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抱着怀中不停发?抖,打着寒战的谢晏,卢宛觉得自己的眼泪仿佛止不住一般,不断沿着面容,大滴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乖巧懂事的谢晏抬手,想要为?母亲擦拭面上的眼泪,只是缘于巨大的恐惧,此时此刻,小小的小人,连手臂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看着怀里聪慧懂事的谢晏,想到?方才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卢宛更是如临冰窟,心中痛得仿佛肝肠寸断。
直到?今日?,卢宛方才发?觉,谢行之的恐怖,与冷血。
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原来?是阎.罗一般的恶.魔,他连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都可以做到?这般不在意,对她,又能有几分?真心在呢?
想到?谢行之的冷酷残忍,以及死在自己眼前的,死.状凄惨的谢辰,卢宛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甚为?寒冷,她开始不受控地身?体发?颤。
昭阳宫的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卢宛却始终抱着怀中的谢晏,身?体轻颤地僵坐在原处,不曾抬首去?看。
行至卢宛面前,看着今日?受到?惊吓的妻子与孩子,谢行之抬手,想要触碰他们,只是,卢宛却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抱着怀中的谢晏,忽地往后退缩,避开了他。
想到?自己昨日?所?收到?的,那?些谢辰的罪证,还?有书?册画卷中,谢辰对卢宛多年以来?的觊觎,谢行之启唇,有些艰难地对面前神?色防备畏惧的卢宛道:“宛娘,朕有朕的苦衷,你听朕解释……”
两?人不晓得便这般僵持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光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卢宛怀中的谢晏,也因为?白日?里受到?的巨大恐慌,不知何时竟自我保护一般地沉沉睡去?。
谢行之解下身?上的玄色鹤氅,想要为?卢宛与谢晏轻轻披上,只是他甫一有所?动作,卢宛却忽地抬眸,满目泪水与失望,定定看着面前的谢行之。
强忍泪水,命宫人们将谢晏抱去?其他的寝殿,卢宛站起?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
她忽然抬手,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寝殿。
看着面前俊朗的面庞上迅速浮现出一道掌痕,对自己方才的掌掴不躲不避的男人,卢宛悲痛欲绝而愤怒的心里,后知后觉地涌上许多畏惧来?。
虽然平日?里他对她宠爱有加,无比纵容,但,他毕竟是九五之尊,不可忤逆的陛下,在两?人这般近乎撕破脸的处境中,卢宛承认,愤怒之后,她会更加对他产生恐惧的情绪。
可是,面前的谢行之面上仍旧包容平静的神?色,无疑助长?了她心中的悲痛与愤怒,泪眼模糊之间,卢宛难堪而失力地侧首,喉咙生痛,对谢行之声音沙哑地嘶吼道:“你走!我不想再见你!你走!”
卢宛一面说?着,一面抬手,要将面前的谢行之推出寝殿,只是,她微弱的力气,在伟岸挺拔的男人面前,却仿佛蜉蝣撼树一般弱小。
握住卢宛纤瘦的手腕,将她抱在怀中,平生第一次,谢行之觉得自己这般手忙脚乱,束手无措。
挽住卢宛挣扎的手指,迎着她尽是泪水的,绝望的眼眸,谢行之张了张口,半晌,方才涩声道:“宛娘,那?个孽子今日?必要除掉,朕绝不能再留他。先下手为?强,对晏儿?的安危同样有益处,你要理解朕……”
听着面前的谢行之的这一番话,卢宛只觉得肝肠寸断,心灰意冷。
今日?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泪水都哭尽了一般,卢宛看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若他说?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晏儿?的安全呢?陛下会怎么选择?”
觉察到?谢行之眼神?的一丝躲避,卢宛却并不停下。
她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面上那?抹笑容,却比方才的哭,看起?来?更加哀伤。
想到?瞧见羽.箭射向被挟持的谢晏,恐惧之下,几近眼眦欲裂的自己,还?有死里逃生,不停在自己怀里发?抖的谢晏,卢宛觉得,一整日?的心碎,让她的眼泪都要流尽了。
她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她声音微颤地啜泣,软弱而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的谎言:“您都不曾让他开口说?话,便动手杀了他,妾景仰您雷厉风行,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手段,可是,妾更害怕这样的您……”
卢宛已经甚是明白,便是谢辰仍妄想靠着挟持谢晏,来?换取一条生路,谢行之哪怕搭上谢晏的性命,也不会答应他。
这样冷酷血.腥的现实,怎会让卢宛不灰心丧意?
垂眸,看着怀中哭泣的卢宛,想到?对妻子恨与爱交织,已经扭曲癫狂的谢辰,谢行之用指腹摩挲着她发?白的面容上,濡湿的泪痕,半晌沉默不语。
对于虽然失去?记忆,但却仍旧聪慧敏锐的卢宛,方才的那?一番不留情面的指责,谢行之知晓,自己无从辩驳。
自始至终,他的内心深处,只在乎他的皇位与她,卧榻之侧,不容任何人觊觎染指。
其余的一切,他都不曾放于心上,包括他们的孩子,亦是可以被放弃的存在。
如今,这已经是相拥的二人,都心知肚明的,残酷的现实。
……
自一段断断续续的梦境中醒来?,身?体仍旧疲惫不堪的卢宛,觉得脑海中,有朦胧隐约的情形与声音浮现。
脑海中,是昭平长?公主举行的春日?赏花宴罢,谢芙虽已经甚是恼恨,但却还?是强颜欢笑,与她假惺惺地客套……
是初次发?现自己有身?孕时,本该如寻常女子一般,心中柔软幸福地体验初为?人母的惊喜,但却因为?孩子的月份,惶恐而羞辱地哭泣的自己,还?有之后,想要借此威胁勒索自己的姨娘……
卢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忍不住泪盈于睫——原来?,她失去?记忆后,想要知晓的,猜测是甜蜜的回忆,是她自我保护,曾经想要忘记,抚平的,让她痛苦的伤痕。
看着床榻上静静睡着的谢晏,因为?那?日?死里逃生的恐惧,这个幼小的孩子,当日?夜里忽然惊厥高热,三日?以来?,卢宛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险些失去?的阴影,让她不愿离开他一时半刻,不假人手地彻夜照顾他。
卢宛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心力枯竭,哪怕有心想要继续思索下去?,也暂时再想不起?来?什么。
抬手,有些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卢宛方才发?现,缘于数日?昼夜不休的操持,与心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她不晓得在何时,也已经发?起?了高热……
她失力地伏在床榻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想到?:或许等她再度清醒过来?,便能得到?她失去?的所?有记忆……
第161章 琴师
高烧不退的卢宛, 自昏迷中缓缓转醒,看?着眼?前帐幔的帐顶,她有些恍惚的目光中,带着一抹茫然?, 与不易觉察的异样。
卢宛不曾告诉任何?人, 在那场病来如山倒的高烧之中, 她恢复了一部分曾经失去的记忆。
仿佛起伏的潮水一般, 卢宛的心中泛起无边的波涛汹涌, 但她却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思绪隐藏起来。
看?着熟悉的昭阳宫的一切, 之后?的日子, 再面对谢行之时, 卢宛的心中虽百感杂陈,但面
上却与从前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仿佛一只受到伤害后?,想要重新退回壳中的雏鸟,卢宛默默守着自己的秘密, 独自咀嚼消化?。
她心知肚明,在这看?似平静,实际上充斥着风波诡谲的谢家?,没有什么人是真?的可以完全?相信, 无条件托付她的一颗真?心的, 她不想再傻到错付自己的真?心实意?, 一次次受到伤害。
而对于卢宛褪去高热,终于醒来, 谢行之面庞上流露出担忧之色,他询问卢宛觉得怎么样了。但如今, 卢宛对他,只是神色浅淡地回应,语气中不曾有多少的情感。
她还做不到,彻底忘记谢行之做过什么让她回想起来,仍旧不寒而栗,遍体?生寒的残酷的事。
坐在床榻上,因为方才病愈,素面朝天,面容与唇色皆有些苍白的卢宛低垂着眼?眸,淡声道:“有劳陛下?关?心,妾已经无碍了。”
看?着面前这般的卢宛,与她对自己的疏离冷淡,谢行之启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终究,他止住了想要继续同卢宛言语的念头,两人近在咫尺,相安无事,却又那么遥远而对峙地相对而坐着……
年华一日一日交替而过,仿佛白驹过隙,一晃眼?,几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昭阳宫的花厅中,卢宛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坐在下?首的谢璟。
想到谢璟从小小的一个小人,到如今已经身形挺拔,长大成人,变成了面前的翩翩少年,卢宛心中既有欣慰,又有些不知所起的怅然?。
如今,谢璟已经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卢宛深知,这对于谢璟而言,是一件重要的大事。
他已经是太子,而他将来的妻子,也将是未来的太子妃。对卢宛而言,谢璟的婚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近两月以来,卢宛开始为谢璟相看?姑娘,她细细择选着,不想选出来的人选,是谢璟不喜欢的,平白造就一对怨偶。
所以,今日卢宛方才会让谢璟到昭阳宫来,做最后?的决定。
这些时日以来,她看?了又看?,选定的三家?,分别是韦家?,崔家?,王家?的女儿。
韦家?的姑娘知书达理,温文贤淑,且与谢家?已经是几代姻亲,韦家?如今是太尉府,手握朝廷中的兵权,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谢行之手中的一柄最为重要的利剑。
崔家?的姑娘受崔家?的家?风教导,性情聪慧灵动,有柔有刚,而崔家?,多年以来,在朝中甚有势力,前朝时曾与谢家?有分庭抗礼之势,是近些年来,方才变得温顺谦恭。
还有王家?的姑娘,王家?是勋贵世家?,家?中子弟素来以才名闻名天下?,受家?中的耳濡目染,王家?姑娘同样饱读诗书,才貌双全?。
卢宛准备把这三家?如今待字闺中的闺秀的情况一一告诉谢璟,她手中有她们的小像,打算今日拿给谢璟看?看?。
瞧着面前不晓得自己有什么事,神色有些茫然?的谢璟,卢宛温和地笑道:“璟儿,你如今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这些日子,娘为你择选了几家?世家?名门的好姑娘,你看?看?这几张小像,可有哪个看?着有眼?缘?”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原本白皙的面容瞬间染上了绯色。
抬眸望着坐在上首,面上微微含笑的母亲,谢璟不由得有些磕绊道:“母后?,您……您未免太着急了些……”
而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面上的笑意?却愈发温和,她看?着面前的谢璟,摇首笑道:“璟儿,你已经快要十五岁了,是大人了,有些事,也该提上日程,这是你的大事,你且先听?母后?说完。”
闻言,饶是平日里清冷内敛的谢璟,此时此刻,亦不由得面容愈发泛红,看?上去破天荒有些赧然?的窘迫。
谢璟有些面红耳赤地对卢宛道:“母后?,儿臣没有想过这些。”
瞧着面前的谢璟,卢宛仍旧温柔地笑着。便这般静静地看?了一会谢璟,卢宛命身旁侍候的宫人过去,奉给谢璟三个姑娘的小像与誊写着她们家?世的册子,然?后?笑道:“璟儿,你先看?看?罢,你已经是大人了,父皇跟母后虽然有时候还会管你,但这件事上,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选择。”
谢璟看?着卢宛,眼?眸中带着一抹茫然与无措,他红着面容,微微皱眉道:“母后?,儿臣知道您是为儿臣好,可是,儿臣还是觉得这有些太早了,儿臣想要再随父皇历练几年再成婚……”
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起身,走到谢璟身旁,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正色温声道:“璟儿,这是你的人生大事,母后?会尊重你的意?见,既然?你这样说,我?与你父皇会给你时间,让你慢慢考虑,不会太操之过急。”
瞧着面前的母后?温柔的神色,谢璟心中不晓得涌上何种滋味来。
仿佛昨日,他还是那个被娘亲疼爱亲密的小璟,可是一转眼?,他竟然?已经这般大了,快要到了当年,娘亲一般的年纪。
忽地抬手,抱住面前的母亲,谢璟觉得自己的眼?眸有些酸酸的。
小时候,他是个爱哭爱笑的孩子,可是,谢璟知晓,自己如今已经长大了。
而忽然被谢璟这般抱住,卢宛微微怔愣了一下?,旋即,她笑意?浅浅地抬手,也回抱住怀里的谢璟,像他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
几年后?。
几重宫阙之中,卢宛经历了很多变化?,她的孩子们渐渐如长大的雏鸟,陆陆续续都成婚,飞出她能够庇佑的羽翼范围。
如今,卢宛有了几个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的皇孙,有时候,她怀中抱着小小的婴孩,倒是有些理解了,为何?当初谢老夫人,会那般喜欢璟儿,想要与她争夺抚养璟儿。
不过,卢宛自认为不是个讨嫌的人,她虽然?喜欢这些漂亮的小娃娃,但却从未提过要抚养谁家?的孩子,一则卢宛不落忍为了自己欢喜,让儿女与他们的骨肉分开,二?来,她也有些嫌麻烦,怕厚此薄彼,怕照料不好,只是常常叮嘱谢璟他们,有空常带孩子进宫来看?望自己。
年岁渐长,从前卢宛饶有趣味,甚至会熬夜做的看?书下?棋,随着眼?睛与脑袋有时候的昏昏沉沉,以及多年琢磨的了然?于胸,渐渐变得有些百无聊赖的乏味,让她失去兴趣。
冬日里洒金一般的日光下?澈,看?着昭阳宫花厅中摆放的花团锦簇的鲜花盆栽,卢宛正坐在案前喝茶,却忽然?听?到宫人前来禀报,东宫的太子妃过来请安了。
眼?眉弯弯地颔首,让太子妃进来,卢宛看?着容貌姣好,温婉可人的太子妃走进昭阳宫,恭敬和顺地向自己行礼,笑着让她起身。
垂眼?低眉的太子妃起身,笑着坐在卢宛的下?首。
抬眸,看?向坐在上首的卢宛,这位多年专房独宠的皇后?娘娘,柔和的日光正同样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为这位美人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虽然?岁月流逝,但她不着粉黛,却仍旧这样仙姿玉色,仿佛时间,只在她面容上,留下?了更加雍容华贵的气度,而非其他任何?不好的东西。
太子妃眼?中划过一抹惊鸿之色,她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眸,有些赞叹地浅浅笑道:“母后?,今日您的气色可真?好,您可真?好看?!”
听?到太子妃这般说,卢宛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面容,不由得有些无奈失笑道:“真?是嘴甜,本宫都要被你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对了,最近东宫一切都可还好?”
听?着卢宛的询问,太子妃笑着颔首,回答道:“回母后?的话?,东宫一切安好。殿下?甚好,儿臣甚好,孩子们也都很好。”
闻言,想到太子妃所生的一对龙凤胎兄妹,卢宛点点头,唇畔含笑道:“这便?好,本宫盼着你们都如意?和睦,希望你们东宫的事,都能料理得有条不紊。”
太子妃听?到卢宛这般说,有些赧然?地垂眸,颔首笑道:“殿下?与儿臣不会辜负母后?的殷殷期望。”
看?着面前温婉贤淑的太子妃,卢宛眼?中尽是欣慰之色,她笑着垂首,继续慢慢地呷着清香馥郁的温茶。
一上午温情轻松的时刻,让卢宛心中觉得甚是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