“很不巧,我从前未曾见过他的字迹,否则在看到那块碑的第一时间就该想到这些。”荀子微道,“不过方才?我托人找来了他从前的诗作,比对?了字迹。我确定无名碑上?的词确为他所题。”
四年前荀子微尚在西南,对?京中诸事未必尽知全貌。而赵锦繁尚还是深宫之中,不问?朝堂事的草包皇子,很多事有心无力。
赵锦繁问?:“您既说他官运亨通,前途无量,那他又是因何而被判处极刑,甚至于要?在行刑前被穿透琵琶骨游街示众以平民愤?”
荀子微只道了四个字:“科举舞弊。”
赵锦繁愣了愣。
荀子微道:“说来也巧,先?前你和荀二在千帆楼看斗文会时,还提到过他。”
赵锦繁回想起当日,荀无玉同她提起过一桩奇闻。
说四年前那场科考,有位考官泄露了考题,导致取士不公,因此?引发了各地士子暴怒不满,朝廷为平众怒,只能将先?前录取的进士全部作废,重新加试。
赵锦繁惊道:“难道说他是那位泄题的考官?”
荀子微边替她盛饭,边回道:“正是此?人。”
原来如此?。
赵锦繁想,还有个?谜团她也解开?了。
当时在千帆楼,她问?荀子微那位背叛了沈谏的友人如今在何处高就,荀子微给她的答案是:死了。
再联想起她提到赴诚山无名碑时,沈谏那副掩饰不了的厌恶神情。
想必在无名碑上?题词之人,正是那位在沈谏跌落谷底之时,扯断他唯一救命稻草的“友人”。
说来也讽刺,千万考生以为无名碑上?的词是沈谏所题,上?赶着?跑去?碑前吟上?几首赞美题词之人的小诗。谁能想到题词之人刚好是沈谏此?生最讨厌的人之一呢?
从某种角度来说,沈谏还挺豁达,天?天?有那么多人去?拜他仇人题词的石碑,他还能风轻云淡地装没看见,这要?是换做楚昂,知道这碑存在的第一天?,就得拿斧头把它给砸得稀巴烂。
赵锦繁感叹道:“这又是泄题又是背叛朋友的,听上?去?此?人的确非善类。”
荀子微道:“我并未接触过此?人,只是在用?沈谏前,顺带了解过一些此?人生平。此?人名叫陈守义,京城人士,从前家中颇有产业,然遭逢灾祸家道中落……”
父亲因病故去?,留下他母亲与?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家产被叔伯霸走,母子二人不得已只能搬入穷巷。
为了过日子,他母亲熬夜刺绣补贴家用?,他年纪小干不了苦力,就每天?抹脏了脸穿着?破烂衣裳在街边装孤儿,骗点零碎钱。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虽靠着?年纪小长得瘦弱博了不少?人同情,但也经常有人发现?被骗,转过头来揍他解气。
他母亲心疼,劝他莫要?再这样了,他嘴上?答应,但夜里看见母亲辛苦做活的样子,第二天?又继续去?做他的“孤儿”。
久而久之,那条街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骗子,人人都讨厌他,见他就啐上?一口,骂上?几句,他就像谁都能踩的蝼蚁一般。
有天?他刚被人揍完,趴在路边一动不动,忽然听见街头传来锣鼓喜乐,有位身穿红袍的郎君骑着?马过来,艳阳之下风光无限,所有人都朝那位郎君道贺,喊他进士爷,还有不少?姑娘朝那位郎君丢花。
他听见人群中有人说,科举取士不分士庶,不分贵贱。
还听见人说刻苦勤学,改换门庭。
他泪流满面,爬回家跟他母亲说:“娘,我要?读书!”
从前有钱有闲从不觉得读书好,可如今再想拾起书本却不比登天?容易。
为了能学有所成,他吃了许多常人难以相信的苦,凭着?一以贯之的信念,终于爬上?了进士之位。
他很上?进,也很得他老师赏识,对?他大加扶持,那几年他势头很劲。
直到四年前,他代替他突染风寒的老师,做了会试主考。原本以他的资历是不够格做会试主考的,但他的老师为他人品和才?学一力担保,这才?破格启用?了他。
但他的老师并未想到,自己的信任却换来了他的背叛。
他利用?自己主考的身份,收受大笔贿赂,为取悦权贵替自己仕途开?路,泄露会试考题。
此?事被揭露后?,天?下寒士震怒。他们质问?陈守义:你也是寒士出身,怎么能背叛自己的出身,做出这种事?
在各地士子讨伐之下,陈守义被押入大牢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