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屿
“罢了,我改日寻个机会旁敲侧击问一问,让表姐察觉不出有别的意思。”
月吟说着,笔锋落于纸上,划出柔而有力的一横。
这日。
三位夫人前后脚来到淳化堂给谢老夫人请安。
谢漪澜跟在大夫人身后,请完安后坐在一旁,听长辈们扯着家常,偶尔插上一句,说到了谢老夫人心坎上,讨得她笑声连连。
聊着聊着,二夫人忽然问谢漪澜,“漪澜,往常都是你和星丫头结伴前来,今日你都来有阵功夫了,也不见星丫头过了来请安。”
二夫人说着瞧了瞧屋子里的漏刻。
众人随着二夫人的话,也下意识看向漏刻,这都辰正一刻了,明显是晚了。
二夫人回正身子,关切道:“星丫头莫不是又病了?这孩子身子娇弱,可得仔细着调养。”
这话虽透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但谢漪澜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总感觉二婶婶是在祖母面前责备表妹来晚了。
祖母待表妹本来就不亲厚,谢漪澜就怕祖母让二婶婶这一说,更不喜欢表妹了。
谢漪澜笑了笑,回了二夫人,“二婶婶您有所不知,表妹这段时间挑灯夜战,估摸着昨晚又熬了一大宿,如今正往祖母这边赶。”
谢漪澜转头看向谢老夫人,一只手背挡住嘴巴,俏皮说道:“祖母,我就先跟您透个底。祖母的寿辰不是快到了,表妹这段日子都忙着给祖母准备寿礼,孙女都帮您打听好了,这送的是张百寿图。”
她咬重“百寿图”三字,着重强调。
“这百寿图可难写了,表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待在屋子里准备寿礼,夜里也是,光孙女知道,就有五个大夜呢。”
谢漪澜说得真真的,一点也不像是胡编乱造。
但其实后面是她瞎编的,她哪知道表妹夜里临摹多久,但瞧着表妹白日的势头,夜里应该也没有懈怠。
反正表妹如今不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专往好的方向说。
果真,祖母的神情变了,有了丝动容。
谢漪澜抿了抿唇,盖住心里的欢喜。
谢老夫人默了默,慈祥的眼眸慢慢蕴了浅淡的笑意,不易察觉。
谢老夫人态度软了,蓦地出声,“呦,那夜里可别光顾着写字,坏了眼睛。”
谢漪澜脸上洋溢着笑,“祖母放心,我改明儿劝劝表妹。”
大夫人感叹道:“记得我外祖父六十五岁寿辰那年,就收到了幅百寿图,是真真好看。但要完成这百寿图可不止写一手好字这般简单,需写字之人沉下心来,心无旁骛。”
大夫人看眼谢老夫人,说道:“不怕母亲笑话,我从前写了不到一半便放弃了。星丫头有份魄力和耐心,倒是让我肃然起敬。”
一百个字形不同的寿字井然有序地排列,全是对老寿星的祝福。
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那些书香门第、世家贵族,无不以家中有幅百寿图而自豪。
谢老夫人头点了点,从桌上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倒也没再说话。
二夫人讪讪一笑,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不久,众人口中谈论过的姑娘出现了。
月吟拎了个食盒姗姗来迟,福身请安,“外祖母万福金安。”
“今早在小厨房做了些糕点,来迟了,外祖母莫怪。”
月吟将手中的红漆木食盒递去,林嬷嬷在谢老夫人眼神的示意下走过去接住。
月吟退到谢漪澜身旁坐下,谢老夫人随口说道:“星丫头上次做来的鲜花饼,鲜花的味道与糖味恰到好处,谁也没抢谁的风头。”
月吟恍惚一阵,眉眼弯了一弯,眼底藏不住笑意,有种拨云见日的欣喜。
这一番话算是谢老夫人对她夸赞吧。
这还是谢老夫人第一次夸她。
谢老夫人打开食盒看了眼,满意地点头,又示意林嬷嬷盖上。
这微妙的态度转变,屋中众人皆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了一杆秤。
谢老夫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串,状似思考。
一室静谧中,谢老夫人目光落到捧着茶杯,却一直用茶盖刮着茶沫的二夫人,而后谢老夫人又转眸看向月吟,开口道:“星丫头,你离家有些时日了,听说前阵子扬州传了封家书来,可是家里人想念了?”
月吟原本还以为拨云见日的喜悦心情,因这一番话,心突然提到嗓子眼,谢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是随口关切一句,还是另有用意?
就这一阵功夫的时候,屋子里的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月吟更是紧张,心里越发没底,担心这一回答,便把自己送回了扬州去。
月吟攥紧锦帕,小心翼翼说道:“回外祖母,在半月前,父亲是传了一封信来,问我近来可好。”
说道此处,月吟欲言又止,唇瓣抿了抿,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道:“也不瞒外祖母了,我不念家,更不想回扬州去。”
她忽然起身,到前面来跪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让大夫人、三夫人、谢漪澜齐齐惊讶,谢漪澜更是惊讶地险些站了起来。
月吟跪在前面,直面谢老夫人道:“外祖母对母亲有养育之恩,但母亲一直没有机会在外祖母身边尽孝。如今我来了,我想替母亲在外祖母跟前尽孝,替母亲照顾外祖母,请外祖母不要把我送回扬州去。”
一字一句,句句诚恳。
娇小的身躯跪在地上,那纤薄的身子挺得笔直,娇柔生怜的脸上满是真诚和坚定。
“你这孩子,我没说赶你走,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林嬷嬷。”
谢老夫人喊一声,林嬷嬷会意,过去月吟扶起来。
谢老夫人看了眼月吟红了的眼眶,又瞥见她眼底的一圈鸦青,说道:“入夜后,该休息时就休息,仔细眼睛,莫将身子熬坏了。”
仔细眼睛?
月吟云里雾里,不明白这是何意。
谢漪澜心里一紧,怕乱编的话露馅,忙把话题接了过来,“祖母,表妹一向听话,您都发话了,表妹肯定听了进去。”
她转头看向月吟,“是吧,表妹?夜里就早些休息。”
谢漪澜示意她点头,月吟迷迷糊糊应声点头,“谢外祖母关心,我会牢记的。”
谢老夫人颔首,谢漪澜偷偷舒气,总算是没有汗流浃背了。
这厢,月吟被林嬷嬷扶起,还在原处站着,心里踏实了,但恰在这时,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月吟看着面容慈祥的谢老夫人,鼓起勇气说道:“若说家人的想念,婉星倒是想求外祖母一件事。”
“何事?”
“此行来京城匆忙,行囊也是匆匆忙忙收拾的,我忘带了母亲的遗物,如今在侯府待久了,越发想念母亲。母亲此前给外祖母写过信,外祖母可否将信给婉星看看,看着母亲的字迹,也算是睹物思人了。”
二夫人神色微变,本能地握紧茶杯,呼吸凝滞了。
谢老夫人抿唇,沉默一阵,在林嬷嬷耳边低语。林嬷嬷点头,离开屋子,不一会儿,她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封信封略微泛黄的信。
谢老夫人有些伤感,“就这一封,你拿出吧。”
月吟双手接过,握着信封疑惑低语:“就这一封吗?可母亲不是写了很多封信给定远侯府吗?”
低喃的声音虽小,但谢老夫人还是听见了,疑惑道:“你说什么?”
月吟抬头,极其肯定地说道:“回外祖母,母亲生前给您写过不止一封信。”
此话一出,二夫人背脊发麻,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忽然荡了出来,洒得她满手都是,衣裳还打湿了。
她忙拿锦帕擦拭,心虚地不敢抬头。
但谢老夫人还是注意到了,她启唇说道:“今日便到此吧,都回去吧,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她看了眼荡出茶水的二夫人,声音颇冷t,道:“老二媳妇,你留下,我有事问你。”
二夫人身子一僵,面色凝滞地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待所有人都走后,谢老夫人声色俱厉,道:“说罢,怎么回事?芸儿传回侯府的信为何只有一封。”
二夫人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此刻谢老夫人冷沉着张脸,明显是怒了,她心里一颤,扑通跪在地上,“母亲冤枉呀,儿媳也是按照您的意思,扣下了五妹的信,以免母亲看见五妹的信动怒。”
二夫人提醒道:“母亲您不记得了?五妹初次传信来时,你还恨铁不成钢地责备她好一通,说她不听您的话,吃苦受累也是自寻的。您当时生气,没回信,说关系都断了,传信回来也不想看。”
“母亲您都这么说了,儿媳便自作主张就将往后的信都扣了下来。”
二夫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心里越发没底。
谢老夫人气得冷哼,“老二媳妇,你是真敢啊。你不知那是气话?!”
二夫人低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大气也不敢出。
“一共扣了多少封?”
二夫人缩着脖子,“五六封吧。”
“信呢?”
谢老夫人冷厉的声音中带着薄怒,二夫人心里发颤,支支吾吾道:“烧……烧了。”
“砰”
谢老夫人重重拍桌子,气得站起身来,颤抖的手指指向跪地的人,“好好好,就这么自作主张。我说你怎时不时地针对新星丫头,原是害怕她将这岔抖出来。”
谢老夫人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厉声道:“从今日起,你禁足!好好回你院里反省反省,等寿辰那日再出来。”
二夫人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月吟回皎月阁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谢老夫人只收到了一封来信,可柳伯母明明每隔几月都会写信传去定远侯府,给老夫人。
莫不是信在传出柳府前后,就被宋姨娘或者是柳老夫人扣了下来?
宋姨娘的手段,月吟见识过。
宋姨娘能说会道,擅为自己辩解开脱,可以把所以过错都推到柳伯母身上去。
她还很会装柔弱,骗得柳家那两人的心,一软一软的。
更会背地里耍手段,收拢人心。
谢老夫人提到了信,故而月吟便想,柳伯母写给谢老夫人的信中,有提过宋姨娘。
若是有这些信作佐证,那谢老夫人才会更加相信她的坦白,即便宋姨娘再为自己开脱辩解,也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