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望着坐在自?己床榻边上的谢行之,卢宛眼中的泪水都快要夺眶而出, 她的眼圈红通通的, 不晓得?为何, 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手臂环着自?己, 卢宛按捺着心头的戒备与惊诧,身体疼痛, 有些虚弱地问?道?:“谢世?伯,您为何会在这里?”
这样说?着,卢宛的目光在谢行之身上一闪而过,然后低垂下眼眸,不安地攥着手中的被子,虽然她的目光转瞬即逝,但谢行之却还是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羞愤,与畏惧。
此时听到面前的卢宛冷不丁这样问?,在同样的一瞬间错愕之后,谢行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看着面前紧张不安地攥着被角,面上神色窘迫,眼眶微红,眼瞧着是要哭出来的卢宛,谢行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宛娘,你不记得?朕了吗?”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行之的这番话?,听出他对自?己过于熟稔亲昵的称呼还有语气,眼中直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簌簌而落。
眼泪盈眶而出,卢宛羞愤地望了一眼坐在床榻边上的谢行之,语气中带着愠怒,道?:“谢世?伯,请您自?重!”
其实此时的卢宛也不晓得?自?己是在哪里,她方才大?致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既不是自?己的闺房,也不是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她身上,却只有一身单薄的贴身寝衣。
卢宛简直欲哭无泪,这会子她想要离开,碍于穿着还有面前的这个男人,也不可能实现。
而望着面前眼泪涟涟的卢宛,谢行之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他很难以接受的,让人痛苦的事实:自?己的妻子显然是在明知山额头受伤,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受伤失忆了。
看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此时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方才让宫人进来禀报,这回子已经过来的卢策与陈素云夫妇二人已经走进了房间。
原本低垂着眼帘,隐忍地默默饮泣的卢宛,在泪眼婆娑间抬起眼眸来,看到来人是自?己的三?哥哥卢策,还有三?嫂嫂陈素云时,虽然不晓得?为何远在荆州的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但卢宛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谢世?伯一个长辈,一个外男会在自?己房间中,甚至……甚至是在自?己的床榻前,她也不想再跟坐在身旁的这个男人说?一句话?,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
但,如今三?哥哥三?嫂嫂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卢宛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进卢宛正在休息的房间中的卢策与陈素云,在看到已经醒来,面容有些苍白,神色凄惶,眼中更是盈满了泪水的卢宛,不由?得?愣住了。
面上浮现出欣喜若狂与劫后余生的笑意来,卢策快步走到卢宛的床榻边上,有些着急地一叠声问?道?:“小妹,你何时醒来的?身体可有不舒服?”
听到站在面前的三?哥哥这样问?,卢宛微抿了下唇,轻轻地摇了下头,回答道?:“三?哥哥,我?没事。”
此时此刻,见到卢宛醒来,卢策与陈素云自?是喜不自?胜。
而抱着锦被,蜷缩在墙角的卢宛,也在看到面前的三?哥哥跟三?嫂嫂之后,暗暗地松了口气。
卢宛的目光始终躲闪着面前的谢行之,她心里心乱如麻,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面前的这位不熟悉的不速之客。
觉察到卢宛的一举一动,都在有意躲避自?己,谢行之眸色沉沉,虽然不曾言语,但眼眸中却翻涌着波澜起伏的晦暗情绪。
站在卢宛床前的卢策与陈素云,很快便发觉到了此时此刻卢宛的异样——她只与他们夫妇二人说?话?,而躲避,排斥着自己的丈夫。
正当陈素云有些犹疑不定地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卢宛却望着面前的兄嫂,茫然不解地蹙眉问?道?:“三?哥哥,三?嫂嫂,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
听到卢宛神色困惑地这般问?,房间中除了卢宛的其他人,不由?得?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忧心忡忡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小姑,性?格直率的陈素云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里是荆州的刺史府,您如今下榻的地方,您不记得?了吗?”
卢宛听罢面前的陈素云的一番话?,面上怔愣的神色愈重。
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卢策,与陈素云,不晓得?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人,在合起伙来跟自己开什么玩笑。
瞧着面前的皇后娘娘不可置信而又有些恍惚的神色,很快便意识到她如今的这副模样,很有可能是记忆发生了错乱,卢策与陈素云面上的神色流露出悲痛与惊诧来。
眉头紧锁,卢策担忧地看着面前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仿佛甚是没有安全感的卢宛,有些踌躇地问?道?:“小妹,你……你是不是失忆了?”
卢宛听到面前的三?哥哥有些艰难地这样问?自?己,面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神色悲痛的卢策,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半个时辰后,此次过来不仅是看望妹妹卢宛,而且找陛下有要事要禀报的卢策,心情有些沉闷沉重地同陛下走出卢宛正在静养的房间。
其实,卢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知晓明知山上窝藏着前朝潜逃了的平王还有他残存的部下,也探知到了,近几年来因为剿.匪被逼得?狗急跳墙的平王,正在暗中购买,筹备武.器。
今
年年初,荆州的地方上的县令,在处理一桩拐.卖幼童的案件中,发觉到被找回来的一个男童来历的不同寻常,于是,本着想要让明知山中的山匪投诚的目的,县令将查来的,这个孩子的身份来历,一五一十禀报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卢策。
原本因为明知山的地势复杂,易守难攻,不久前虽然挫败,沉重打击了他们,但却并没有真正斩草除根的卢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自?然是大?喜过望。
阴沉多疑的平王猜测得?的确没错,他的儿子走失之后,确实被卢策找到,并关押了起来。
只是原本卢策在明知山中发展线人,想要多准备些筹码再动手,确保万无一失,但按捺不住的平王,却率先忍不住狗急跳墙。
——身体孱弱的平王,只有一个独子,为了他所谓的光.复大?业,在孩子走失之后,自?是心急如焚。
而三?天前,明知山发生变乱的那个晚上,坐在轮椅上难以逃跑的平王,还是在明知山的后山上被抓到,所以,今日卢策过来,是想要询问?身旁的这位陛下,要如何处置这些余孽。
听罢卢策的回禀,这几日除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大?多数的时间都陪伴在昏迷不醒的卢宛的床榻前的谢行之,忽地侧了下眸,看了一眼身旁跟随着的卢策。
谢行之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冷冽幽深的意味,却让卢策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现在已经被剿.灭余党,手无缚鸡之力,又病殃殃的平王,其实,谢行之可以如历朝历代,改朝换代登基的新皇一般,处置了他可能谋.逆的子孙后人,将平王圈.禁起来,一个人自?生自?灭,可以在史书上留一个好名声。
但,对于伤害到了卢宛的平王,谢行之杀.意沸腾,自?是不会给他留一条活路。
明白了身旁的陛下的意思,卢策微顿了下脚步,拱手作揖了一下,微垂眼帘道?:“微臣知晓了。”
关于平王的事情如此已经尘埃落地,卢策心里绷紧的心弦方才松了一下,只是,忽然又想到妹妹方才的模样,卢策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忧心忡忡的担忧。
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每每看到自?己的妹妹卢宛与面前的这位陛下如胶似漆,亲密无间的模样,卢策便觉得?心中别?扭,不痛快得?紧,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卢策心里却半点没有喜色,而只是觉得?难过。
看了看身旁自?己正跟着的陛下,卢策想到方才在房间中,因为谢行之在场,而戒备畏惧,窘迫不已,甚至红了眼眶的妹妹卢宛,忍不住开口,对身旁的谢行之劝慰道?:“陛下,或许等娘娘额头上的伤势好了,她便会恢复记忆,请您莫要太着急,太逼迫她,娘娘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到身旁的卢策的这一番话?,想到终于自?昏迷中醒过来,却唯独忘记了自?己的卢宛,谢行之不曾言语,只觉心中泛起阵阵的疼痛与苦涩。
这三?日以来,谢行之日夜守在卢宛榻前,难以入眠,他想到了很多,更愈发深刻地明白,他的皇后,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
将近十年的时间,已经让他深爱上了那个聪慧沉静,容貌姣好的女郎。
……
在那位素昧平生,从前只是寥寥见过几次的谢世?伯从自?己的三?哥哥一起离开房间之后,卢宛整个人方才从戒备的紧绷中放松下来。
对于谢行之,此时此刻的卢宛脑海中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所以,看着坐在床边绣墩上的三?嫂嫂陈素云,还有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卢宛沉吟了片刻,方才仍旧茫然困惑地问?道?:“三?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为何摄政王会在这里?”
已经确定小姑卢宛是失忆了的陈素云,这会子心中的滋味甚是复杂,而又有些忐忑不安。
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迷茫的皇后娘娘,陈素云抿唇思索了一下,方才问?道?:“娘娘,您现在的记忆,是到了哪里呢?”
听到面前的三?嫂嫂有些奇怪的,语焉不详的询问?,卢宛秀致的眉心,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她想要回忆起什?么,只是,脑海中各种思绪纷飞,让她的头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卢宛的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缘于这剧烈的头疼,她神色迷茫痛苦地抬手,捂着自?己手上的前额,仿佛甚是痛苦的模样。
望着面前的皇后娘娘这副模样,陈素云知晓自?己不能再刺激她,担忧不已的陈素云忙抬手,轻轻地拍着卢宛的脊背,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娘娘,倘若您想不起来的话?,那便莫要再想了,过会子等您头疼缓解了之后,臣妇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
听到身旁正在轻声细语安慰着自?己的陈素云的这一番话?,还有她对自?己的称呼,以及自?称,卢宛只觉得?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心里,骤然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惊诧地直愣愣看着面前的陈素云,心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有些难以置信。
而看着面前失忆的卢宛面上震惊的神色,陈素云在她苍白的面色恢复些许之后,方才有些担忧地,缓缓地将这十年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给了面前的皇后娘娘……
……
日暮时分,夜幕眼看着便要降临,但坐在床榻上,得?知了一切的卢宛,却还是怔怔发愣,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宫人领来了谢茉,但卢宛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却并不认识。
望着面前相貌与自?己相似的,却又十分陌生的女孩,从前的卢宛在看到姐姐家漂亮的小侄女时也曾经想过,若是自?己将来能有一个女儿,会是什?么模样,直到此时看见面前生得?粉雕玉琢的谢茉,卢宛不由?得?愣住了。
自?己的母后醒过来了,原本的谢茉是非常欢喜雀跃的,但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目光有些异样,带着审视打量自?己的母后,想到自?己过来之前,侍候的宫人告诉自?己的母后可能现在不认识自?己的那件事,谢茉的眼眶,不由?得?变得?通红。
走到卢宛的床榻边上,谢茉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来,将面前的母亲抱住,因为心里的害怕与委屈,谢茉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着。
觉察到自?己的衣襟,被面前这个孩子温热的大?滴眼泪打湿,卢宛微微垂眸,望着怀中这个容貌与自?己相像的,漂亮而又陌生的小女郎,只觉得?心中莫名酸涩极了。
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怀中的谢茉的发髻,卢宛虽然并不认识她,但却做不到不动容。
在卢宛的记忆中,几日前她还在自?己的家里,随着母亲打点着明年将要出阁的妆奁,她实在难以接受,不过是一觉醒来,她竟然已经嫁为人妇将要十年,并同一个她从未想过会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一同生养了三?个孩子。
垂眸望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谢茉,卢宛这般在心里想着,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并不晓得?当年发生了什?么,竟会让自?己不惜悔婚,也要嫁给一个她想起来便觉得?不可思议,恍若梦中的男人,但,如今木已成?舟,她除了顺其自?然,又能做什?么呢?
这样想着,看着伏在自?己怀中,正哭得?厉害的孩子,卢宛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来,温柔细致地为她擦拭着面容上的泪水,想要安慰这会子悲伤又难过的谢茉。
心里酸痛得?厉害的谢茉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母后,犹有些不肯死心地抬手,攥着卢宛的一角宽散衣袖,抽泣着问?道?:“母后,您真的不认识茉娘了吗?儿臣是茉儿啊!”
听到面前的小姑娘的抽泣,不晓得?为什?么,卢宛心里也觉得?难过极了,她觉得?自?己虽然方才见到面前的谢茉,因为不熟悉,对她并没有太多深厚的感情,但看到了她哭得?这般厉害,心里却也如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隐隐发疼。
谢茉漂亮潋滟的眼眸都哭红了,她白嫩的眼眶也是红通通的,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可怜的垂耳兔,委屈而垂头丧气的。
对于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卢宛做不到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对她充满母爱与慈祥。
在如今的卢宛的意识中,
她自?己都还是一个不曾出阁的小姑娘,接受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大?的孩子的母亲,对她来说?很是艰难。
坐在一旁的陈素云见到面前的场景,见小殿下哭得?厉害,皇后娘娘却因为没有照顾过孩子的记忆,虽然同样难过,试图安慰小殿下,却有些茫然与手足无措。
陈素云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忙流露出一抹温和?打圆场的笑来。
她站起身来,向前将谢茉抱在怀中,然后坐下,将谢茉揽在膝上,用帕子为怀中的孩子擦拭着她滚滚而落的眼泪,柔声宽慰道?:“小殿下,莫要难过了,等娘娘额头上的伤好了,记忆定会恢复的,娘娘怎么会不心疼自?己十月怀胎,拼着性?命方才生下的孩儿呢?您这般哭,娘娘心中也会觉得?很心疼的。”
说?着,陈素云的目光,望向此时此刻正倚靠在床头软枕上的卢宛,却发现卢宛也正望着她们,眼眶有些微红。
陈素云柔声细语安慰了怀中的谢茉许久,谢茉方才渐渐止住眼泪,却还是在抽泣着。
看了一眼目光始终落在自?己与怀中的小殿下身上的皇后娘娘,陈素云想了一下,准备让这一对母女好好相处,培养一番感情。
说?不定这样,皇后娘娘很快便会因为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来丢失的那将近十年的记忆。
这般在心中想着,陈素云仔细为面前的谢茉擦干净面上的泪痕,然后将怀中的这个小姑娘,复又抱到了床榻边上。
她想要让卢宛与谢茉亲近一下,至少不要像方才那样,有种生疏的陌生。
对于面前的这个孩子,卢宛有些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但平日里性?格羞怯内敛的谢茉,这会子却甚是亲近自?然,熟门熟路地依偎在卢宛怀中,抬手紧紧抱着她。
除了自?己的母亲,还从未有人这样紧紧地抱着自?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怕自?己消失一般。
垂下眼眸,看着怀里眼睛哭得?有些泛红,但模样却乖乖的谢茉,卢宛摸了摸她光洁莹润的额头,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孩子她虽然陌生,但眼角眉梢间,却难掩与自?己相像的痕迹。
心里忽然坍缩了一角,卢宛想,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是她的女儿,显然是不容置喙的,她应该尽力,对她温和?慈爱一些,要学着关心她。
只是,卢宛轻轻摸着怀中的谢茉的鬓角,正微微皱眉,有些出神的时候,微仰面容的谢茉,却忽然直起身来,在卢宛受伤,缠绕着洁白绢带的前额上,轻轻吹着,仿佛在担心她皱眉,是因为额头会疼。
面前的孩子温热而带着芬芳的气息拂面而来,卢宛的心里仿佛一根羽毛拂过一般,有些发痒。
这种感觉甚是奇怪,是从前的卢宛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用指腹揉了揉面前的谢茉的面容,乖巧懂事的谢茉今日格外的听话?,在卢宛揉了下她的面颊之后,谢茉主动地将自?己柔嫩的面容靠在卢宛掌心,趴在她的膝上,像只小猫似的轻轻摩挲着。
觉察到谢茉对自?己的亲近与讨好,卢宛不由?得?有些心酸。
她看着如今怀中的谢茉,仿佛在看一个小妹一般,想了想自?己记忆里逗两位姐姐家的孩子,让他们或开心雀跃,或害羞躲闪的方法,卢宛犹疑了一下,旋即,她有些不太熟稔地垂首,在谢茉侧颊上亲了一下,道?:“茉娘,你想不想听故事?我?给你讲故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