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陆夫人在瀛洲牺牲后,有段日子,楚昂一直跟他老爹楚骁在军营过日子。
那一年是大周最不堪的一年。大周与北狄对战连连败退,被迫与北狄人议和,议和没谈成议和金先?失窃了。北狄人要?求大周重新给出?有诚意的议和条件,否则决不罢休。这显然是要?让大周在议和条件上加码。
他?们要?求大周割让沃城。沃城是中?原通往西域的要?塞,商贸繁盛,每岁上供的赋税非常可?观。加之从沃城通向西域,能更方便求得珍贵的战马,北狄人对沃城势在必得。几番讨价还价过后,大周同意将沃城借给北狄十?年。
北狄人心里打着有借无还的主意,便也同意了,但他?们同时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请大周陛下让太子亲自送议和书过来。
明眼人都知?道,北狄人打着扣留太子为质的主意。那阵子赵庸的几位爱妃正为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几位爱妃突然一改常态,开始彼此谦让起来,互相夸奖对方的儿子德行出?众堪为太子。谁都知?道,这一去也许就回不来了。
争论来争论去,太子之位迟迟未定下来。北狄人也很贴心,说大周既然没有太子,那就请大周陛下,让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亲自送议和书过来。
这下没理由推脱了,为了国家?兴亡,赵庸再不舍,也只能割爱。听说他?仅犹豫了一炷香时间,就选出?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臣子百姓都为皇帝的大义而感动。
定国公楚骁接了护送皇子前去议和的圣旨。他?在皇城门前,等来了皇子的马车,向马车内的皇子行礼。马车内的皇子正熟睡,听见动静醒了过来,粘乎乎地问?了句:“父皇呢?兔子呢?”
楚昂听见这声音愣了愣,从他?老爹身边跃起,跳上马车车板,撩开车帘,看见马车里坐着的人,惊道:“怎么是你??”
楚骁深深皱眉:“不是六皇子吗?怎么是九……”
谁都知?道赵庸最心爱的皇子是六子锦瑜,哪怕不是六皇子也该是二皇子,怎么也不会是如今车里坐着的九皇子。
站在车前的宫人,笑?得违和,悄声对楚骁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您就把他?当成是六皇子便是了。”
楚骁听见这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母妃不管吗?”
“不管,早不管了。”
楚昂看着马车里迷迷糊糊的赵锦繁,觉得她很可?怜。她身边一位亲近的宫人骗她说,西域又进贡了不少灵种兔,赵庸看她平日乖巧懂事,请她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去挑兔子。
楚骁一拳击在了车板上,忍不住骂了句:“该死的!”
赵锦繁再笨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随侍的宫人骗她说,他?们陪她出?来玩,玩完就回去。说她的兄弟姐妹们都没有她这么好运,她可?是陛下最心爱的儿子。
“哎呀,你?干什么骗他?。”
“有什么关系,他?一个草包,笨得很,哪懂这些?”
其实她都懂,有一天她问?楚昂:“他?们是不要?我了吧?”
这个他?们指得是她的父皇和母妃。楚昂站在她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又问?楚昂:“去了那里是不是会死掉?”
楚昂不想骗她,回道:“我老爹说,也许生不如死。”
她没再问?了,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我害怕。”她小声说。
一路上赵锦繁都很乖巧听话,大家?对她这种草包也没什么戒备之心,有一天她以出?去解手为由,带着一把金子跑了。大队人马找了很久也找不见她的踪影。
随行的宫人跳脚骂了好半天。大家?都以为她就这么跑了,毕竟送死谁都怕。
结果第?二天,她又回来了。
楚昂跑过去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脸上都是眼泪,滴滴答答往下落,道:“因为我是父皇最心爱的孩子。”
第91章
楚昂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大不了以后你被罚抄书?,我替你抄。”
但她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再被罚抄书?了。
赵锦繁很快擦干了眼?泪。
他老爹楚骁看到赵锦繁回来,神?色复杂。明明赵锦繁跑了急得团团转的是他,但赵锦繁回来了他也看不出有多高兴。身为一国将首,他必须保证这次议和顺利进行。但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有担当有同情心的人,他又看不得这么小的孩子被丢出去送死受折磨。
平日里有什么好事赵庸想不起她,等出了事就?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儿子能用了。赵锦繁很伤心也很害怕,父母不要她了,她也不要父母了。她赌气地跑了,想着?跑了就?不用去送死,跑了就?能报复那些对不起她的人。
但没?跑多久,她又回来了。仅仅只是因为在城楼上?,看见了一位母亲抱着?战死的儿子失声痛哭的样子。七岁的孩子,也许不懂太多国仇家恨,但心中的悲悯和仁义,令她没?有办法就?这样跑掉。
回来后的赵锦繁,走到楚骁身边,坚定?地对他说了一句。
“请您带我去议和吧。”
楚骁心里又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从前顶天立地的大周皇室,如今却只有这样一个小儿还有胆识和大义,高兴的是好在还有一个。
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顾不上?所?谓的君臣礼节,抬手一把将赵锦繁高举到头顶。他向她保证,他绝不会?让北狄人伤她半根毫毛,定?然平平安安护她回来。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身后大军受他这番言辞鼓舞,跟着?喊道:“忠义军誓死护卫九皇子!”
楚昂不甘示弱连忙道:“我也要!”
然后被他老爹瞪了眼?:“你还是再回去练练吧。”
“哼!”气死他了。
赵锦繁第一次被人举高,愣愣地朝远处望去,带着?泪痕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如今想来,他老爹为何会?变成保皇派也有了答案。人人都以为他老爹支持的是赵氏,其实他老爹早就?对赵氏心灰意冷,否则也不会?一直对赵氏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平日里深居简出,对朝事不理不睬,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三天晒网两天打渔的,但每次赵锦繁需要撑场子的时候他必到场。
比如赵锦繁迎使者王盛归朝的时候,又比如此次科举过后赵锦繁提出实行糊名誊录制的时候……
可能连赵锦繁自?己都忘了他老爹曾经对她的许诺。不仅仅是护她去往议和这一回,而是无论何时何地。
他们这支议和的队伍,一路马不停蹄赶往灵州,期间没?少被北狄人刁难。好在不幸中的万幸,那会?儿北狄王次子萧衍弑父篡位,北狄因突发内乱自?顾不暇,两国几经博弈对垒,总算将议和之?事了结,赵锦繁也得以幸运地平安归来。
离开灵州回京前,楚昂带着?赵锦繁一起去登高,他站在山顶高处,俯瞰山河,对赵锦繁道:“我将来要成为像我爹一样厉害的将军,守护脚下这片土地。”
赵锦繁满脸崇拜,扑闪眼?睫下明亮的大眼?,直直盯着?他:“这个愿望真了不起!你一定?可以的。”
楚昂得意地翘起嘴巴,脸上?冒起两朵害羞的红云。
他知道赵锦繁的一个小秘密。
那次赵锦繁逃跑回来后,发了场高热,他老爹不放心让她身边的那些宫人照看,另找了信赖的医师替她诊治和护理。
赵锦繁吃了药,烧退了闭着?眼?正熟睡。大夫悄悄告诉他老爹:“是个女娃。”
楚昂瞪大了眼?:“女女女女女娃!”
他老爹赶紧把他的嘴给捂死了。他老爹告诉大夫这事切不可外传,大夫说他知道轻重,请国公放心。
屋里赵锦繁发了一身汗,正睡得沉,他老爹走了过去,替她把踢开的
被子轻轻盖上?,盯着?她圆鼓鼓的小脸,道了句:“可爱。”
楚昂道:“我警告你不要打歪主意!”
他立刻被他老爹砸了一脑壳。
“胡说什么呢?臭小子!你老爹我对每个姑娘都那么温柔,上?到八十岁下到一岁一视同仁。”
“对九十岁的姑娘,你就?不温柔了吗?”
“你管我?闭嘴吧。”
“……”
*
回想起这段过往,楚昂低头轻笑。但没?笑几下,又想起年初那晚言怀真从赵锦繁殿里出来时的样子,脸色猛一沉。
该死的言怀真!
他刚在心里骂完言怀真,言怀真本?人就?朝他和沈谏走了过来。
言怀真问池畔两人:“各位查的结果如何?”
沈谏回道:“议和金被窃一事与老师无关。”
楚昂道:“也不是老头做的。”
言怀真道:“看来只能等陛下与摄政王从傅老那回来再看了。”
楚昂皱眉道:“说起来陛下和表兄怎么还不回来?”
沈谏笑道:“我方才路过傅老所?住的秋水居,并?未见到这二位。”
楚昂道:“那他们去哪了?”
沈谏笑道:“不如在这附近找找,也许就?在呢?”
此刻,假山后。赵锦繁向正搂着?自?己的那个男人,打了个口型:“找来了,怎么解决?”
那个男人看上?去很淡定?,向她比了个战术用语,大意是——小场面,很简单。
他轻轻松开赵锦繁,趁前方几人侧目之?时,装作从花园里出来的样子,走向池畔三人。
楚昂见他走来,探头朝他身后望去:“陛下没?同您一起?”
荀子微道:“她很累,先回去休息了。”
沈谏眯眼?:“很累?”做什么了?
荀子微道:“嗯。”你猜。
楚昂道:“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言怀真扫了沈谏与荀子微一眼?,默了默,向荀子微问起信的事。荀子微解释了那封信的由来,以及那封信与傅凛之?间的关系。
简而言之?,是个误会?。
楚昂道:“既然这三人都不是,那窃走议和金的贼首又会?是谁?”
荀子微直言道:“是梁冀。”
沈谏看向荀子微,默了默,道:“梁冀曾在灵州军职,此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早年屡立战功,后叛国投诚北狄。如果议和金为他所?窃,倒也解释了为何贼首如此了解灵州府库,又熟悉我军部署和当地地形。以及那位看清贼首真容的将领为何会?在临死前惊呼:‘是你!’以梁冀从前在灵州的名望,没?有将士不认识他。不过他背后是否有被尖刀刺穿的疤痕,就?不得而知了。”
荀子微道:“有。”
楚昂思索道:“不过我听?说此人已失踪多年,这要如何找?”
“死了。”荀子微道,“一年多前,在沃城。”
假山后,赵锦繁微垂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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