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赵锦繁目送荀子微骑马的?身影消失在沃城街头。她转过身,低头去?看握在手?中的?紫罗兰,心在胸口?砰砰跳了一阵,将花束仔细收了起来?。
她启程回客栈,没走几步,
见有一群人围在赌坊门前。赌坊门前传来?大周人的?哭求声和北狄人的?叫骂声。走近一打听?才知是?有位大周的?卖花郎路过赌坊门前时,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北狄富商。那位北狄富商看上去?很不好惹,身后几名护卫将那位大周卖花郎按压在地,正要狠狠痛打一番。
在北狄人的?地盘,大周人没有反抗的?权力。围观人群中有不少本地大周人,他们或转头或噤声,仿佛已经习惯这样被?欺压的?场景。
赵锦繁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位北狄富商,想了想,从人群中走上前,用流利的?北狄语对那位富商道:“阁下?正要进赌坊揽财,在此见血恐有伤您的?气运。”
那位北狄富商盯着赵锦繁看了几眼,北狄人与大周人长相面?貌很容易区分,因此尽管赵锦繁说着一口?流利的?北狄语,他还是?一眼就辨出?她来?自大周。他似乎因为很久没看到会在北狄人面?前为同胞出?头的?大周人,而对站在眼前的?赵锦繁产生了兴趣。
那位北狄富商对赵锦繁道:“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你想救你的?同胞,我给你这个机会。这里?是?赌城,如果你在赌桌上赢了我,我就放过你的?同胞,反之,你就与他一同受罚。”
赵锦繁被?请进了赌坊,带到了里?侧的?一张赌桌前。赌桌上放着蓝色和紫色两种颜色的?赌盅。那位北狄富商告诉赵锦繁:“这两只赌盅里?,只有一只装了东西,只要你猜中哪一只赌盅里?装了东西,你就能带走你的?同胞。来?吧,做出?你的?选择,看看上天是?否眷顾你。”
方才在街边围观的?人群将赌桌围了起来?。赵锦繁抬手?在两只赌盅前犹疑了一会儿,很快做出?了选择。她打开了那只紫色的?赌盅。
她赌对了,人群中的?大周人发出?一阵欢呼。那位北狄富商履行诺言,放了在门外不小心冲撞了他的?大周卖花郎,悻悻地走了。
那位大周卖花郎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赵锦繁跟前连声道谢:“多谢您相救,今日若不是?您仗义出?手?,我非去?了半条命不可。”
“不必客气。”赵锦繁想了想,添了句,“逢乱必平,逢难必救。”
卖花郎道:“您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运气也不错。”他指了指赌桌上被?掀开的?紫色赌盅。
赵锦繁笑?了笑?,这倒不是?因为她运气有多好。当时在赌桌上,她的?手?一往紫色赌盅移,那位富商身后站着的?北狄美人就开始忍不住皱眉,所以她才选了紫色。
不过紫色的?确是?会带给她幸运的?颜色,她垂眼看了眼别在腰间的?紫罗兰花束。
卖花郎告诉赵锦繁,今日那位为难他的?北狄富商是?沃城这里?最大的?酒商,平日为人随和,不会特别为难大周人。今日他低头捡花时,不慎撞翻了那位北狄富商为贺女儿生辰特意准备的?酒,因此惹了他大怒。
两人说话?间,一位卖花女郎眼泪汪汪跑来?,扑进卖花郎怀里?。赵锦繁认出?眼前的?卖花女郎,正是?方才卖紫罗兰给她那位。卖花女郎也认出?了赵锦繁。那位大周卖花郎指了指怀里?卖花女郎,向赵锦繁解释道:“她是?我夫人。”
卖花郎安慰他夫人说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是?赵锦繁帮了他。卖花女郎感激地望向赵锦繁,从身侧挎着的?竹篮里?,捧出?一大堆紫罗兰给赵锦繁。
赵锦繁看着她捧来?的?花愣了愣。
卖花郎解释道:“她说虽然远远不够,但您要是?喜欢这个,这些就都给您,当做谢礼。”
赵锦繁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带不走那么多。”她看了眼腰间的?花束道:“有这些就够了。”
卖花女郎笑?着在卖花郎近前耳语了几句,卖花郎看向她腰间的?那几束紫罗兰,了悟道:“您夫君送的?啊。”
赵锦繁连连摆手?道:“不是?,他不是?我夫君。”
“那也快是?了。”卖花女郎用蹩脚的?汉语,示意他们好事将近。
赵锦繁垂眸看了眼腰间的?紫罗兰。她想荀子微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夫婿,他们也不会有好事将近的?时候。
卖花郎无论如何都要还赵锦繁人情。得知赵锦繁来?此地游历,人生地不熟,主动提出?要为赵锦繁引路。
赵锦繁不再推脱他的好意:“那便再好不过了,这三天有劳你了。”
三日后,荀子微也该回来?了。
那位卖花郎本名叫周泉。次日一早,赵锦繁坐着周泉的?花车,走街串巷。
中秋将至,街边的?丝绸正走俏,这里?的?大周人每逢中秋都会放孔明灯祈愿,以寄思?乡之情。这里?的?丝绸轻薄透气,最适合用来?做孔明灯的?灯罩。
周泉见赵锦繁正盯着街上五颜六色的?丝绸看,道:“这里?的?丝绸大多是?从大周西北来?的?。”
赵锦繁“哦”了声。
周泉怕她无聊,找了个话?头,道:“说起来?,您听?过西北最大丝绸商‘水爷’的?名号吗?”
赵锦繁笑?道:“别人我或许不知,她我却?是?知道的?。不过水爷是?她的?黑称,她一向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
周泉道:“我只知道她名字里?有水,是?位大美人。”
赵锦繁问道:“怎么忽然提起她?”
周泉道:“她最近正在寻一个男人。”
赵锦繁疑惑:“她找男人?”
周泉道:“听?说那个男人耍手?段勾引了她,撩拨完没留一句话?就跑了。她正倾尽全力要找到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
赵锦繁道:“还有这事啊。”
“关于那个男人……”周泉忽然欲言又止。
赵锦繁道:“那个男人怎么了?”
周泉道:“我夫人家中也做丝绸买卖,与水爷那的?人有过交易。她凑巧见过那个男人一面?,昨夜她见到您未来?夫君的?时候,直觉从前好像在哪见过,后知后觉想起,您夫君……不,您未来?夫君和那个男人长得有那么几分相像。”
赵锦繁道:“是?吗?”
容貌或有相似之处,别的?地方却?是?一丁点也不像的?。始乱终弃这个词跟荀子微沾不了半点边,他一惯信念坚定,要是?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周泉道:“说起来?您和那位水爷长得也有几分相像,都是?大美人。”
赵锦繁笑?道:“多谢夸赞,不过我想只是?凑巧。”总不能告诉他,他口?中的?水爷是?她亲小姑。
午间,他们在当地最有名的?酒楼用膳,周泉与酒楼的?掌柜是?老相识,掌柜带他们去?了楼上雅间用膳。掌柜的?上了这间酒楼的?拿手?好菜炙羊肉来?招待他们。
这间酒楼的?炙羊肉皮脆肉香,是?道佳品,不过荀子微做的?烤肉更美味些。
周泉道:“如今的?那位北狄国师慕真,最爱这间酒楼的?炙羊肉。每回来?沃城都要点上这道。”
他说着将放在一旁的?梅子酱推到赵锦繁跟前,道:“听?说那位国师最喜炙羊肉沾梅子酱吃,说是?别有一番风味。”
赵锦繁愣了愣:“炙羊肉沾梅子酱?”
周泉道:“奇怪吧,还有这种吃法。”
“我有位兄长也爱这么吃。”赵锦繁看向窗外,思?绪飘远,“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周泉闻言,忽叹了声道:“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我的?兄嫂了,这里?有很多大周人都和我一样,议和后被?迫与家人分离。”
赵锦繁沉默。
“还有一年多,北狄向大周借城的?期限就要到了。”周泉不无担心道,“北狄人狡诈,也不知道会不会耍出?什么诡招再逼大周延长借城期限。听?说现在大周在位那位皇帝是?个出?了名没用的?草包,那位摄政王任性又古怪,也不知道这次我们能不能顺利归乡?”
赵锦繁肯定道:“能,一定能。”
出?了酒楼,周泉驾着花车继续载着赵锦繁绕城走。他带她品尝了这里?的?美酒。周泉说这里?的?酿酒厂大多都建在扶珠山上。
黄昏,赵锦繁喝得微醺,沙地的?风吹开她鬓边散发。她站在花车旁,向远处望去?。大漠落日染红了天际,黄沙与天相交之处,有人正骑着骏马疾奔。
赵锦繁目光落在骑马之人身上,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没醉。对周泉道了句:“借你的?马一用。”
话?毕,解开套在花
车上的?绳索,骑着马朝黄沙与天相交之处奔去?。砂石随着马蹄飞扬,她朝那人喊:“仲父。”
赵锦繁想过,他们都在沃城,有没有可能碰见的?问题。沃城太大,相遇的?几率太小。但如果真的?遇见了,那她一定是?会跑过去?的?。
荀子微蓦地回头,看见她骑着马朝自己冲过来?的?模样,应道:“我在,赵臻。”
第95章
赵锦繁就这样逆着风直直朝他奔来,他怔了怔,对赵锦繁道:“我正在想你,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夕阳将赵锦繁两颊染得绯红,她问他道:“您在这做什么?私事办完了吗?”
荀子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道:“没有。”
赵锦繁本想说,等?私事了了,若还有闲,他们或许能?在沃城一起过中?秋。
可她话?还没说出口,他忽沉声道了句:“赵臻,现在立刻离开沃城。”
赵锦繁愣了愣,不解道:“为什么?”
“如?果您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不会走的。”她凝着他道。
荀子微闭了闭眼,开口道:“十?五年前,大周与北狄在灵州交战,那场仗至关重要,敌军为了能?赢下灵州一战,勾结叛将梁冀,切断了往城中?运粮的通路。我的祖父领军守城,因为没等?到粮草和援兵,在城内苦撑一月后,力竭而亡。”
当年灵州一战,太过惨烈。牺牲的不止荀老?将军,送走城中?百姓后,守城的将士没有一个撤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顽抗到底,敌军攻入城门之?时,死得只剩百余人,城门前皆是枯骨腐肉,仿佛人间炼狱。
这一切都与一个人脱不了关系,那个人就是梁冀。
梁冀是天生的将才,为人善谋,自命不凡,自小立誓要扬名立万。他入军营后,屡立战功,很?快升迁为一军主将,担任要职。但?他认为自己的实力远远被低估了,他应该坐在更高的位置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点什么还要看上头那群老?家?伙的眼色。
为了证明自己,他在一次围剿中?采用冒进战术,尽管经?验丰富的老?将们力劝他慎重,但?他还是一意孤行,结果导致那一战大周全军覆没,死伤惨重,他也因此?遭到贬斥。遭逢此?次大挫后,他多?年未曾升迁,心有不甘。
北狄人吃准了他心中?有怨,又心比天高。就对他说,他这样的天纵奇才留在大周永无出头之?日,只要他投诚北狄,北狄愿意给他想要的一切,地位、名誉、金钱、权力都会有。不仅如?此?,他投诚北狄,也能?让大周知道,没有好好珍惜他这样的将才,错得有多?离谱。
梁冀心动了,投靠了北狄,在灵州那一战,与北狄人里应外合,切断粮草通路,炸毁山道导致大周援军无法及时赶到灵州。
他背叛了自己的母国,致使灵州战败,千万人惨死,竟然还有脸说自己这么做只不过是顺势而为,仅用一句“朝秦暮楚”就将自己的过错轻轻揭过。
荀子微对此?人认知只有四个字——他必须死。
梁冀为北狄人立下大功,北狄人却未遵守承诺给他应有的回报。一个为了一己私利背叛自己母国,害死那么多?母国子民的人,北狄人怎可能?重用?
北狄不肯重用,梁冀也无可奈何,他已无路可退,回不去大周,只能?躲在北狄。后来北狄王萧衍上位,他一惯最厌恶不忠不义之?人,找了个借口把梁冀驱逐出了北狄。
荀子微离开荀家?后的第三?年,在西北找到了出逃在外的梁冀,一剑穿其心脏,用他的鲜血告祭了当年在灵州死去的万千亡灵。
原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但?梁冀没有死。有的人心脏长在右边,或许梁冀就碰巧是这种人。
多?年后,这位死去多?时的叛将,给曾经?“杀死”自己的大周摄政王去了信。请荀子微务必在今年中?秋前,前来沃城与他单独叙一叙旧。
原来此?人多?年前大难不死,从乱葬岗里爬起来,改头换面冒名顶替他人躲去了沃城。沃城,一个大周兵马无法抵达的地方。
多?年经?营,此?人从一介无名之?辈,成了沃城赌业行首。谁也不知道,这位为人谦和,受人敬仰,乐善好施的巨富是曾经?臭名昭著的叛将。
如?无意外,他会一直戴着这副假面活下去。直到年初他因胸口那道旧伤复发,被大夫诊出时日无多?。
赵锦繁问:“您见到他了吗?”
荀子微道:“见到了。我很?想亲自了结了他,可惜在我赶到时,此?人已在前夜身故。他看上去很?想撑过中?秋,但?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赵锦繁蹙眉。照理说此?人已死,事情到此?就该了结,荀子微又为何要她现在立刻离开沃城?
荀子微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告诉她:“因为这个人在临死前,为我留了份大礼。”
赵锦繁从他手?里拿过信,抬指展开一阅,见信上写说,他知荀子微一定会来赴约,特意为荀子微准备了一场礼花盛宴,这场盛宴将于中?秋时分,在沃城最璀璨之?地,灿烂开场。
信的最后,他给荀子微留了这样一句话:“有你和那么多人为我陪葬,我死得很?安心。”
赵锦繁嗅见信上火药的味道,怔怔地望了荀子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