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 第142章

作者:闻檀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言情

  李继狐疑接过酒盏一闻味道,立刻发现这并非是酒,他身上冒汗, 吓得立刻就跪下了:“君上, 这是从宫中带出来的酒,是从崇政殿的地窖中直接取出来。除奴婢外, 绝无旁人经手……奴婢立刻去查怎么回事!”

  李继马上就要叫外面值守的禁军进来,生怕有刺客作祟。

  赵翊却阻止了他的一惊一乍,他从那酒壶底下撕下一张小纸条来。

  只见上面写着:喝酒伤身,已换成玫瑰甘草露。留名处画了一颗小圆圈,又用潦草的几笔做了圆圈的光,那是一颗小太阳。

  她偶尔这样潦草地签名,寓意她名字中的‘昭’字。

  看到这里,赵翊如何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摩挲那纸条上小小的潦草的小太阳,笑道:“不必查了。”

  前些时日她请宋濂来给他诊脉,说他这个病要少喝酒才是。她便深以为然,平日都盯着不许他多喝,他本想出来时偷喝些许,没曾想也被她调换了酒。

  赵翊便又端起酒盏来,继续喝她准备的甘草露,他一贯不太喜欢的玫瑰味儿,此时却却深入肺腑之中,带来丝丝回味的甜味。

  赵翊发现自己越发疯狂的思念她,似乎远离她一刻都是极难忍受的。

  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如梦似幻,他几乎无法想象,倘若哪一日没有了她该怎么办。也无法想象从前没有她的时候,他是如何站在那样凛然的高处,孤独一人的。

  他闭了闭眼睛,回甘的味道渐渐消失,带来些许令人难忍的空落。

  李继也看到了那字条,皇后娘娘的字他自是认得的。他这才放心了下来,继续给君上斟甘草露,笑着说:“娘娘当真是关心极了您的……”

  这时候,吉庆带着一名禁军班头走了进来,禁军班头捧着一截手指长的竹筒,通体红色,两人给赵翊下跪道:“君上,边境有急报!”

  赵翊放下酒盏,让李继将那竹筒拿过来。

  这竹筒是用来传递密信的,红色便是代表十分紧急。有时军情紧急得连八百里加急都慢,便用特殊训练的信鸽传信,只是传不了太多字。

  李继从袖中拿出一把象牙制的小刀,将竹筒的漆头挑开,从里面倒出一截卷起的纸来,双手递给赵翊。

  赵翊将信打开一读,冯远的信写得十分简短:契丹异动,疑有偷袭之嫌,但时机奇异,万分不解。属下不敢冒断,请君上亲至。

  赵翊眉头微皱。

  此前河间府的一队厢军突然消失,他觉得事情有异,派冯远去一探究竟。看来冯远果然发现了怪异之处,契丹一直对大乾边境虎视眈眈,占据幽云十六州还不够,还一直妄图吞噬大乾。冯远才拿不准其中关窍,亦不敢在大事上擅自做主,才请他结束西巡前去。

  赵翊便道:“备马密行去河间府,再传枢密使至河间府与我相会。”

  李继应喏行礼道:“奴婢立刻去备马!”

  虽如此吩咐,赵翊却觉得此事仍有古怪之处。他眼眸微眯,手指在桌沿轻敲,脑中却在思索契丹这般做的原因。河间府是个极其特殊的地方,此处虽然是军事重地,可是易守难攻。且常理来说,契丹选择打仗都是在秋时,大乾正得秋收,可抢收成。春季正是其牲畜怀孕生产之时,他们并不妄动。突然有这般异动,着实有些奇怪……

  他想到这里,神色微变。抬头问吉安:“可还有其余信鸽?”

  吉安道:“回君上,唯这一只。”

  赵翊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他叫回还未走远的李继,命令道:“立刻领五百精锐与朕,暂不去河间府,备马回汴京!”

  李继不知为何君上又要回汴京去,但君上的神色仿佛比方才还要紧急严肃,他自知是有大事,立刻应喏后飞快跑去准备。

  赵翊握紧了手中那张昭宁留给他的字条。他离宫时除留刘嵩保护昭宁外,还曾暗中留下一队隐卫,向他密传昭宁每日的行踪。但是眼下却迟迟未曾见信鸽,足见汴京出了事,这些隐卫可能被杀了,若是如此,河间府此事恐怕是声东击西之策!昭宁怕是有危险。

  且背后精密策划此事之人,其手段恐怕还不止如此。河间府的事既然是声东击西,那么此人是很了解大乾的军事构造,他真正的目标应该不是河间府,而是河间府旁边的真定府,那是少有人知的真正重地,是北边最大的封樁库所在地,此人想要一石二鸟,夺取封樁库。这才是为何要在春季动手的原因,经一冬的消耗,契丹继续粮草补给,急需突袭封樁库得到物资,才能发动对大乾的进攻!

  赵翊想明白了此节,又道:“吉安,你立刻传信让冯远去真定府,再让枢密使、禁军三指挥使也连夜前往真定府,带重兵亲至,要行踪隐蔽。另外,以朕之替身前往巴蜀,不可让旁人发现端倪!”

  吉安等人疑惑,为何出事的明明是河间府,君上却让他们传话去真定府?可他们对君上的作战能力没有丝毫疑问,君上是个军事天才。这天下间君上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当年大乾因战败于西夏,西北一蹶不振,倘若不是当年还是太子的殿下一力亲征,恐怕现在大半的西北都要沦落于西夏的铁骑之下,哪里像如今这般安定太平!

  吉安并不耽误,也立刻应喏,飞快地跑去吩咐。

  不到半刻钟之后,赵翊便带着五百精锐,披星戴月千里奔波回汴京。

  与此同时,因皇后娘娘丢失,被刘嵩派来传话的禁军精锐也日行百里,疾驰在君上西巡的路上。希望能赶在君上离开行宫前,赶紧将此事禀报君上!

  而昭宁几乎一夜没曾合眼。

  只要她闭上眼,无数纷乱的事情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赵瑾的重生,阿七之死,君上是否真的杀了阿七,赵瑾又想把她带去何处……

  思来想去,寒气凛冽入体。

  她总想起在荒院的时候,和阿七相伴的点滴。阿七不顾她的精神错乱接近她,阿七一笔一划在她的掌心写字,阿七给她偷鸡,阿七给她做了小小的汴京。在那个她被全世界孤立的时候,那个人陪在她的身旁,虽然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仿佛给她带来了整个世界。

  这个人他死了吗?

  他真的……被赵翊所杀了吗?

  昭宁茫然不知,她希望一切都是假的,是赵瑾编了来骗她的。但是内心隐约的预感又告诉她,这应该就是真的,这是赵翊会做出来的事,很多事她不是不知道,身为帝王,面对他想要的东西,他就是这样的狠绝无情,只是他鲜少在自己面前展露罢了。只要想到这个可能,她就会眼眶发酸,持续的钝痛令她难安……

  想了太多,她最终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逃出去。

  她要亲自问师父,两个人既是夫妻,她为何要听旁人说,她就是要问他。

  更何况,赵瑾抓了她,还不知要做什么,她可并不会相信他那些喜欢自己的鬼话。

  不知赵瑾究竟将她关在何处,她估摸着应已是寅时了,但她没有听到守更人的梆声,也没听到鸡鸣犬吠。

  昭宁睁开了眼,她从罗汉榻上站了起来,披了件外衣站到了门的一侧。又摸了摸自己腰间衣带上的珠花,轻一用力将之扯了下来,藏匿在掌心之中,并且提高了些许声音道:“有人吗?渴了想喝水。”

  白日那高大的女使便推开门,提着铜壶走了进来,在她走向圆桌的时候,昭宁突然从她身边显出身影来,手中珠花上的暗针顷刻间扎到了她的脖子上。这哑巴女使此时才发现谢昭宁竟在她身后,瞪大了眼,但因她是哑巴,张了张嘴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就这样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昭宁轻托住了她的头颅,使她不至于倒地受伤。她再飞快地将自己和这女使身上的衣裳对换,将这女使拖到了罗汉榻上放着。

  她从小练骑马射箭,力气要比寻常女子略大些,这还不在话下。

  昭宁悄然从后窗扇中翻出来,趁着天还没亮摸向墙边。

  在她绕过了一条石径两扇月门,准备攀墙离开此地之时,院落中突然灯火大亮,照出了她想爬墙离开的身影。

  昭宁的两只手还搭在墙壁上,本想趁势两脚一蹬上墙而去的,但是她看到灯火已经将墙照得昏黄,再看到不远处屋檐下寒光森森的箭头正对准她时,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随即她听到背后传来赵瑾淡淡的说话声:“昭宁,要我让你学乖一些吗?”

  昭宁暗自咬了咬牙,既然已经被发现,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从墙上下来后转过身,看到赵瑾正背着手站在自己身后,而他身后则是侍卫林立,不知这些人从何处而来,目光精炼,皆是猿臂蜂腰的练家子。

  赵瑾的神情格外平静,仿佛早知道她会逃跑,这番纵容的举动不过是想等她活动些许罢了。

  而他那句威胁的话,中间的意味也是不言而喻。

  昭宁知道自己处于天罗地网之中,凭她的努力是绝无法逃跑的,终于再度忍不住了,对他愤然道:“赵瑾,你可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你把我抓了又能有何用!你知道君上若发现了,你是什么下场吗?”

  赵瑾又笑了道:“我说过,他是不会来救你的。我亦说过,我深爱着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总有办法让你再爱上我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天际呈微透的黛蓝色,已有淡淡的启明星出现,他淡淡地道:“该出发了。”示意身边那个伺候昭宁的女使,原来方才她根本是假装晕倒,“去把她带走。”

  昭宁咬紧了牙,此番若是被赵瑾带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还难以言说,她想要逃走更是不可能了!她正准备与那女使一搏,决不能让她带走。

  正是那女使要来抓她的时候,不知是何处,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哨声,仿若鹧鸪之鸟,隐没于凌晨的夜中,并不算响。

  可赵瑾和赵瑾身边之人听闻这哨声,却都变了脸色。他身边之人立刻拱手道:“郎君,恐怕是他追来了,情况紧急,您必须马上离开!”

  赵瑾脸色阴沉,神色数变,突然笑道:“没想到,他竟会抛下一切来救你!”

  昭宁心里一跳,赵瑾说的是君上吗?君上正在西巡的路上,竟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来救她吗?为何赵瑾会说他抛下一切,他背地里是不是做了什么?

  赵瑾却上前就要亲自抓谢昭宁:“你现在跟我走!”

  谢昭宁自然挥开赵瑾的手:“我绝不会跟你走,赵瑾,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赵瑾眼中一时浮现出沉暗之色,冷声道:“谢昭宁,赵翊这般控制于你,还杀了你的阿七,你竟然还想要同他在一起?怎么,阿七不是你最在意之人吗,这么快就变了不成?我说过了,我才是最爱你的人,你跟赵翊在一起,只会被他舍弃! ”

  昭宁却笑了起来,她轻轻地道:“赵瑾,你带我走真是因为深爱我吗?你怕是想以我为棋子,用来威胁君上吧?”

  昭宁绝不相信,从前世回来的赵瑾真是因为爱她才想将她带走。他曾那般手段残酷血腥,毫无人性为登权势极位,能对她有如此深情?只是此前,这话她也懒得对他说罢了。

  赵瑾嘴角一扯,并不赞成也不反对,只道:“无论你怎么想,今天必须要走!”

  但是这时候,那暗哨声再度响起,三短一长,吹得越发急促起来。就连赵瑾的手下都忍不住催促道:“郎君,不能再耽误了,否则您自己恐怕也逃不出去!”

  赵瑾面色更沉,命令众人立刻沿着此前准备好的路线马上撤出汴京。

  而在他要准备拉昭宁手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至,迅速向他的手肘激射而来,赵瑾回手躲避,抬头朝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昭宁亦抬眼看去,正看到赵翊着一身玄色劲装,站在不远处的房顶之上,这身装扮与他寻常时很是不同,戴麝皮护肘,银质龙纹袖口,勾勒出他健朗高大得近乎森然的身形。冷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英俊的眉宇间满是冷厉神色,甚至带着一丝血气,旁侧一列站开无数的禁军精锐,张弓对着庭院。皆是森然之姿,压迫感十足。

  是君上,他真的西巡折返,亲自来救她了!

  昭宁心里自然激动,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凌厉得近乎逼人。

  赵翊先朝她看了眼,眼神中带着安慰,好似在告诉她,他来了,她不必怕。紧接着他再度抬弓射箭,他几乎也不用瞄准,却箭箭力道十足朝着赵瑾射去,赵瑾迅速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阻挡随之而来的第二箭、第三箭。但赵翊力道太强,他被赵翊的两箭震得手臂发麻,几乎佩剑也脱手而出。

  赵翊语气漠然地道:“赵瑾,这么多年你称我为皇叔,我待你亦是不薄,太子之位都要授予你,你现在竟要背叛于我吗?”

  赵瑾听闻赵翊之语,却忽然冷笑道:“皇叔,您当年真的想选我为嗣子吗,不过是把我当成一颗棋子罢了!您心里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必同我说这些。若不是当年襄王长子死了,您会让我从军营中回来吗?”

  赵翊轻叹,原来赵瑾竟知道了这桩往事,他并无半分被点破的神色,只淡淡道,“赵瑾,一件事何必在意缘由经过,只需在意结果便是了,你太执念了。”

  赵瑾却忽然冷笑:“皇叔,您生来就是天潢贵胄,生来就该是这帝国的继承人。您何曾卑微过,您何曾知道,给人希望又将之破灭,是多么的恐怖和无情!所以如今,您不必给我——我自然会来取!”

  他手一挥,顿时暗中有无穷尽的弓箭手显出身形来,朝着赵翊的方向放箭而来。赵翊身前立刻有禁军结成盾阵,射杀暗处之弓箭手。而赵瑾则在这些人的掩护下撤退,赵翊如何会让他退走,几个越点飞身便下了屋顶,于箭雨之中竟毫发无损,立刻提剑再度凌厉向赵瑾攻来!他的剑法快如鬼魅,且爆发力十足,提刺挑皆是处处杀招。

  昭宁是第一次看到君上全力出手,看着赵瑾几乎几次险些丧命,心里震惊,昭宁知道赵瑾武艺超群,毕竟他与顾思鹤对打时两人几乎是平手,可是在赵翊的攻击下他却节节败退,几乎快要不能支撑。君上之武功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赵瑾还击两次亦被赵翊迅速化解,他咬牙朝边侧一避,同时从袖中扔出两枚弹丸来,顿时白烟从弹丸中滚滚冒出,几乎不能视物。

  赵翊眉头一皱,如何会放虎归山,带着几名禁军精锐立刻就要追上去。但正是此时,不远处的屋宇却燃起了熊熊大火,这火势妖异至极,应是使了极厉害的助燃之物,很快就蔓延至跟前挡住去路,并将周围数间院落引燃,只听不少人惊慌失措,大声喊着‘走火了、走火了’,慌乱逃窜。

  被火势这般一挡,赵瑾等一行人几个轻点之下竟在夜色中不见了身影,赵翊见大火蔓延势盛,挂心昭宁安危,他便不再继续追,而是摆了摆手,让身后的禁军精锐追了上去。

  他回身朝昭宁走来,先是揽住她的肩,皱着眉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见她平安无事,立刻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紧得仿若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紧得昭宁都觉得肩背的骨骼微微发疼。

  昭宁落入这个温暖□□的怀抱中,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他炽热的呼吸扑在头顶,便觉得舒心和安稳,连忙说:“师父,我没事!”

  她却听到赵翊的声音微哑:“昭宁,是朕未能护好你!别怕,朕立刻带你回去……”

  他并没有追问赵瑾将她掳走,是否真的做了什么。见火势已蔓延而至,他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跨出院子。又低声问她:“可有什么不舒服之处?”

  昭宁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若有便是折腾了一天未睡,她终于有些疲乏了。她正准备答他,手中却摸到了袖中一个柔软之物,那是昨日赵瑾给他的暗谕。

  那道暗谕上写着:太上皇之暗卫,初六前送离皇城,除之。

  是以君上的字迹而写,是君上下的除去阿七的暗谕,她不会认错。

  顿时一股凉意令她遍体生寒。

  是了,她太过高兴,竟差点将这件事都忘了。

  陷入他铜墙铁壁般的怀抱中,明明他炽热的温度包绕着她,可她却再无法被这温度所温暖。

  她本来想着一定要逃走,逃走之后她要亲口问问师父,他是不是真的杀了阿七,是不是因为嫉妒和对她的控制欲,真的连阿七也不放过。她明明那么想亲口问他,她希望他能告诉自己,这张暗谕是假冒的,是赵瑾制了来陷害他的!他根本不知道阿七之事,既没有隐瞒她,也没有害过阿七!

  可是现在,当她面对赵翊,当她身处于他的怀中时,不知为何,那句话已经在口中了,她却突然不敢问了。

  因为她怕得到的,是她根本无法面对的答案。

  昭宁在赵翊坚实的怀抱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却将那道暗谕握得极紧,紧得指骨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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