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屿
河水拍岸,溅起水花,泛起阵阵涟漪。
月吟看着,到底还是有些惧怕,站在码头边迟迟不敢走上甲板。
这厢,谢行之从她旁边越过,站在登船甲板上,朝月吟伸手,“我牵着,就不怕了。”
月吟看着伸到她面前的手,愣怔片刻后伸手搭到谢行之掌心。
谢行之五指收拢,握住她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略凉的手指。
他转身,牵着她慢慢走上甲板,步子缓慢,徐徐前行,不时回头来看她。
月吟心莫名踏实了,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一手拎着裙裾,一手牵住谢行之,跟在他后面,小声道:“我惧水的事情,谢世子别告诉娘亲,娘会担心的。”
谢行之敛了敛眉,沉默一阵后无奈应了下来。
知她惧水,他特意换了她们提前包下来的小船,改成了宽敞平稳的大船。
月吟说道:“我上船后就进船舱待着,不出来看水面就不会害怕了,娘亲不会知道的。”
月吟是这么想的,但这一路她都待在船舱,都快闷出病了。
魏瑶还是知晓了月吟惧水的原因,对先帝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一个月左右,一行人终于到了扬州。
已是秋末冬初,苍翠欲滴的银杏树叶子正渐渐转黄,待最冷的时候,金黄的叶子就该掉光了。
水路转了半日的陆路,已近黄昏,一行人才在客栈安顿下来,谢行之包下了二楼所有的天字房。
月吟和母亲的厢房相邻,谢行之则住在月吟对面,中间隔了个观景台。
一路舟车劳顿,月吟没什么胃口,晚饭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回了厢房歇息。
然而月吟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肚子像和她唱反调一样,忽然就饿了,肚子咕咕作响。
她探身看了一眼,桌上的蜡烛还没燃一半。
月吟拧了拧眉,她饿得也太快了。
纠结一阵,月吟从床上起来,穿好衣裳去了窗边。
客栈临街,窗户一推开街上热络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此时离宵禁还早,正是夜里热闹的时候。
乌木牌坊边是馄饨摊,锅盖一掀开,热气腾腾。几张方桌坐了三三两两的食客,正低头吃着热腾腾的馄饨。
挑着食摊的商贩走走停停,吆喝着揽客。
石拱桥边的戏术台前站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小孩子挤不到前面,便被父亲架在肩上从高处看。
月吟看得心痒痒,探身关了窗户,悄悄出了厢房。
她轻手轻脚关上门,转身的时候对面厢房门突然打开,她和谢行之打了个照面。
月吟愣了愣,顺着护栏朝谢行之走去,与此同时他也正朝她大步流星走来,她还没走到楼梯口,谢行之就到了她跟前。
谢行之看着穿得有些单薄的月吟,敛了敛眉,问道:“不是歇息了?厢房住不习惯?”
月吟有些难为情,“肚子突然就饿了,去街上转转。”
话音刚落,她那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月吟尴尬,忙用垂下的衣袖掩住肚子,她脸慢慢红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谢行之倒是没笑话她,伸手揉了揉她头,“回厢房系上披风,我们出去吃。”
街边灯火璀璨,藏蓝色披风旁边跟着抹桃夭色倩影,谢行之走在最外面,将月吟护在最里侧。
“扬州虽然没有京城繁华,但别有一番风味。”月吟给谢行之指了远处石拱桥边的戏术台,笑着同他讲道:“我和婉星姐姐,我们想看皮影戏的时候,就悄悄从县衙溜出来,来这里看。我们两个每次都出来得很早,因为这样就能占到最前面的位置了!”
月吟侧过头去看谢行之,笑起来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同他炫耀道:“我们自带板凳,占的位置是整个戏术台最好的位置!”
谢行之笑着,顺势牵住她露出来的手,问道:“除了看皮影戏,阿吟还喜欢什么?”
温暖的大掌握住她手,月吟心跳慢了半拍,虽说天色暗了,但两人在大街上这般亲昵,会惹来异样眼光的,她想把手抽回来,低声道:“世子,你松手,都被人看见了。”
话音刚落,从他们身后走出一对也牵着手的男女。
谢行之顺眼看去,道:“那也是先看见前面的。”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握紧了些,握住她冷凉的手,“阿吟指尖都是凉的。这次带我送的暖手炉没?”
月吟点头,“带了的,这趟出门,再回京t城的时候,都是腊月了,肯定要带暖手炉的。”
她低头,借着披风将两人牵住的手遮掩住。
很快,两人到了馄饨摊。
老翁在一旁收拾桌子,老媪在灶台边守着灶里的柴火,热络地招呼两人,“郎君、娘子来碗馄饨?”
“来两碗。”谢行之先付了钱给老妪。
老媪:“二位里面挑位子坐,稍等片刻。”
月吟坐了靠里面那桌,里面暖和。
老翁先端了两碗热汤,“夜里凉,二位先暖暖,馄饨马上就来。”
两人道了谢。月吟捧着汤碗,滚烫的热汤把碗壁都烫热了,她捧着没多久双手就暖和了起来。
月吟说道:“冷的时候,就喜欢吃些热乎乎的汤食。”
谢行之将两个勺子在热汤里烫了烫,约莫等了十来个数,这才递给月吟。
“谢谢世子。”
月吟接过,客气地道谢,用他烫好的勺子舀热汤喝。
两碗馄饨很快端了上来,“二位慢用。”
月吟说道:“世子尝尝,我们扬州的馄饨和京城的味道不一样。”
谢行之目光去越过月吟,看着她后面,示意她转过去看看。
月吟好奇之下转过头去,只见她身后那桌坐了对小夫妻,两人夜里出来吃馄饨,那位郎君正舀了勺馄饨喂他家夫人,甜蜜恩爱着。
月吟恍惚一阵,回正身子的时候谢行之不知何时把他面前的那碗馄饨推到了她这边。
月吟疑惑,好奇问道:“世子都给我吃?可两碗太多了,我真的吃不下。”
谢行之摇头,把那碗他的馄饨与她那碗并排,给她使了个眼神,仍旧指向她身后的小夫妻。
月吟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脸不自觉就红了,“我喂世子?”
谢行之很快应声,“好。”
大庭广众下,月吟难为情,“那只就只喂一勺。”
谢行之只她脸皮薄,便也没强求。
月吟低头,握着勺子,搅了搅热气腾腾的馄饨汤碗。刚出锅的馄饨烫,她勺子里舀了一个,又晾了一会儿,估摸着不烫后,这才递了过去。
馄饨还没喂给谢行之,光在递过去时,她那颗心又开始不听话得砰跳了,像只在林间迷路的小鹿,到处乱撞。
月吟喂他吃完那勺馄饨,脸上早已红霞飞,跟丢烫手山芋一样忙把手缩了回来。
她把勺子放出去,将他那碗馄饨推了回去,“该世子自己吃了。”
“我肚子饿了,要开始吃馄饨了。”
月吟低头,捧着她那碗,先喝了一勺热汤,这才开始舀馄饨吃。
慢慢地,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恢复平静。
许久没有吃过家乡的馄饨,月吟不知不觉把那碗热馄饨吃完了,一抬头,谢行之正看着她,他脸上有笑意,似乎是方才一直看着他。
他碗里还剩半碗馄饨。
月吟不好意思,垂着头倒了杯茶漱口,拿锦帕擦了擦唇。
“吃好了?”谢行之温声问道。
月吟点头,从长凳起身。
吃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她感觉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谢行之自然地牵过她手,带着她离开馄饨摊,“戏术台的皮影戏还没收场,我们过去看看。”
月吟跟着谢行之往那边去,有些遗憾,“可惜现在太晚了,人太多了,都没好位置了。”
“不过那些皮影戏我都看过了,闭着眼睛都能把剧情说出来。”
谢行之偏头,笑着看她,“阿吟如此厉害。”
月吟眉梢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骄傲地承认了,“是呀。我和婉星姐姐都看过好多好多次了。”
还没到石拱桥边,两人路过成衣铺和脂粉铺前放置的花雕小鱼池,月吟忽然停下脚步,指了指那小鱼池,“世子,还有这个小鱼池,这莲叶下面藏了些小金鱼,我和姐姐上街买东西,总喜欢在小鱼池边停一停。只有往小鱼池里扔些鱼食,小金鱼全出来了,争先恐后抢鱼食吃。”
“世子明日可以来喂一喂。”
月吟说起一些趣事,总是很高兴,双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谢行之忽然有了新想法,“阿吟既然都看过皮影戏了,那我们就不去了。我们在附近这附近走走。”
月吟想了想,左右现在都没好位置了,便遂了谢行之的意。
谢行之牵着她手,略过围了人群的戏术台,来到石拱桥上。
蜿蜒的小河流过石拱桥,夜里河水中倒映这各色灯笼的影子。
两人在桥边驻足,月吟倚靠桥上栏杆,给谢行之指向桥底的小河,“世子,白天这条河有乌篷船驶过,可以坐船赏景。春夏之交,姐姐就喜欢坐乌篷船赏景,但我惧怕掉水里嘛,一次都不敢坐。”
“往后我陪阿吟,阿吟不会再掉水里了。”谢行之心疼地揽过她肩头,“别怕。”
月吟点头,抬头冲谢行之笑笑。
她又指了指石拱桥另一边的梧桐树,“那棵梧桐树听说快一百年了,长得枝繁叶茂。梧桐树底下放了个棋盘,曾经有位聋哑的老媪常在这里下棋。我每次受了委屈想哭,不想让姐姐看见担心时,就从县衙偷偷跑出来,到这里来跟老媪边下棋边哭诉,左右老媪都听不见,她也不知道我是谁。”
谢行之忽地想起他几年前寻来扬州时,他向本地人打听崔叔,见梧桐树下棋盘边坐了位老媪,他找老媪打听情况,说了好一阵才发现那老媪根本听不见,他笑自己心急,寻了人便问。
谢行之去了一旁坐下,他拿出舆图,正想着下一步往那个方向寻去,旁边忽然路过名哭啼的小姑娘,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
那小姑娘一骨碌坐上棋盘旁边的石凳,跟那老媪一边下棋,一边哭诉。
哭哭啼啼的小可怜,他当时还觉这小姑娘有些笨,连那老媪听不见都看不出来,还一个劲跟老媪哭诉,也不知在家受了多大委屈。
哭着哭着,小姑娘趴着棋盘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