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 第70章

作者:闻檀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言情

  进帆和鹤儿都不在府上,他们去了哪里?又正逢天宁节,李顾两家因争锋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的时候!

  顾羡站了起来,高声道:“来人,快来人!”

  小厮被顾羡突然这般吓了一跳,正在倒茶的手都抖了,滚烫的水烫到了手背上,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问道:“老太爷,怎么了,您叫什么人来?”

  顾羡没有回答他,脸色阴沉地盯着门外。见还无人应答,他霎时转身,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一把七星龙泉剑,将剑拔出立刻往外闯去。老太爷已休武多年,这把精雕细琢的宝剑挂在墙上不过装饰罢了,可此时它在老太爷手上,仍透出一股凛冽的寒光。

  但是顾羡刚跨出房门一步,就被人拦了回来。

  顾思远带着几个人,竟慢慢将顾羡逼了回来。

  顾羡瞪大了眼,看着这个一向温和宁静的庶长孙,嘴角带着笑容,身后跟着几个他毫不认识,手按腰间挎刀的侍卫,将他逼了回来。他心中越来越沉,问道:“顾思远,你背后的是什么人,我屋子周围的死士呢?”

  顾思远笑着说:“祖父,不过是我的一些手下罢了,您周围的死士我叫他们换班,大概是换班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现在暂时来不了了吧。”

  顾羡是风雨里过来的,哪里能不知顾思远话中的意思,顾思远……顾思远竟要对自己家里下手!

  他便说,便说怎如此奇怪,当初瓦市一事,李家的人怎会来得这么快。现李家上折子参进帆,又怎会对顾家之事如此了如指掌!明明临近天宁节,边疆应该要歇战了,怎会突然有军需不足的话传回来……

  他们家是出了内鬼啊!且内鬼还是他想也想不到的自家之人!是他一直暗中疼爱的庶长孙!

  顾羡气得手发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勉强地怒斥道:“顾思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是要彻底毁了顾家吗!”

  顾思远想了想,他语气冰冷,甚至略带好奇地道:“这个顾家有什么不能毁的吗?”

  顾羡听到了他说如此之话,脑子里嗡地一声,紧接着,胸口一阵阵地疼痛传来,人立刻就站不住了,还是被身后的小厮扶住,他觉得呼吸十分困难,捂着胸口不停地道:“你……你……顾思远你这个混账!混账!”

  小厮也立刻慌了:“老太爷,您等等,您别气!”

  立刻转身要在柜子里给顾羡找药出来,可是如此情景,他手发抖,心里慌乱,竟半天都把药找不出来。

  “行了!”顾思远听到顾羡还在不停地骂他,只觉得无比厌烦,一挥手道:“把这两个人都关进内室看押起来!”

  小厮还未找到药,但已经被顾思远身后冲出来的人按住,他看到发病发得脸色青白的顾羡,大喊:“大郎君,要给老太爷吃药的,不吃药……老太爷会死的!求求您……您快给老太爷吃药啊!”

  顾思远却恍若未闻一般,道:“押下去!”

  两个人都被押了下去,顾羡因发病失了力气,几乎是被提了下去。

  顾思远解决了顾羡,才提步朝外走去。

  顾羡的院子里有一处秘密的书房,外面看着是个普通的模样,黄花梨木做的窗扇,青瓦覆盖。实则内里由精钢所铸造,存放着顾家最为精良的东西,包括定国公的印章,包括那万金丸,顾家的武力部署图。除非是顾家的家主,或者未来顾家的家主,旁人是进不得这个书房的。

  顾思远走到这个书房外,看着门口守着的两个挎刀之人,嘴角微勾。

  他想起自己无数次陪着顾羡或者顾进帆走到外面,只能得到他们一句‘远儿,你在外面等着’,他就在外面踮脚看着,想象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是顾思鹤呢,纵然他不愿意进去,但却会被顾进帆怒斥‘你凭什么不进去!’随即把他提溜进去。

  他眼巴巴地看着,心里的不可思议蔓延疯长,他心想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这么想进去看看却不能,凭什么顾思鹤并不想进去,却能进去。只是因为顾思鹤是嫡出,因顾思鹤才是世子爷,而他呢,什么都不是!

  顾思远深深地吸了口气,提步上了台阶。

  守着的两个人见他来了,但背后却带着几个不认识的侍卫,略有些警惕:“大郎君,您到书房可有何事?”

  顾思远淡淡地道:“我想进去看看,劳烦两位让一让吧。”

  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拱手道:“大郎君恕罪,除非是国公爷同意,或是世子爷带您,您才能进去。您单独来此……恕小的们不敢放您进去!”

  顾思远听到这话,听到‘世子爷带他进去’,心里突然恶意暴增,他并没有发作,而是伸出手,掌心露出一块玉牌来,淡淡道:“父亲临走时将这个给了我,说我能随意出入。”

  两个护卫见的确是国公爷的贴身信物,可国公爷也的确没跟从,有些犹豫。但是顾思远凛冽的一眼看过来,他们还是往旁边让开了,道:“大郎君进去吧!”

  其中一人将门锁打开,顾思远提步进去,顿在了门口,给了身后的侍卫一个眼神。

  随即,他听到了刀出鞘、刀入血肉的声音,两个护卫发出一声惨叫,因为并无防备,甚至刀都没来得及抽出来,就已经被人给杀了。血扑在了门上。顾思远才提步朝里走去,看着这个从来不许他进入的书房。

  看起来与寻常的书房一般无二,只是罗列了许多多宝阁,也并无窗扇,靠着头顶几片琉璃瓦透下的光隐约见屋内情形。他点燃了一根烛台,擎着找他需要的东西来,顾思远将多宝阁,柜子翻得凌乱,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定国公的印章,他又从怀中拿出几封书信来,将定国公的印章盖在这些书信之上。

  待做完了这些事,他终于才从胸口舒出一口气来,看着这个曾不许他进来的书房,他只感到无比的厌恶,胸口那股恶意再也忍不住了,他道:“来人,来人,点起火来,我要把这里烧了!”

  他要把这里都付诸一炬,什么都别留,他看着就恶心!

  可是没人回答他,也没有人进来。

  顾思远皱紧眉,怎么这些人也不听他的话了吗!

  他怒气冲冲地跨出书房,正要开骂,却看到屋外站着一个提着剑,浑身又是血又是伤,脸色漠然到近乎冷酷的人,正抬起头漠然地看向他,顾思远退了一步,同时紧紧地按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外面天色阴沉,层层厚重的铅云堆叠,云层之间透出万丈白光,照在顾思鹤的背影上,随着他一步步的走近,宛如杀神临世。

  这是他从未曾见过的顾思鹤,顾思鹤一向是很散漫的,仿佛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根本不像个世子爷,也从不曾有这样的神情。

  顾思远又看到两侧已横七竖八倒着四五具尸体,皆是一刀毙命。他在心里疯狂叫嚣,怎么可能!顾思鹤现在还怎么能进顾家,这些人为何死得悄无声息,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听到,这些人难道还能是顾思鹤杀的?

  笑话,顾思鹤向来不爱习武,连个下人都打不过,他怎么可能能瞬间杀这么多人,而且还是武艺高强的侍卫!

  可是顾思鹤的刀尖上,缓缓往下滴着的血,又仿佛在告诉他,这些人的确是顾思鹤杀的。

  顾思远的神色有一瞬慌乱,但很快他就心想,他已经带着李家给的人,将顾家本来的人全部替换了,即便这几个人死了,他也根本不必怕!更何况,难不成顾思鹤还能打得过他吗!

  顾思远镇定下来,也不与顾思鹤虚与委蛇,没有这个必要了,他冷冷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顾思鹤歪了歪头,顾思远看着他出现,没有丝毫的惊慌,甚至也没有一丝的愧疚,而是终于露出了冰冷和刻薄的神色,他心想,原来他从未真的了解过兄长。

  原来顾思远是这么的憎恨他,憎恨顾家。

  他喃喃道:“我怎么进来的呢……”

  当谢昭宁告诉他‘榷场有变,刘字藏刀’这八个字后,他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在榷场里通外敌的是母亲的娘家刘家,他的亲舅舅刘守。刘家只是个极普通的世家,舅舅能力也不够,父亲因此并不敢委以重任,可舅舅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竟以在榷场私下买卖军械获利,与此同时,他能做得这般如鱼得水,没有被父亲、祖父发现,还是因哥哥在暗中给他行方便的缘故。

  他在榷场将舅舅处置了,舅舅痛哭流涕向他保证绝不再犯,他也不过是听从顾思远的话,只是想赚些好处罢了。大部分的事情都是顾思远干的,连军械也是顾思远提供给他的。至于顾思远背地里还在做什么,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他立刻往回赶。

  而在他出去之前,早对兄长有疑心,在定国公府暗中埋伏下了不少人,顾思远并不知情,甚至定国公都不知情。

  待他回来,自然里应外合,将顾思远所带的李家之人全部拿下。

  顾思远难道当真认为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世子爷,是真的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吗?

  顾思鹤抬起头:“顾思远,你为什么要与李家勾结,为什么要以榷场交易,构陷顾家私通外敌,为什么——”他顿住了,那种火焚的痛苦再度燃烧上来,“要对我和父亲下如此杀手?”

  顾思远却越发觉得不对,即便这几个人被杀了,难道其他人就不会听到动静了?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赶来,究竟发生什么了?他心里越发的沉,却反而大笑起来:“为什么?顾思鹤,你说为什么!我还想问为什么呢!”

  他眼睛变得赤红,十分第激动:“为什么顾家要你这么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当世子,只因为你是嫡出吗?你什么武功都不会,兵书也从不读,凭什么这家里一切都是你的,你得了世子之位,连世袭职位还要给你。我什么地方不如你?我不仅比你天分高,我也比你努力,我们在演武场上比武,你何曾赢过我?”

  顾思远还没有说完:“可是顾羡那个老头眼里只有你,顾含真这个贱妇从来只召你入宫陪侍。就连顾进帆——他表面看斥责于你,宽容于我,可他心里真正看重的只有你,他让我做什么,你知道他让我做什么吗?他让我管家,他竟然让我管家,哪个男子要管家!”

  顾思远越发的激动,顾思鹤反而闭上了眼睛。

  他从不曾知道,原来顾思远对他们有这么对的怨怼,这么多的不满。这些情绪都被他压抑,压抑到如今快要疯了。

  哥哥曾是他觉得,家里最懂他的人。父亲和祖父在外征战,姑姑入了后宫以保顾家长盛不衰,家中唯他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虽只大他两岁,但是哥哥保护他,照顾他。哥哥对他来说,几乎是半个父亲的存在——

  他觉得似乎置身地狱烈焰的焚烧之中,只有当他摸到袖子中的那根,赤金嵌明珠的佛手簪子时,冰凉的簪身让他得到了片刻的缓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出行边塞之时,把谢昭宁的簪子放在身上。

  他凝视着顾思远,一步步逼近他道:“祖父和父亲,早已在暗中给你安排官职。只是想等你定亲之时再说,给你一个惊喜。而姑姑平日只召我入宫,是她不想显得顾家太过恃宠生娇,也是因我毕竟有虚衔在身,出入禁宫无人会生口舌。至于我——顾思远,你知道,我何曾想要这个官衔,我数次向父亲请求,将这个官衔让给你。这些难道你都不曾看在眼里?”

  顾思远听了,仍然大笑:“那又如何,顾思鹤,给我个区区闲职打发我,当我是三岁孩童吗?你推拒有用吗,顾羡和顾进帆不还是千方百计想把这个官位塞给你,凭什么不给我!我哪一点不如你,你这个废物,能世袭爵位已是万幸,为什么还要连职位也拿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顾含真还曾跟你说过,要你尽早将我打发出去,怕我与你争夺位置。你还说得仿佛顾含真是什么好人,她在宫里为着顾家,背地里的阴谋算计不比我少吧!”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顾思远背叛顾家,想置顾家、置他们所有人于死地,已是既定之事。想到性命垂危的父亲,想到他差一步晚来,就差点救不回来的祖父。

  顾思鹤已经不欲再听下去了,他举起了刀。

  顾思远看到却冷笑,同样拔出了自己的剑:“顾思鹤,你这样的废物,你也想杀我吗!今天我就要让你——”

  在他出剑的同时,却看到顾思鹤的身影瞬间动了,他几乎没看清顾思鹤的身形,只见残影一闪,顾思鹤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他惊慌失措,怎么可能,顾思鹤怎会有如此的速度!

  顾思远连忙抬剑去挡,可已经晚了,顾思鹤挥刀力度比他强上数倍,一把青刃长刀以势不可挡的力道悍然而下——

  滋——

  一刀入骨!

  顾思远维持着瞪大眼的神情,惊讶地看着顾思鹤,看着这个他眼中的废物。他怎么会有如此精深的武功,他为何从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顾思鹤要隐瞒——他竟然会武功!

  他听到顾思鹤漠然地道:“我从不显露武功,一是因母亲不喜我习武,可我又必须会武,只能如此为之。二是因为你顾思远,我想将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的位置让给你,只要我真的不会武,最终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但是你知道,父亲为什么非要给我,我最后又为什么要接受吗?”

  顾思远的喉咙咯吱作响,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但是此时,他才发现那刀几乎穿透了他的喉管和胸膛,鲜血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他听顾思鹤冷笑着继续说:“因为父亲告诉我,得了这个官衔,势必有一天要上战场,我的哥哥,父亲觉得你温和良善,他不想让你沾染了杀孽,也觉得你并不善行军布阵,到了战场,只会有去无回——他是为了保护你。而我知道,我这个人先天擅长军事谋略,从来习武一年比得过旁人五年,只有我才能担得起顾家的重任。不过顾思远,你知道这些也太迟了。”

  他顿了顿,握紧了刀柄说:“你到地狱去忏悔吧——”

  顾思鹤说完,猛然将刀抽回!

  鲜血溅出。

  顾思远瞪大了眼,他浑浊的眼中涌出各种各样难言的情绪,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他看着面前这个冷酷而冰冷的弟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他还是轰然倒地。

  他的尸身之下,血流了一地,沿着砖石的缝隙晕染开来。

  无边的细雨将顾家笼罩,顾思鹤半跪在地上,看着顾思远几乎被他砍成两半的身体。他的神色说不上愤恨,甚至也不是冷漠,而是化成了一种无边无际的漠然。

  这时候,他听到了院子门外,传来有序的脚步声的动静,顾思鹤闭上了眼睛。

  终于来了。

第83章

  无尽的细雨之下, 数列军队涌入,将顾家团团包围,侍卫皆身着短头齐甲配长刀。

  因里里外外的人早被顾思远清理了干净, 他们长驱直入,一直进到了顾家的中庭,也就是国公爷和老太爷的住处。

  “我等奉旨追查军械倒卖一案!”一留长须之人从侍卫中走出来,他身着朱色从省服,冷声道, “查明顾家榷场有私通外敌之嫌, 且顾家内部有人与党项人书信往来, 特将顾家诸人尽数捉拿归案, 搜查顾家是否还有通敌之证!请顾家诸人束手就擒, 不要妄图反抗!”

  老国公爷顾羡被顾思鹤的下属救下, 又刚被小厮服侍着吃了药。正在因顾思远叛变顾家而又气又怒,哪怕小厮一直抚着他的心口叫他静心也静不下来, 听到外面竟传来这等话,更是气得倒仰。

  胡说八道, 他顾家世代为将, 从来都是恪守边关,不死不退, 哪怕近些年未曾亲身上战场, 也绝不可能有通敌一事!更何况顾进帆这次便是去查通敌之事,顾家又怎么会通敌!

  顾羡不顾小厮的阻拦,忍不住从屋中大步跨出, 见来人皆是左右卫的装束, 而左右卫是李廷秀的学生枢密副使郑合昌所管。那穿朱红从省服的不是郑合昌又是谁!

  郑合昌与李廷秀合作,等扳倒了顾家, 郑合昌也能得了枢密使的位置,这朝野之中便是他李廷秀一人独大了!

  他指着郑合昌骂道:“你这个有目无珠的狗贼,不过是帮着李家来倒我们!我顾家世代忠烈,容得着你来污蔑,你又有什么证据,不过是跟狗吠一般乱咬一气罢了!”

  好他个李家,竟无耻到凭空攀咬顾家里通外敌了!

  这可是会诛灭九族的大罪,若真的扣到了顾家头上,那才是灭顶之灾!顾羡如何能不生气!他也决不能让这样的罪名被扣到顾家的头上!

  来人冷笑道:“老太爷莫要着急,证据我自然是有的,您看看这是什么?”他手中露出一张契纸来,顾羡仔细一看,只见纸上清楚写着,于四月十七丑时,交接军械于顾家榷场之外丘陵,落的印章……竟是顾家榷场管事的印章!顾羡脸色一白,心中猛沉,怎么可能……顾家训练的军队长年驻守边境,榷场更是顾家管理的重要之所,榷场的管事都是顾家的心腹,怎会有这样的书信,可那印章又不像假的!

  郑合昌将这张纸收了起来,慢悠悠地道:“何况今日还查知,顾家秘密送出去了一批军需,边境未曾来信,顾进帆却私自往外送,不是里通外敌是什么?老太爷,我瞧是你们家趁此时正是天宁节,李大人正在主持天宁节节礼,汴京城守卫松懈,想要乘机再通外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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