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而此时此刻,在谢老夫人?目光的注视下,郑柔心中其?实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想到?头一回见到?谢老夫人?,她对?自己明显的不喜与鄙夷,以及冷落的下马威,郑柔掌心微有?冷汗渗出。
她虽觉得今日谢老夫人?竟主动叫自己过来,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可以表现自己,达成目的的好事,但……
但,谁晓得真的是福是祸呢。
在心中为自己鼓了鼓勇气?,顶着谢老夫人?望过来的审视的目光,郑柔有?些背生?冷汗地抬头,佯作镇定地笑道:“听闻老夫人?问起柔儿平日里所抄的经书,来谢府的这几日,柔儿也有?所誊录,老夫人?若不嫌弃柔儿鄙陋,柔儿便在老夫人?面前献丑了。”
说罢,郑柔微微侧首,瞧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
女使会意,心中一凛,循着郑柔来时交代过的,不紧不慢,举止从容地奉着手中漆案,送到?谢老夫人?面前。
看了一眼行至面前的女使,与她奉过来的漆案上,静静放着的一本抄好的佛经,谢老夫人?抬手拿起书卷来,慢慢翻看着。
想到?郑柔方才温柔贤淑,稳重有?礼的模样,谢老夫人?垂下的眼帘中,划过一抹思量。
她静静垂眸,望着手中被打开的书卷。
平日里,谢老夫人?喜欢略通文墨的规矩女子。
见郑柔此时的温顺,又瞧着她字写得的确尚可,并非自夸,谢老夫人心中的那点子芥蒂,已消散大半。
抬起眼睛,望了坐在一旁绣墩上的郑柔一眼,谢老夫人?态度稍有?缓和?,微一笑道:“你这一手小楷写得倒是工整娟秀,果然是字如其?人?。”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笑着,堪称和?颜悦色对?自己说话,又想到?上回见到?的,那个面上尽是憔悴病容,性情?更是阴晴不定,有?些阴沉的老虔婆,郑柔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清丽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莞尔笑意来,郑柔心下方才松了口?气?,对?谢老夫人?有?些羞怯笑道:“老夫人?过奖了。”
见郑柔含羞带怯,微垂螓首的温驯模样,谢老夫人?唇畔带着一抹笑意,心中想到?:似这样的女子,才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
傍晚时分,郑柔带着谢老夫人?送的几匹绫罗绸缎与一匣子首饰,离开寿安院。
一路上,想到?明明出手阔绰,但寿安院上下却都对?此反应平淡的谢老夫人?送的那些礼物,郑柔心中不禁得意又憧憬。
其?实,祖母这回顶着嫡母的不快,与其?他姨娘的羡慕嫉妒恨,送她到?谢府之?前,已对?她将?所有?事都说得明白。
她已经及笄,如今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
原本郑柔应该如其?他庶出姐妹一般,找些门当户对?的家族里的庶子,或者门第稍低郑家一些的嫡子定亲成亲,平淡地了此一生?。
可是,她偏偏生?了一张与嫡姐郑氏相似的容貌,有?了拥有?无尽尊荣富贵的机会。
心情?欢喜澎拜的郑柔,想到?从前姨娘正?得宠时,被府中其?他几个姨娘设计陷害。
明明那柳姨娘是个命薄福薄的,自己不小心落胎后血崩而亡,但偏偏她爹信了那些所谓的“证据”,也觉得是她姨娘害了柳姨娘。
郑柔想起这件事,心中便觉得愤愤不平。
这件事之?后,她姨娘受了杖责,被禁足关在破败荒芜的院子里,因?为姨娘受伤后不曾得到?及时医治,身体孱弱,容貌不复,又因?为他们被关起来,长年累月见不到?父亲,已年老色衰,疾病缠身的姨娘,自己,与弟弟,过得水深火热,还不如府中得脸的婆子。
想到?这里,郑柔不由得忽地笑了一下。
瞧谢老夫人?今日的态度,今后,她定是可以扬眉吐气?了。
而郑柔离开寿安院后,谢老夫人?倚靠在床头软枕上,接过女使奉过来的一杯温热蜜水,慢慢喝着。
想到?谢老夫人?方才对?郑柔的态度,晓得自己猜测得并不曾出错的嬷嬷,不由得愈发?踌躇迟疑。
她想要劝谢老夫人?还是莫要插手这件事,若家主想要纳妾,太太怎能拦得住?同样的,家主直至今日,仍旧如上回五公子出生?前一般,心念不动,便是老夫人?有?意要将?郑家姨小姐送过去,恐怕也是无用?,只会教太太对?老夫人?这个婆母心生?芥蒂。
只是……
只是,想到?谢老夫人?固执的性格,嬷嬷在心中轻叹了口?气?,还是作罢了。
虽然谢老夫人?不喜太太这个媳妇,但,家主的话,她老人?家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家主若无意此事,但愿这件事不曾传到?太太耳朵里,不曾在府中掀起波澜,便被家主化解了罢。
此时此刻,自是不晓得嬷嬷心中在想什么,谢老夫人?喝了一口?杯盏中的蜜水,心情?畅快,温热清甜的甜饮入腹,愈发?惬意微眯眼眸。
谢老夫人?并非与卢宛有?深仇大恨,但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媳妇,那般受夫婿宠爱疼惜。
哪家的妻子不是温柔小意,宽宏大量,她是这么过来的,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瞧见不用?熬,日子便过得自在轻松的,自是心中不快。
当然,这些稍有?些阴暗的心思,谢老夫人?不会对?任何人?表露出来。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一条,如今卢宛身怀六甲,却一直霸着老大——这种事,她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之?前她怀着璟儿也是这般,如今胎象不稳,竟还敢旧态复萌,真是教人?不耻。
还有?,卢宛以为府中其?他人?都是睁眼瞎,可以被随意糊弄过去的傻子吗?
直至今日,对?卢宛,谢老夫人?心中仍旧常有?鄙夷翻涌,尤其?是在想到?今年年宴上,卢宛又与自己的二孙子谢弦接触,真是个招蜂引蝶,水性杨花的!
想到?因?为这件事,卢宛竟还险些小产,谢老夫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屑的同时,愈发?不喜卢宛的不守妇道。
而郑柔则大不相同,她的出身与背景,谢老夫人?已差眼线去打探,想来最?多十天半月后,便会传来详尽的消息。
不过,那般怯懦温顺,又尚算知书达理的女郎,定也是被好生?教养长大的,不是那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
翌日清晨。
见与大儿子一道来给自己请安的卢宛向自己规矩行礼后,已经告辞离开,谢老夫人?心中轻嗤一声:算她识趣。
见大儿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老夫人?收回看着媳妇离开背影的视线,对?谢行之?微微一笑。
其?实,谢老夫人?心中,对?这个冷肃冷凝的儿子,是有?些若有?似无畏惧的。
虽然大儿子待她尚算亲近尊敬,但,放在平日里,谢老夫人?鲜少插手谢行之?的事,更多的时间,反倒对?他的话听从有?加。
毕竟她已年老体弱,而大儿子如今手握重权,又春秋鼎盛,还是那么个冷得教人?不敢靠太近的性子。
只是,心中一肚子恼火与窝囊气?,谢老夫人?且先顾不得这个。
除了晨省昏定,她鲜有?机会见到?大儿子,而大儿子每回都与媳妇卢宛如胶似漆,如影随形似的。
方才她淡淡开口?,教卢宛先走一步,自己有?话要说,大儿子看着便要教卢宛留下。
所幸卢宛自己识趣,温柔笑着安抚住大儿子,自顾自先走了。
下回再有?这样的机会,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觉得自己不能再犹疑不决。
想了想,谢老夫人?望着正?看向自己的谢行之?,微定心神,将?自己
与郑家,有?意将?郑柔送给他做妾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待到?说罢这件事,终觉松了一口?气?的谢老夫人?,面色与目光镇定从容望着谢行之?,其?实心中已七上八下,有?些忐忑不定。
前厅中毕竟还有?几个女使仆妇,若谢行之?收了郑柔,谢老夫人?觉得皆大欢喜。
若他不肯收……
谢老夫人?心中真是有?些怕儿子不给自己面子,拂袖而去,或说些带着冷意刺意的话,教自己被落面子,当众下不来台。
可是出乎意料的,谢老夫人?等了片刻,却始终不曾等到?谢行之?的答复。
大儿子从始至终,只是神色冷淡凛冽如常,望着自己。
心中越发?觉得心虚与忐忑不定的谢老夫人?,面上仍旧佯作镇定,但额上却微有?细汗渗出。
她等了片刻,方才听到?大儿子墨眸凝着自己,仿佛能将?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地看透,淡道:“宛娘如今胎象不稳,这种教她多思的事,还是罢了。”
听到?大儿子并不曾落自己的面子,谢老夫人?心中微松。
但旋即反应过来他话中是什么意思,谢老夫人?更觉心烦意乱。
自己真是越发?年老昏聩,瞧这一步,下了什么臭棋。
明明她早该晓得,自己早已不再料理府中事务多年,更管不住长房大儿子。
今日之?事若教卢宛那个丫头片子晓得了,还不知道背地里,要怎么讥嘲自己!
心绪愈发?沉郁不快,谢老夫人?觉得自己实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既然谢行之?不同意,深觉自己管不了他,更晓得强扭的瓜不甜的谢老夫人?,只得暂且歇了心思。
离开寿安院,冬日清晨,天色尚还半明半昧,有?朦胧雾气?缭绕。
谢行之?沉步走着,脚步速度并不慢,但不晓得为何,任谁瞧见,都会觉得他此时的模样甚是沉稳。
跟随在他身旁的侍从,偷眼瞧了一下周身尽是凛冽气?息的摄政王,不由得想到?,摄政王待太太,可真是没得说。
都说男人?有?权或有?钱便会变坏,可是侍从并不相信,他所侍奉的,手握天下重权的摄政王与太太便是例外。
自太太进?府以来,摄政王便专房独宠太太一人?,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再沾后宅其?他女子一根手指。
而太太年少貌美,从前有?第一美人?之?名,又精通琴棋书画,是位极有?才情?的女子,也确是值得摄政王如此珍而重之?对?待。
侍从这般想着,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真是一对?天作之?合,恩爱伉俪的眷侣。
……
在谢蕖的院子里,郑柔等了两日,自最?开始的暗自得意,到?后来寿安院一直没有?旁的消息,她渐渐有?些心烦意乱,心乱如麻。
这位谢老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上回她教自己过去的时候,待自己甚为满意的模样,可是,怎么将?要板上钉钉的事,又忽地杳无音讯?
郑柔逐渐开始担忧焦灼,因?着她的心中,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
又等了一日,还是不曾等来寿安院那边的消息,眼瞧着自己要被放鸽子,这件事要被冷处理冷却下去,郑柔心中有?些心急如焚,忧心忡忡。
翌日,三四天不曾等到?谢老夫人?口?信的郑柔,按捺着心中的忧虑与着急,去了寿安院一趟。
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郑柔低眉顺眼,伏小做低地为谢老夫人?细心按摩着,照顾着谢老夫人?。
而虽然被人?有?些讨好奉承地伺候着,被照料得细致妥帖,但谢老夫人?心中却仍旧有?些厌烦。
她并不缺人?伺候,更用?不着郑柔这个方才见过两三面,实在不熟的人?伺候。
此时此刻,见郑柔在自己面前温柔小意的一举一动,谢老夫人?想着她到?底是个性情?柔弱良善的好孩子,便是好聚好散,也应该委婉劝说一番。
微清了下喉咙,谢老夫人?虽言辞含蓄,但却明白地告诉郑柔,先前的那件事,是不成了。
而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深觉五雷轰顶的郑柔,不由得泪盈于?睫。
被关在偏僻荒芜的破旧院子里数年,如今到?了及笄家人?的年岁,方才能出门来的郑柔,仿佛溺水之?人?,抓住谢府这根可以带她逆风翻盘的救命稻草,岂肯轻易松手?
郑柔看着面前的谢老夫人?,不禁愣住了。
而谢老夫人?见郑柔眼泪涟涟,有?些失魂落魄默默垂泪的怯弱模样,心中厌烦的同时,也有?些无奈怜悯。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死缠烂打,于?是,在郑柔用?帕子微微擦拭面上泪痕,抬起眼睛有?些希冀哀求望着自己,开口?想要求情?之?前,谢老夫人?叹道:“回去罢,便当不曾有?过这件事。”
听谢老夫人?这话说得轻飘飘的,郑柔眼泪滚落得越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