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而应姨娘则想到今日早晨掌事的婆子送来的那几匹颜色不出挑的云锦。
如今,她在后院吃穿用度的待遇,跟几个普通姨娘彻底是变得一样了。
这怎么能让一向养尊处优,自命不凡的她不气恼。
越想越愤愤,应姨娘手中绞着帕子脚步快了些,却没注意到脚下的路,一个趔趄踩到了旁边的泥泞里。
看着自己绣鞋上沾染的泥土,应姨娘去看身旁侍候的女使,张口骂道:“小贱人,你怎么当差的?瞧把我的鞋给污践的,你可知这绣鞋用的可是上好的锦缎,卖了十个你都不够抵的!”
女使听到应姨娘这般骂,忙道:“姨娘,奴婢知错了……”
新仇旧恨一齐涌到心头,犹不解气的应姨娘抬手就打。
她恼火道:“知错有何用?怠慢的贱蹄子!我晓得你们现在都打量我不受宠,所以才这般狗眼看人低,可你们也给我掂掂清楚,我可是生了辰哥儿,不是那些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能相比的!”
应姨娘是女使出身,所以常常疑心身旁侍候的人有意怠慢她。
假山后,原本听着应姨娘打骂女使的孙姨娘正待转身离开,不愿触她的霉头,却听了应姨娘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有些忍无可忍。
从假山后绕出来,孙姨娘看着让女使为她擦鞋的应姨娘,面上虽带着几分笑,但那抹笑意却怎么瞧,怎么透出些嘲弄来。
以帕掩口笑了笑,孙姨娘望着应姨娘道:“哟,大清早的,是谁招惹应姨娘这般大的火气?”
应姨娘平日里就跟孙姨娘不对付,此时见到她面上若有似无带着几分轻嘲的笑意,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轻声冷哼了一下,应姨娘假惺惺地笑道:“不过处置了一个轻慢的小蹄子,让姐姐见笑了。”
说罢,眼眸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应姨娘竟愉快地娇笑了起来。
对孙姨娘敷衍地礼了礼,应姨娘道:“辰哥儿前些日子夜里读书贪凉,有些感染风寒,妹妹要去青柏院瞧辰哥儿,便不陪姐姐,先行告辞了。”
看到应姨娘面上娇俏的刺眼的笑容,孙姨娘攥着手中帕子的手指缘于太过用力,骤然指节泛白。
有些得意地望了一言不发的孙姨娘一眼,应姨娘一面走,一面意有所指地继续教训女使。
“小蹄子,好生侍奉着,我可不是那起子不受宠又难下蛋的,既然你们没本事到太太身边去,那便好好在珠翠院当差,再敢生怠慢的心,仔细着你们的皮!”
听到应姨娘这不加掩饰,指桑骂槐的话,孙姨娘身旁侍候的女使都很气愤。
一回到文翠院,孙姨娘的贴身女使墨梅立刻愤愤地骂道:“姨娘,应姨娘那个贱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孙姨娘垂首喝茶,眼眸中有一抹阴沉与恼火一闪而过。
只是待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面上的神色却已经恢复如常。
勾了勾唇角,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孙姨娘神色平静道:“莫要气恼了,她有子傍身,如今便是同样不得摄政王宠爱,也是比我要强的。”
顿了顿,想到养在谢老夫人身旁的谢芊,孙姨娘既是安慰自己,又是安慰墨梅。
“我现在手中什么都没有了,今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只盼将来芊儿能许个好人家,风光大嫁,也为我好好出口恶气。”
听到孙姨娘这般苦中作乐,墨梅却仍旧愤愤不平:“都是玉衡院那个嫁进来了,我们文翠院才沦落到姓应的都敢欺负嘲弄的地步……”
孙姨娘轻轻打断了墨梅的话,望了一眼墨梅道:“说这起子话没意思,家主迟早是要续娶正头娘子的,不是玉衡院现在的这位,也会是旁的世家闺秀。”
墨梅闻言,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从前后院里,有哪个女人这般不知廉耻,勾着主君独宠她一个,不让主君去其他人院子里?
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孙姨娘,墨梅打抱不平道:“可换了旁人,不见得会有这般厉害的狐媚功夫,勾得近些年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的家主都下不了她的榻,从前家主虽已不常来后院,但却雨露均沾,可从未这样……”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孙姨娘的面色难看
极了。
“砰”地将手中茶盏重放在桌案上,孙姨娘恼道:“看来是我平素待你们太宽容和善,惯的你愈发胆大包天,如今连家主太太的床帷之事都敢随便置喙!”
墨梅委屈地红了眼眶:“姨娘……”
孙姨娘看了看房间,幸好这会子屋子里只有她与墨梅两个人,不曾有旁人听到墨梅这僭越的,该被拖出去打死的话。
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孙姨娘骂道:“住口,给我滚出去!下次再教我听到你这般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仔细我将你打出去!”
墨梅红着眼眶礼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看到从房间中退出来的墨梅正在低头拭泪,又想到方才在外面听到的,房间中隐隐传来的孙姨娘的责骂声,侍立在廊下的女使走了过来。
她看着面上隐有泪痕的墨梅,安慰道:“墨梅姐姐莫要难过了,姨娘平素待姐姐那般亲厚,想来今日也是一时气恼急了,所以才数落姐姐几句,姐姐可别置气。”
墨梅看了一眼过来安慰自己的女使,点了下头。
收起泪来,墨梅道:“我晓得的,我不怨姨娘,当初我爹娘重病,是姨娘前前后后花了大把银子帮我爹娘请大夫,我若因为这点子小事,就怨恨姨娘,老天爷都该劈了我。”
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墨梅的面色变得甚是阴沉难看。
“我只恨那个让姨娘难过受冷遇的贱人,恨不得舍了一身剐弄死她……”
有些听不清墨梅渐渐压低,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喃喃,又见她面上难看的神色,女使以为她是在骂今日明里暗里讥嘲他们文翠院的应姨娘,并没怎么将她这句话放在心上。
女使提起应姨娘,对那位小家子气的主子也是有些鄙夷:“二公子畏畏缩缩,整日里比没出阁的姑娘还扭捏羞怯,是个不成器的,咱们姨娘多年掌家,便是只有一个五姑娘,在家主心里肯定也比珠翠院那个有分量多了,咱们跟那起子人一般计较才是跌份。”
墨梅不再言语,只是望向玉衡院所在的东面方向,恨得暗暗咬紧了牙。
几日后,傍晚时分,文翠院的女使奉命给太太送了祛火的药膳,说是春夏之交,人容易肝火旺盛,所以送了这药膳来。
第19章 银针
玉衡院。
陈嬷嬷面色黑沉地望着那根泛了黑的银针,有些惊魂未定道:“老奴原也以为这叫墨梅的小蹄子买了这红矾是要去害珠翠院那个的,还打算坐虎观山斗呢,却不曾料到这小蹄子是非不分,竟将掺了红矾的羹汤往咱们玉衡院送!”
越说越气,想到文翠院竟用这般拙劣又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她们姑娘,陈嬷嬷忍不住连骂了好几句。
卢宛看着又惊又怒的陈嬷嬷,神色倒一直很是平静,不曾动怒。
她喝了口茶,想到前几日孙姨娘与应姨娘在后花园拌的那几句嘴,不禁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
摇首望着陈嬷嬷笑了一下,卢宛苦笑道:“真是城门之火,殃及池鱼。”
自从嫁来谢家,卢宛便格外注意在后院中安插眼线。
却不料这才不久,线人便派上了用场。
这谢氏后院,还真是风云诡谲。
一旁的陈嬷嬷见卢宛笑意微苦,忧心她年幼会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对丈夫心生怨恨,对自己的命运自怨自艾。
心思回转,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陈嬷嬷讨巧道:“太太运筹帷幄,谁敢说太太是池鱼?老奴瞧着,太太倒像是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呢。”
卢宛闻言,果然被逗得笑了一下。
她嫣然一笑,眉眼弯弯道:“数嬷嬷会说话。”
见卢宛面上那抹浅淡的苦涩之意被冲散,陈嬷嬷方才放下心中那颗有些担忧的心来。
微微收敛了面上笑容,陈嬷嬷看着神色平静,遇到这等子事都波澜不惊的姑娘,心中不知道该感慨姑娘单纯,还是该夸她稳重。
陈嬷嬷认真道:“上回因着放纵仆妇,太太已经敲打过她一回,却不料这个孙姨娘还是不思悔改,不曾约束好她院中那些女使婆子,执意要守着她那八面玲珑的好名声。这一回,虽然她不知情,太太也决计不能轻饶了她。”
听到陈嬷嬷这般说,卢宛也是点头。
她将手中茶盏放在桌案上,淡淡道:“这次既然又犯在了我的手中,还是奔着毒.死我的念头去的,她手底下的人不仁,也莫要怪我不义。嬷嬷放心罢,我没那般仁慈心泛滥。”
微顿了一下,卢宛吩咐道:“叫人去将摄政王请来罢。”
从前卢宛常常思量谢行之政事繁忙,从未主动去书房请过他,所以得知是玉衡院的人来请,谢行之心中还有些淡淡的诧异。
看着不过一刻钟多些的功夫,便阔步走进房中的谢行之,卢宛面上微微浮起笑意来。
她起身,正待向谢行之曲膝行礼,却被几步上前的男人挽住了手,低头在唇上啄了一下。
“怎么了?”
被偷香的卢宛有些赧然地望了一眼房中的女使仆妇,耳根微绯地嗔道:“还有人呢,摄政王整日害妾被人笑话。”
牵着卢宛到上首坐下,谢行之望了卢宛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不禁问道:“发生了何事,这般着急?”
卢宛温婉和顺地被他牵住手,闻言只是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她并不曾答他的话,而是对一旁侍立的嬷嬷道:“陈嬷嬷,你来说罢。”
陈嬷嬷应了一声,上前,取过一根银针来,探入桌案上的药膳中。
原本银光锃亮的银针,自药膳中再取出来时,针尖已是乌黑一片。
将手中的银针奉到谢行之面前,陈嬷嬷道:“摄政王请看这银针。”
眸色微凝,谢行之望了一眼桌案上放着的药膳,冷声问道:“这羹汤是何人送来的?”
陈嬷嬷垂首敛目,回禀道:“是文翠院的女使墨梅送来的。”
闻言,似是有些不相信孙姨娘会做这么蠢笨的事情一般,谢行之眉心微拧。
卢宛握着谢行之的手掌,见他默然不语,似有思量,轻轻开口道:“这些时日,妾一直用着温补方子,所以今日文翠院送来了药膳,妾想着许会相克,便请了郎中来瞧,却不料……”
说着,卢宛的神情中带了些凄惶与黯然。
她摇首,苦笑了一下:“却不料,是有人要害妾。”
谢行之看着笑意苦涩的卢宛,与她十指交扣,将她的纤指牵得更紧。
他望着面前有些怆然迷茫的娇娘,安慰道:“宛娘,放心,此事定会对你有所交代。”
卢宛“嗯”了一声,目光隐有倾慕与崇拜地望着身旁的男人。
察觉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行之勾唇笑了一下。
吩咐侍从的冷淡声音中,似是也带了几分愉悦之意。
“去将孙姨娘请来。”
走进玉衡院前,孙姨娘心中其实已经有些七上八下了。
因为去文翠院禀报的侍从,是近身在谢行之身旁侍候的,自交卸掌家权后,她并不能常常见到,而且……
而且,近身侍从来“请”她的时候,神色中隐隐透着些冰冷,戒备,与鄙夷,这是从前所不曾有的。
心中忐忑,偏生这会子右眼皮也跳个不停。
走进玉衡院的花厅,孙姨娘按捺心绪,神色如常地向谢行之与卢宛曲膝行礼:“摄政王,太太。”
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瞧着甚是和顺的孙姨娘,谢行之眸色沉沉问道:“这药膳可是文翠院送来的?”
孙姨娘闻言,看了眼桌案上的药膳,愈发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