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但是再怎么心中失落,他也决不能表现出来,毕竟是自己曾经犯下的孽,谁让他以前不重视二房,甚至差点强逼二房把药行送给大房呢,这都是他自找的。
他也同谢昭宁等人跪下叩谢了圣恩。
李继宣旨完之后,双手将旨意交给了昭宁,昭宁接过这卷软如烟罗的圣旨,众人才纷纷起身。李继又笑着对谢煊等人道:“老太爷,二娘子,奴婢这次来,不光是宣旨,还是作为宫中的使臣,前来告期的,君上已经请司天监看过吉日了,年节将至,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吧。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昭宁更是惊愕了,今日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六日了,婚期定在下月初六,不就是只有十天了么!
帝王娶亲与普通人不同,普通人的六礼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但是帝王娶妻,是无需与妻族这般商议的,所以六礼就会变成采择、奉旨问名、告吉、告成、告期和命使奉迎,几乎都是派遣使者来告知,妻族之人跪接就是了。只是这六礼若是整套这般走下来,非要耽误几个月的功夫不可,君上竟然直接就到了告期这一步。且这告的期还非常的近,准备起来怕是有些仓促。
昭宁又有些紧张起来。她总以为她还还有几个月去好生适应,没想到竟然这般的近!原来十天之后,她就要和君上成亲了。大概君上也是怕群臣反对之下,夜长梦多,所以才如此之快吧。她这样想着,但是紧张的心情并未缓解。
提到她的婚期,按道理她是不能开口的,便等父亲回话。
帝王六礼当中这一步之所以叫告期,便无商量之意。李继还问一句诸位意下如何,已经很是尊重了。更何况,谢家之人何尝不是担心等待易生变数,谢煊道:“司天监已经看过吉日,我等自然不会有异议。劳烦总都知替我带句话,一切按着君上的安排来就是了,我等悉数从命!”
李继和善笑道:“奴婢定将话带到。且君上也让奴婢对国公爷说,虽然时间有些紧,但是娶亲大典一切的仪程都绝不会少,稍后奴婢会派人过来一一与国公爷对接,还请国公爷勿要担心!”
谢煊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李继说的国公爷是谁,顿了片刻才想起,女儿在被册封为皇后时,他也顺便被君上封了益国公,他现在就是国公爷了!方才听圣旨时感觉还不强烈,现在听‘国公爷’三个字从李继口中说出,谢煊才有些激动起来。不光是谢煊,此时谢家所有其他人才感觉到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谢煊一跃成为国公爷,姜氏也是正一品的诰命,别说在谢家,就是在半个汴京都能横着走了。
谢昌更是懊悔至极,但懊悔也无用。他也只能安慰自己,二房荣光便也是谢家满门的荣光了。
李继是君上的近侍,他们不敢打赏,谢昌只道:“总都知可要留下吃个便饭?我已让人备下了早膳。”
李继笑道:“奴婢还有要务,就不打扰了。”
这自然都是客套话,谢煊立刻亲自将李继送出了门,这下李继倒是没有拒绝,他正好还有一些话想要私下叮嘱谢煊。
等李继走了,谢家顿时嗡地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在讨论昭宁即将做皇后之事,该如何准备,礼仪该怎么做,只有十天的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这和寻常嫁娶不一样,这可是帝王娶亲啊,谁也没有经验。
好在正如李继所说,不多一会儿他便送来了四个女官,四个内侍官,以及送来了七八辆马车之多的成亲的用物,谢家在这些人的指导下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拟定请帖和所请名单,布置婚嫁用物。男子那边由谢昌带领着主外事,女子这边由姜氏带着林氏、请来了盛氏一起安排。所有人都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而封后的圣旨已下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汴京,谢昭宁已经不是未来要做皇后了,她已经真的是皇后了,就是接连两任知制诰封还词头也改变不了君上的看法。霎时间,整个汴京的士绅名流都往来谢家拜访。自然,那些仍然反对昭宁为后的文臣言官除外,他们仍然不满君上的行为,认为昭宁乃蛮夷出生,品性不佳,并绝不接受昭宁为皇后。
是的,君上为何两次被封还词头还能继续下旨,是因为君上直接不要知制诰拟诏书了,而是亲自写了封后的圣旨,并且连中书舍人、中书省都没通过,直接给了李继,让李继来颁旨意,这完全不符合仪制。那些言官们大为生气,劝谏君上的折子写了一打又一打,但是圣旨已下,他们就是再愤懑也没有办法了。
当昭宁知道的时候,却是深受震慑。
听着仿佛并不是大事,君上只是亲自写旨,直接下旨罢了。却是对大乾朝百年制度的挑战,历代帝王从没有这样下旨的!文臣言官们跳脚的跳脚,哭闹的哭闹,但是却再不能改君上的意志。不过那两个被贬官的知制诰也被提溜了回来,仍任原职,莫名地,这些言官们好似也被安慰了,不再上折子反对此事,只是对谢昭宁这个皇后,种种魑魅传说甚嚣尘上,她仍然不得他们之心。
昭宁则是感动于君上用心之坚决,他想娶她,想要立她为后,哪怕群臣,天下反对,他仍然会这么做。其实他明明也可以采用更折中的法子,比如说先不立她为后,而是以嫔妃的身份入宫,等群臣接受了再立后便是。可是却他并没有,他不想这样委屈她。
昭宁知道君上这个人,他平日做事并不会这样高调,他总是不动声色,徐徐图之。可是他却愿意为了她这般做。每每想到此处,她胸中总是会涌起一股澎湃。于是她也想要回报他,送他一样东西吧!
金银玉器他哪里不能得见,天下至宝都在他的珍宝库中。昭宁决定送他一样自己做的东西。
只是,现在她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叹了口气,那绣绷上看起来又像鸡又像鸟的玩意儿,实在是难以拿得出手,更何况她还请了高手来指点她——就是芳姑,听说她的针线功夫是在四川学的,是蜀派绣法的传人。但是当她看到昭宁的绣艺时,也非常勉强地保持着微笑,想了半天道:“娘子别担心,在奴婢的指导下,奴婢相信您假以时日定会绣好这只鸭子的。”
昭宁说:“……我这是仙鹤。”
芳姑停顿了片刻,她实在是宫中历练多年的老人了,立刻又安慰她道:“您进步的余地总是比别人大很多的。”
昭宁放下了绣绷,身为即将出嫁之人,昭宁是不用忙碌的,哪怕她想帮忙也是不许的,且皇后整套的袆衣凤冠,自有内四库和礼部准备,也不必让她绣,她倒是闲了下来。
可是想到要嫁给君上,要做皇后了,她满心的紧张,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又怎么能够闲得下来。
她本习惯性地想拿起算盘继续对药行的帐,才想起现在她们连药行也暂时不让她管了。只能又放下算盘,问青坞:“派去接祖母的人出发了吗?”她成亲这么大的事,势必要将祖母接回来观礼。听说祖母在顺昌府得知她竟然要当皇后了,喜的不得了,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人也精神了许多。医郎说她已是大好了,若是再好一些,就能接回汴京来住了。
昭宁想到出嫁会见到祖母,就更高兴了。
青坞笑道:“娘子放心,一早便让人去接了。”
昭宁这才放心了,想到也无事可忙,不如去看看花房培植的茶花,这些茶花到她出嫁那日会摆满谢家,听红螺说现在骨朵儿已长得极好了,去看看长成什么模样了。
昭宁只带了青坞,缓步走在去花房的路上。浣花堂离花房极近,只经过一条夹道就是了,这夹道两侧都是粉墙高立,只种了几丛湘妃竹作为点缀,哪怕是冬日严寒中,湘妃竹仍然翠绿。她与青坞说着到时候将她们都带入宫去伺候,她们便不再是普通的奴婢了,日后可以成为有品阶的女官,哪怕不想嫁人也可以的。青坞听了也很是兴奋,她只是全心全意伺候娘子,并不想旁的,却不知竟还有做女官的一天!而且还可以不嫁人,她和红螺都是不想嫁人的。
昭宁自然也舍不得跟自己的女使们分开,虽然还不知道入了宫究竟是什么情况,君上会不会准她用自己人,不过到时候再同君上说便是了。她一边想着,一边跨入夹道中,突然,墙头有一缕衣角闪过,昭宁极其敏感地察觉到好似有人在埋伏。
这是谢家内部,为什么会有人在埋伏!此人是谁?
她拉着青坞正想后退,脑中瞬间思索究竟该怎么办,是立刻喊出声,还是回去之后再叫人过来。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青年声:“谢昭宁,是我!”
于是昭宁看到,墙头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后,这个身影从墙头一跃,落到了她的面前。
来人身着一件石青色右衽袍,生得一张俊美的脸,眼下一颗殷红之痣。正是许久不见的定国公世子爷顾思鹤,只是他看上去似乎比以前略瘦削了些,好像也更沉黯了些。可是他看向她的目光,却透着一股坚决的灼灼。
昭宁皱了皱眉,顾思鹤为什么会到谢家来?而且为什么会埋伏在此阻拦自己,他这是要做什么?
顾思鹤却开口道:“谢昭宁,你不要出声,你一出声就会惊动他们。你听我的——我有极要紧的事跟你说!”
第127章
他有什么要紧话同她说, 需得这样偷偷来找她?
昭宁道:“世子爷,不如去花厅坐下,我给你点盏茶, 你慢慢说?”
顾思鹤却摇头道:“只能在这个夹道里说。”
这个夹道高墙,两侧收拢,才不会被暗中的人看到。谢家周围埋伏的禁军恐怕不下二十个。若非他武功高强,恐怕连躲过耳目混进谢家来也无可能。
昭宁将顾思鹤当做至交好友,对他极有耐心。她相信顾思鹤不会平白无故来找自己, 轻叹了口气, 让青坞退到夹道的另一头等着, 才道:“世子爷这下可以说了吧?”
顾思鹤却直直地看着她, 一时没有言语。
昭宁发现他同以前不一样了, 他从不会这样看着自己。目光好似幽邃的冰洞中燃起了一蓬火, 应是极不容易才燃起来的,所以好似也不会轻易灭了。
她心中微跳, 避开了他的目光。想着他若是再不说,自己也要走了。这才听顾思鹤开口了:“谢昭宁, 你要嫁给赵翊了?”
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汴京, 昭宁自然不意外。只是他竟然直呼师父的名讳,这可是大不敬, 倘若有第三人听到, 他便是脑袋都保不住!
她道:“世子既然知道,何必要问呢。你可莫要这般说话了,你若是无事的话……”
顾思鹤却又向她走近了一步:“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敢嫁给他?”
昭宁蹙眉后退了一步, 顾思鹤说话可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 她道:“世子爷,我与君上相识已久, 既然决定要嫁给他,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必世子爷操心!”
顾思鹤却道:“你根本不知道赵翊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为了他的目的,他可以牺牲一切。以前我顾家如此鼎盛,我姑姑还是他的贵妃。他觉得我顾家和李家掌控朝政,便暗中引我们两家相斗!我们两败俱伤,他正好收拢权柄。李淑妃被贬为庶人,我姑姑则被他赐了自尽,我姑姑可是自他是太子的时候就崇拜他了。谢昭宁,这样冷酷无情的人,你觉得他那些残忍的手段,不会用到你身上吗?”
昭宁听着他的话,深深吸了口气。
她知道顾思鹤的姑姑死了,却不知道是被师父赐了自尽。她知道李家和顾家都出事了,却不知道这背后是师父的谋算。她一向觉得自己非常了解师父,但是有时候直面君王的无情和算计,还是觉得……君王果然是君王,温和是他的外表,算无遗策才是他的本质。
但是,昭宁仍然相信,师父做这些事并非他生性邪恶,而是他在那个位置上,便不得不做。如果没有那般的谋算和手腕,他不会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她也相信,师父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她道:“我自然知道君上是什么人,君上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他勤政爱民,收复西北,解救了西平府的苦厄百姓,我从来都将他视为偶像。所以我愿意嫁给他!顾思鹤,我知道因你姑姑之事,你对他甚是不喜,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君上封后的圣旨已经下了,此事是毫无回旋的余地的,所以还请你不要再劝了。”
原来顾思鹤的有要事跟她说,竟然是这样荒谬之事,昭宁也很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如何忍得旁人这般污蔑她的偶像!她立刻就要走,但是和顾思鹤擦身时,却突然被他隔着衣袖抓住了手腕。
“谢昭宁。”顾思鹤看着那丛在雪中屹立的湘妃竹,哑声道,“你若只是迫于形势,或者迫于君上的权威,才想要嫁给他,我可以带你走……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大乾,北方有辽国,西方有吐蕃,大理,总是能够有地方可去的,我可以带着父亲和祖父,你的家人一起走!”
在顾思鹤抓住她的瞬间,昭宁的心也剧烈跳动起来,并不是因为羞涩——而是紧张,她已经是皇后了,已经注定是要嫁给君上了,顾思鹤这说的是些什么疯话,不是在找死么。倘若被旁人看到分毫,她也是找死!
她越发觉得,顾思鹤果然是那个十殿阎罗,他做事情真的是疯。
她用力甩开了顾思鹤,终于转过身面对他,坚决地道:“顾思鹤你听明白了,我要嫁给君上不是被情势所迫,而是我的确心甘情愿要嫁给他,所以你不必想着要拯救于我!还有,当时我救你们顾家,也是因为你先救了我母亲的缘故,你切莫再对我有着报恩的心思——顾思鹤,你现在就很好,你应该好生地过你的日子,同你的父亲和祖父在一起,你明白吗?”
顾思鹤看着她睁圆的眼睛,却是如此坚决,一字一句地,斩断了他所有的心思。她便是这样的人,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她说想嫁就是真的想。
他明明当时在祖父的劝说下,已经决定了放弃。可是当他听说封后的圣旨已下,还是不顾一切想来找谢昭宁,他想知道她是不是自愿嫁的。只要她不是——他都愿意不顾一切带她走。可是她是愿意的,那么他就没有了任何立场。
这个发现让他宛若置身冰雪之中,四肢发麻,浑身发冷。他看着谢昭宁转身走远,他上前一步还想抓住她,又想起她方才甩开自己手的事,收回了手,但仍然在她的背后道:“谢昭宁,不要把赵翊当成好人,他就是个冷酷无情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谢昭宁才不理会。
她相信她的感知,相信这么多年,她绝不会崇拜错了人。师父就是个心怀大义的好人,她就是要嫁给他,不仅不如,她还要在他身边好生帮助他,避免他英年早逝,最后完成一统大乾的宏愿!
因为顾思鹤的这番话,反而更坚定了她的想法,她就是要嫁给师父,就是要帮助她的。原来在她的心里,是如此的坚定,从未有过动摇。
不知何时又飞起了雪,昭宁的背影被大雪淹没。顾思鹤看了很久才终于离去,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也被淹没于风雪之中,她再也听不见了。
昭宁则因准备亲事越来越忙碌起来,很快将这件插曲抛诸脑后了。
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婚前三日,宫中送来了催妆礼。
宫中的催妆礼自然不同于民间,除了足足三箱各种华贵的珠宝,珍奇的吃食。自然最重要的是整套的皇后袆衣,深青色锦绸为底,织以翟鸟花纹,龙纹嵌边。以及一顶华贵无比的九翚四凤冠,足有几斤重,缀以无数东珠、点翠、名贵宝石,被单独放置于层层丝绸的描金凤纹紫檀木箱中,这可是皇后受册、祭礼时才能用的凤冠,贵重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的身份了。这顶凤冠被送来之后,姜氏便单独派了人日夜守着,决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昭宁本来平复的心情,在看到这顶九翚四凤冠的时候再度紧张了起来,她摸着那冰凉的珠翠,想到前世嫁人的时候是很仓促的,因为婚事本身也来得仓促,仪程走得很快,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嫁到了顺平郡王府。当时家中也并无热闹之感,她也提不起心情。
可是现在不同,她要嫁的人是师父,庆熙大帝,祖母也还在,明日就将回到家里送她出嫁。且家中更是门庭若市,汴京城中但凡数得上来的权贵都想与谢家结交,送的东西门房早就已经放不下了,姜氏另辟了个院子来放,好东西挑了出来给她放进嫁妆箱子里。是的,哪怕是嫁入皇家,她也要带陪嫁过去,早就允诺的半个谢氏药行不说,还有上次师父送来的,足足可抵两个谢氏药行的聘礼。
昭宁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师父那时候送的就已经是娶皇后的聘礼了,所以才如此的隆重,现在这些东西是真的都归了她,入了她的私库,她现在非常的有钱。足足凑出了三百担的嫁妆,说出去都让人瞠目,谁家出嫁有这样多的嫁妆。
但是现在还是觉得很不真实,她就要嫁给庆熙大帝了,就要做皇后了!这是她从没有想过的事情,她对未来充满了忐忑……自然,也有一种新奇的期待。
她虽然害怕那天的到来,可是也期待那天的到来!
等到了倒数第二日,樊星樊月两个贴身女使便先入宫去为她安床,布置寝殿。成亲的前一日,宫中内侍官来最后说明各项仪程,如何安排,还派了足足五十人来帮忙。整个谢家的人都精神高度紧张,将谢家隆重布置得焕然一新,宴请宾客的彩棚也搭到了足足一里地。且不光是家里,就连外面的东秀巷子,甚至外面的御街也是焕然一新,搭起了红绸、欢门,就连沿街的商铺都挂出了红灯笼。天子娶亲是大事,万民同乐。
一切的仪仗、用物皆准备妥当,所有人都开始期待着大典那一日的到来。
这一夜昭宁躺着床榻上,想着明日就不再睡在浣花堂了,而是在宫中……便翻来覆去很久都睡不着,心想明日仪式繁重,寅末就要起床,再不睡明日定会没精神。但越是如此,越是心脏惴惴地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没有睡意,总之根本睡不着。
她听着外面青坞她们守夜时沉沉的呼吸声,胡思乱想很久,等到了子时末,才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色还泛着深蓝,一颗启明星还挂在天际,青坞就穿着件绛红色的比甲,头发梳得十分精神,笑容满面地提着灯笼进来了,撩起帘子叫她:“娘子,娘子,要起来准备了……”
昭宁睡得正香,这一夜她虽然睡得晚,却半分梦魇也没有,以前她总是梦魇,不是梦到前世在家中,就是梦到后来被被赵瑾关在禁庭的凄惨生活。但昨夜好像睡在一个温软的梦乡中,分明是置身大雪纷飞的冬日里,却像一个婴孩般安宁。
但是当她睁开眼,看到平日从不打扮得青坞,今日竟穿得格外精神。而一旁的芳姑领着十多个女使,托着的漆盘上放着袆衣,革带,珍珠面靥,她立刻清醒了过来,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幸而青坞她们是准时叫醒她的,现在还并不迟,但也要抓紧了,时间耽误不得。
昭宁立刻被她们从床榻上撺掇起来,简单梳洗后便一件件地穿上袆衣,芳姑是个利索明快的妙人儿,早已将今日要用之物与人排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昭宁暗自咋舌,她从未穿过这般繁复的礼服,足有九层之多,里衣、里纱、中衣、外衣,还有一层层的霞帔和革带、蔽膝,她的女使们已全然帮不上忙了,芳姑带着众从宫中来的诸位女官,手脚轻快又毫不出错地替她一层层穿好衣裳。随即让她坐在妆台前,从妆容,到面靥,再到梳发髻,戴九翚四凤冠、博鬓,都一一妆点好。
如此繁复的大妆流程,竟然在半个时辰内就好了!
一旁的青坞和红螺看得更是目瞪口呆。平日觉得自己已是娘子身边最伶俐的女使,和芳姑,和宫中的各位女官比起来,才发现她俩还远远不如。而芳姑领着的这八位女官,日后可都是伺候娘子的,等入了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伺候娘子!俩人一想到此,顿生一股忐忑之感。她们日后一定要好生表现,决不能丢了娘子的脸,也不能让娘子觉得她俩不得用了才是!
妆点好后,昭宁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一贯是不爱照镜子的,因为以前总觉得自己生得不够好,比如她为什么不能再长得高一些,不能再生得大气一些。但是现在镜子里的她,着皇后袆衣与九翚四凤冠,芳姑带的女官中有手艺极精湛的人,保留她眉目清灵的同时,又让她明亮照人,珍珠面靥更是贴得恰到好处。虽然凤冠极重,压得她有些头皮痛,但是她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却觉得比平日更大气许多,因此笑了起来。
芳姑也笑着点头,颇为满意。
此时还未到出阁的吉时,但是昭宁已经听到,她院落中热闹了起来,好似有人已经来看她了。
按照习俗,新娘装扮好后,女性亲眷们都是要进来同她说几句话,让新娘热闹出嫁的。她已经隐隐听到了祖母和母亲说话的声音,便道:“快请她们进来吧!”
青坞立刻去吩咐,不多时祖母就领着母亲、大舅母、二伯母,还有平日玩得甚好的两位表姐,谢家两位堂妹进来了,她们都彼此说话,笑笑闹闹的,就这样如云般热闹地涌进了她的屋中。
祖母一看到她就笑:“我的昭昭今日好生漂亮!”母亲也笑:“昭昭真好看!”大舅母则说:“阿昭今日终于要出嫁了,舅母可等了太久了!”
若嫁到寻常人家,上有公婆孝顺,下有丈夫服侍,女孩儿变为人妇,总是要哭一哭的,可是昭昭是去做皇后的,是去让别人伺候的,所以她们也不哭,为她高兴还来不及。
昭宁看到她们都这样进来,这样高兴地同她说话,每个人都带着微笑,每个人都对她真心的疼爱和喜欢。突然想起自己前世出嫁的时候,那时候祖母逝世了,母亲也没有出现,她以为母亲是与自己闹僵了不想看到自己,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母亲是中毒已深,身子很不好了,怕影响她出嫁才没露面。屋子里冷冷清清,没有她们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出嫁这样的大喜事,也带着一种悲决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