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说罢,卢宛看了一眼身旁
侍候的?两个婆子,吩咐道:“将她们?两个拖下去,掌嘴一百。”
原本出门,只是为了能让紧绷的?,焦灼的?,忧心忡忡的?心神?缓和?一些,谁料,却听到这样的?闲话。
心中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无言,卢宛便这样在?水榭中坐了一会子,一池的?残荷枯枝,让她愈发觉得?意兴阑珊。
两刻钟后,卢宛起身准备回?去。
想到京中如今兵荒马乱的?形势,卢宛晓得?,她如今应该做的?,是稳住府中,保全自己。
可是,今日所遇到的?一切,让她心中不由得?开始担忧地怀疑,府中是否,已经有了混进?来动?摇人心的?细作。
……
早晨。
冬日的?日头,总是升起来得?太慢,虽然已经是辰时一刻,但天色却仍旧半明半昧,只稍稍熹微。
一片伸手只见?模糊的?轮廓的?昏暗光影之中,卢宛皱了下眉心,仿佛忽然自睡梦中惊醒,缓缓睁开眼眸。
望着帐幔的?帐顶,似有所感一般,卢宛扶着腰肢,慢慢坐起身来。
在?女使匆匆上前,为她撩开帐幔的?纱罗时,卢宛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面前侍候的?女使,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
见?太太亦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轰隆的?擂鼓声,两军对?峙的?将士的?喝声,女使这会子也并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些时日以来,谢府各个可以进?出的?正门,侧门,都已经被重物堵上了。
此时此刻,听到卢宛这样问?,想到她们?太太之前派出去的线人并不曾传回来消息,想来这件事发生的?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女使微顿了一下,向卢宛答道:“回?太太的?话,奴婢们?现在也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许是哪家,又与?那鄢王打起来了?”
听到女使的?猜测,卢宛眉心皱得愈发厉害,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个猜测,或许并不是如此。
据这些时日她的?冷眼旁观,与?线人传回?来的?消息,不仅是京城中的谢家的人已经归降了鄢王那个逆贼,其他的?手握权力的?世家,也都在?几日后,便尽数归降了鄢王。
至于偶有起义?的?流民,他们?的?力量太过微渺,是不会发生今日早晨这般,听着便知晓规模宏大的?两方厮杀的?。
京城中已经没有了可以对?抗鄢王的?力量,那么,此时此刻,正在?交战的?双方,是谁?
这样在?心中想着,不晓得?为何,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尽力让自己心绪镇静下来的?卢宛,心里忽地猛烈跳了一下。
收回?有些纷乱复杂的?思绪,卢宛抬眸,看了一眼面前侍立着的?女使,吩咐道:“去让线人们?抓紧时间打探,外面在?交战的?两军都是谁。”
听到卢宛鲜见?这般着急地催促,女使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太太。
只见?只着中衣的?女子,因这些日子的?操持与?消耗,身形愈发单薄瘦削,看着便教人生出些怜惜心疼来。
但她坐着,挺直的?脊背,与?面上不容置喙的?凛冽神?色,却让女使后知后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曲膝应了声“是”,女使忙步履匆匆地退下,走出房间。
建禄四年?,以进?京勤王为名?的?鄢王兵败被诛,谥号剌王,随他一同造反的?党羽与?手下兵士,亦已被尽数剿灭,京城连续几日混战。
与?鄢王一同造反的?昭平长公主?,在?趁乱出宫的?路上被进?宫的?将士所擒,然后被关了起来。
不过两日,被关在?偏殿中的?昭平长公主?,便因为畏惧重罚,而饮鸩“自尽”。
而昭平长公主?的?夫家丁家,在?昭平长公主?自尽之后,也并不曾有什么好结局,丁家同样被抄家斩首,满门流放。
京城中的?叛乱之人皆被血.腥的?铁血手段镇压下去,渐渐的?,揭竿而起的?流民,亦被斩草除根。
在?叛军皆被肃清之后,被软禁起来的?小皇帝与?张太后,重新被放了出来,得?以在?被关押了将近半个月之后,重见?天日。
因为谢行之仍旧在?谢府之中,以“养伤”为名?不曾再露面,所以,尽管张太后心里如吃了黄连一般,心知肚明谢行之这一盘大棋,是黄雀在?后,既得?了所谓维护皇室,忠于皇帝与?太后的?美?名?,此番又彻底消灭了封地上唯一有可能与?他抗衡的?鄢王的?势力,而且,自己与?皇儿的?羽林军与?卫队,也都被尽数消耗完毕,从此,他们?孤儿寡母,真的?完全成为了谢行之股掌上的?傀儡。
从此,这天下的?人,不会再有人敢质疑丝毫他的?权势与?威名?,可是,这个贼子,如今竟然还不肯善罢甘休,要让他们?孤儿寡母继续妥协退让。
张太后虽然心里愤慨,但却也晓得?,如今在?谢家面前,她与?皇帝母子二人,如今连对?抗石头的?鸡卵,都已经再算不上。
无奈之下,她只得?三番五次去请在?家养伤的?谢行之,在?屡屡被拒绝之后,无奈的?张太后,只得?循着本朝旧例,暂且勉强维持着垂帘听政。
她本来便无力在?此,又是手中无权的?傀儡太后,维持不到半个月,便已经再难为继。
而此时此刻,谢府之中,卢宛坐在?床榻边上,望着轻微箭伤已好了大半,如今瞧着与?从前别无二致的?男人,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浓重的?担忧,一瞬间不由得?觉得?甚是委屈鼻酸,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第104章 养伤
望着正倚靠在床上的男人, 想到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胆战心惊,卢宛只觉眼眶有些酸楚。
想到谢行之如今已经醒来?,伤势好了大半,现在在家养伤, 但之前, 他根本并未中毒, 只是有些轻微受伤, 瞧着严重了些, 又提前服了假死药,方才会?出现他“病逝”的那一幕。
但是, 尽管知晓, 谢行之的“金蝉脱壳”, 是为?了引鄢王入瓮,卢宛的心中,却还是不?免泛起些波澜来?。
她已经心知肚明,其实?鄢王造反,从头到尾, 尽在面前的男人掌握之中。
自潜伏的探子那里,谢行之早已知晓了鄢王要派人刺.杀自己,他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顺从了鄢王的计谋, 先下手一步让人施行了刺.杀, 引鄢王入他的陷阱。
在谢行之昏迷, 乃至之后的“病逝”之后,按照原本的计划, 谢家在京城中的人对鄢王做出一副群龙无首,人心涣散的模样来?, 然后草草投降。
谢家的势力与党羽在朝中盘虬卧龙,根深蒂固,鄢王便?是再轻率,再自视甚高,亦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剪除谢家羽翼,将?谢家斩草除根。
相?反的,鄢王还要拉拢谢家的人,为?己所用,所以,尽管十年之后,鄢王已经变得更加心思深沉,疑神疑鬼,但却也只能对谢家手中的军队“掉以轻心”,不?然,他便?无法拉拢,利用这柄利刃。
而?已经“病逝”的谢行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鄢王怕小皇帝与张太后凭着名义与礼法上的优势,让谢家扶持,帮助他们对抗自己,所以在甫一入京,便?掀起宫变,杀尽了小皇帝与张太后手中,本便?所剩无多的羽林军与卫队,并将?他们软禁起来?。
这样一来?,谢家便?没有机会?,再与小皇帝与张太后结盟。
只是鄢王千算万算,却不?曾料到,灵柩中的尸骨并不?是谢行之的,谢行之并不?曾真的病逝。
京城谢家的人已尽数投降,地方上,边关?上谢家宗族里的人,也飞鸽传书来?表忠心。
小皇帝的禅让诏书已经拟好,再过几日,鄢王便?可以实?现他做皇帝的,将?近二?十年来?的春秋大梦。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接连不?断的胜利之后,被将?要做皇帝的巨大喜悦冲昏了头脑的鄢王,却在翌日早晨醉醺醺醒来?之后,被装作?投降的谢家的士兵,在宣室殿活擒。
鄢王以为?谢家的人,以至于天下的人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却不?料,自己反在最得意时,被一网打尽。
这样自心中想着,卢宛低垂下眼帘,收敛起目光来?,神色有些淡淡的。
她心里有许多莫名的,怅然酸楚的滋味,但面上的神色却始终甚是平静,仿佛心如止水。
望着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见?此时此刻,面前的女郎低垂着眉眼,半晌不?曾言语,似有所思的模样,谢行之心里微动?了一下。
仿
佛觉察到了卢宛的那抹异样,便?这般瞧了卢宛一会?子,谢行之忽然开口,向她解释道:“宛娘,这件事关?乎重大,本王怕你有太大压力,所以不?曾提前告诉你。”
听到谢行之这样同自己解释,不?晓得为?什么,卢宛心中的酸楚与悲凉却愈深。
其实?,谢行之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卢宛并非不?晓得——他不?过是担心她知晓他不?曾有性命之虞,会?伪装不?出痛苦悲伤来?,会?在鄢王面前露馅;或者,更恶意一些地想,他是担心她会?在无意或者怎样之间泄密……
更何况,在鄢王面前,她越是表现得悲伤,强作?镇定,越会?让鄢王觉得,谢行之是真的死了。
对他的这一盘大棋,便?越是有利。
他不?曾完全地信任她,并且从头至尾,都在利用她。
这段时日以来?,因为?谢行之,卢宛不?晓得自己夜里流过多少泪,辗转反侧地伤心悲痛过多少回,又受了多少的煎熬与折磨。
谢行之定也会?晓得,他这样做,她会?有多担心,伤心。
只是他的计划太重要,远远重要过如今还身怀六甲,正是最柔弱,需要照顾与保护的时候的她,卢宛可以说服自己,理解这个?男人,明白他所做的一切皆有他的用意。
但……
但,便?是再试图去理解,明白,卢宛却愈发心知肚明,她要守住自己的心。
在他的雄才大略里,从来?都没有计划过她,甚至,在他的眼中,或许她不?过是一枚更加偏爱一些的棋子,但再偏爱,也改变不?了她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的事实?。
这样在心中想着,卢宛忍着心中的酸楚,抬起眼帘来?,看了一眼面前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按捺下眼眶的酸涩,卢宛笑着摇了下头,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如平日里一般温声?道:“妾都晓得,妾明白摄政王的苦衷。”
听到坐在面前的妻子神色温柔如常地这般说,虽仍旧觉察到,笼罩在卢宛身上若有似无的异样的情绪,但,谢行之沉默片刻,却还是不曾再解释什么。
展臂,将?坐在对面的卢宛揽入怀中,谢行之垂首,自卢宛柔软馥郁的嫣唇上亲了一下,灼热的大掌握住她的纤指,与她耳鬓厮磨地低沉沉道:“宛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卢宛闻言,抬眸望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微牵唇角,无可无不可地温和笑了一下。
……
翌日早晨,用过早膳之后,卢宛看着被女使放下的谢璟,见?他踮着脚尖,有些费力坐到桌案前的绣墩上。
想到方才用罢早膳,面前的孩子甫一回来?,便?坐在案前,抬手去拿案上的紫毫笔与宣纸,卢宛不?由得弯唇笑了一下,望着谢璟道:“璟儿?,你方才用完早膳,过会?子再写罢。”
谢璟听到母亲这样说,手上的动?作?似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璟未曾停手,只是轻轻摇了下头,回答卢宛道:“没关?系。”
见?面前的谢璟这样执着,卢宛心中虽然有些无奈,但最终,却也只是弯唇笑笑,温柔含笑地望着面前拿过紫毫笔与宣纸,已经开始伏案写字的孩子,由他去了。
坐在谢璟身畔,如往日里一般,随意翻看手中书卷的同时,卢宛偶尔也会?抬起眼眸,看一眼面前的孩子,坐姿是否端正,是否眼睛离宣纸太近。
所幸平日里她便?对谢璟严格要求,所以,这会?子,谢璟倒是正襟危坐,小小的脊背坐得挺直,看着有模有样的。
便?这般让谢璟写了两刻钟,卢宛如从前一般,让谢璟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暂且休息一会?。
拿过放在桌案上,谢璟方才写的那几页宣纸,看着纸张上铁画银钩的端正小楷,卢宛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在桌上,卢宛眼眉弯弯地笑着,伸出手臂,想要将?面前坐着的谢璟抱在膝上。
平日里,谢璟字写得认真端正,卢宛总是会?抱过谢璟来?,忍不?住在这个?聪颖伶俐,玉雪可爱的孩子面容上啄几下。
只是,卢宛方才展臂,要将?谢璟抱入怀中的时候,面前的孩子,却已接过她手中的那几张宣纸,然后侧了下.身。
未曾料到谢璟会?有这样的举动?,卢宛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仿佛觉察到了母亲的异样,谢璟顿了顿,最终,却只是复又拿起放在手边的紫毫笔,垂下眼帘,继续慢慢习字……
小皇帝与张太后手中,所剩的唯一的底牌,也在这场叛乱之中,被鄢王所赶尽杀绝。
彻底成为?了牵线木偶的张太后,想要让“起死回生”的谢行之回朝,平定已经乱成一锅粥,大臣们各怀心思,让她焦头烂额的朝堂。
当然,暗地里,张太后也有自己的那一点阴暗的考量与谋算:鄢王谋逆方才平复,若能让谢行之此时出山,想他也会?因为?避天下人口舌,而?有所收敛。
等过些日子,她难以支撑如今的朝廷,引得更多质疑,只能三番五次求谢行之回朝继续摄政,到时候,权势更加滔天的谢行之便?是变本加厉做些什么,谁也不?敢,不?会?多言,到那时,岂不?是让他更加一手遮天?自己与皇儿?,将?落在下风中的下风。
更何况……
更何况,如今,有许多人暗自嘀咕着,当初谢行之为?何能那般出手果断地假死,怀疑他是自导自演,故意为?之,再过些日子,宫变与叛乱的阴霾冷却下去,这些风言风语,还有人敢议论?
从未垂帘听政过的张太后本便?应付不?来?这些政事,但朝中大臣们谁也不?敢触谢行之的霉头,帮她些什么,只互相?推诿地袖手旁观,同时,张太后又有许多暗暗算计的心思,于是接连几日,皇宫中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被送到谢府中去。
而?对于张太后焦头烂额地三催四请,谢府却始终以“摄政王正在养伤”为?名,屡屡回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