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太好了,大将军,少祭司救下了王女?!您不用受那狗皇帝胁迫了!咱们少祭司既然?兵行险招,救下王女?,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想必不久后也能?成功脱身。”
终于,一名亲卫率先开口,激动?喜悦溢于言表。
他错以为先坠落下来的是?王女?。
他的家族与王族颇为亲近,而他无意中知晓这位王女?,与那位传说中香消玉殒的先王女?,实则是?同一人?!
先王女?之血,能?驭万蛊,若有王女?坐镇军中,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王女?精于炼蛊,以蛊术救治了无数南照人?的生命,她八岁在白龙脊学成归来,一直隐姓埋名,在国内各处义诊,可?以说是?许多南照子民的精神图腾,甚至到现在许多南照人?都会在供奉蝴蝶妈妈的牌位旁,放上一尊小小的白玉王女?像。
若说大将军是?南照的守护神,王女?便是?他们的观世音。
祝拂雪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年轻的亲卫自告奋勇道:“大将军,属下去迎王女?归国!”
“囡囡……”
祝拂雪并?未阻拦,他仰头看着天边那抹似要羽化而去的红,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芊芊稳住心?神,脚步微微向前,一阵刮骨刀般的寒风从底下吹上来,吹得她脸颊刺痛,衣袖裙摆狂飞不止。
脚踝上的蝴蝶胎记似有生命那般,翅膀隐隐泛出金红之色,闪烁流华,似要破开皮肤,就此飞离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她最后回了一下头。
那高大的男子正迎着风雪,朝她步步走来。
她动?了下唇,明明有许多话要讲的。
可临到头又似乎什么也不必讲了。
是?不必讲,还?是?怕讲了,就会多生一分动摇?她曾说对死亡的恐惧是?可?控的,也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怕死。
但到了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人?。
她没那么高尚,她是?害怕的,害怕死亡,害怕痛,害怕流血,害怕无止境的黑暗,害怕……害怕永远见不到她爱的人?。
于是?,只是?与他那样的两两相望,静静无声。
视线纠缠间。
他却再也看不清她的眼底,究竟是?爱是?恨。
谢不归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发抖。
他低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掌,像是?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倏地一掀浓睫,失望而冰冷道:
“两年,朕用了整整两年,原来只是?在做无用功,你终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祝芊芊,世人?的生死究竟与你有何干系?你要为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朕?”
说话间,他脚步沉重,朝她一步一步靠近。
他视线紧攫住她的脸,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她,尽力?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朝她走出第一步:“一样东西若是?恪守礼节无法得到,就该不择手段去骗去抢。”
第二步,他说:“这世上的事难道不都是?如此吗?窃国者侯,窃钩诛。”
第三步,他说:“你不能?要求每一个皇帝都是?圣人?,所?谓圣贤君王都是?后人?的杜撰,亦或者当权者的自我美化。祝芊芊,我对不起天下人?,但我对得起你,你又何必非要以此相逼!”
非要看我痛,你才会满足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她回望无声,半晌,呼出一口白雾。仿佛垂眉观音,身前香火缭绕。
旋即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的身子又往前一寸,向着地面?倾倒。
那袭红衣如同渐散的烟雾,是?柔软而多刺的绞绳,缠住他的心?脏。
一瞬间,他感到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近乎于神性的、高不可?攀的冰冷。
那个梦又涌上了心?头,那个不论他怎么呼喊她都不再回头的梦。
他忍不住怒声道:
“祝芊芊!停下来!”
“回头!”
“你回头!”
“回头看我一眼!”
看我一眼啊……
风拂鬓边,银饰敲击叮响,芊芊仰着脸,遥望天际叆叇云色。乍看见,一缕柔软的金光透过灰白色的云层,如利剑般横贯天地。
这一轮久别的朝阳,终于自重重枷锁中挣破而出,日放千光,照遍人?间。
天亮了。
念头一出,浑身一松,她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谢不归如最敏捷的猎豹那般扑了上去,一生中最快的力?量和速度就在此刻了。
明明近在咫尺,伸出去的手却只触到一片柔软的衣角,伴随着“撕拉”——
裂帛之声响起。
腹部撕裂般的剧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汗水大颗大颗从额头滑落,男人?高大的身子近乎一半伏在城墙上,青白色的手指间,死死地抓着一截鲜红如血的碎布。
身后,士兵们看着这一幕,屏住了呼吸。
有人?发现,皇帝一路走过的地方鲜血淅沥,在白雪上汇成了一条鲜红扎眼的血路。
陛下……竟是?伤重在身!
城楼下,年轻的南照士兵,朝着猛犸象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狂奔。
他那张被?战火侵蚀的脸上充满了挡不住的希望和朝气,一边跑一边喊:
“王女?——!”
“大将军派末将护送王女?!”
“北凉军已经停止进攻,我们有救了,南照有救了!”
可?他的声音却在看清猛犸象上,那戴着面?具的少年时,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说:“少祭司怎么是?你——王女?呢?难道王女?还?在大魏皇帝的——”
话音未落。
“砰!”
这一道重响砸碎了所?有声音。
士兵浑身僵硬,愣愣地看着前方,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亦是?随着这声重响,猛犸象巨大而沉重的身躯突然?一震,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它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大块头支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驮着身上的少年,一点一点靠近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
“咕噜咕噜——”大块头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终于,它来到了主人?的身旁,长?长?的鼻子试探地伸到女?子的脸侧。
动?物的感知往往是?最敏锐而精准的。
当觉察不出任何生机的存在后,猛犸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鸣,眼里顷刻噙满泪水。
它灵活的鼻子试图卷起那女?子纤细的身躯,放到自己的背上,试了几次都无力?垂下,哀鸣声一声比一声急,也一声比一声低。
落叶归根并?不仅仅是?人?类的传统,动?物也有相似的习俗,它们在死前,会找到最熟悉的地方安静地离世。
它不懂人?心?的复杂、更不知人?类的纷争。
它唯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带它的主人?回家。
可?它再也做不到了。
“轰”的一声,这头寿命本该长?达六十年的猛犸象,在度过它仅仅三分之一的生命之后,就此倒下不起。
人?间的最后一眼,仍旧眷恋不舍地望着它的主人?。
巫羡云也从猛犸象的背上掉落,摔在了雪地之中。又是?一大口血从少年的口中喷出,洒在雪地上,像是?开了一串串红梅。
终于,他能?动?了。
以手作力?,向着此生所?求,此生唯一的明艳爬去。
不够……
不够、还?不够……
他的指尖离她依旧很远很远很远……
芊芊……醒醒。
醒醒,不要睡……阿满,阿满……蝴蝶妈妈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而在猛犸象倒下之后,方才露出它身后的画面?,那一抹纤影,如飘零的枫叶般委顿在地。
所?有南照士兵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掉下来的……
是?王女??!
莫说那亲卫,便是?陆陆续续赶来接应他们的士兵,以及祝拂雪身后,所?有的南照士兵,全都如同朝圣一般,跪了下来。
即使是?祝拂雪,也屈膝,朝着王女?的方向跪下。
雪落,无声。
一夜的鏖战,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尾,有人?放下手中的兵器,看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呢喃:
“天亮了。”
城门推开,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随着大魏士兵们的用力?推动?,城门逐渐向内移动?,露出一条缝隙。
光线从缝隙中透进,照亮了城墙内的景象。
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们分列两队,持戟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