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他顿了顿:“我让御厨天天给萱儿做。”
芊芊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喝着桃花羹。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谢不归看她一眼,没多停留便掀开?珠帘,阔步走了出去。
芊芊缓缓放下那?只喝了一口的桃花羹。
谢不归离开?的背影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离开?,她独自等待。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他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溜了出去。
……
“既然都跟上来了,那?正好?,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们?。”芊芊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身后那?群呼啦啦的宫女?。
她们?浩浩荡荡地跟着,实在太过惹眼。她不明白,不过是出门散个心,为何要跟来这么多人?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女?子一身素衣站在那?儿,山眉水眼,神色不喜不怒,嗓音温柔轻细。
宫女?们?见她这副模样,反而有些受宠若惊。她们?原本?以为,芊芊对皇帝大呼小叫,定?是个不好?招惹、脾气暴躁的美人。如今才发觉,她情绪极淡,平和得如同一阵春风。
皇帝却能把她气得跳脚,宫女?们?心中突然冒出五个字——一物降一物。看来,王女?此?行只怕会印象深刻,一辈子都忘不掉在邺城的种种遭遇。难道这就?是陛下的用意?
“你们?陛下平日里很喜欢……雪才人?”芊芊还是无法理解,他究竟疯到什么程度,才会把一只雪貂封为才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单纯喜欢养貂?还是喜欢到必须给它一个皇室封号?
宫女?们?面面相觑,“这……奴婢也不好?说,陛下对雪才人……也并?不亲密。”
“在王女?进?京之前,陛下因着皇后仙逝的缘故,终日郁郁寡欢,喜怒都淡,连对太子殿下都难得有个笑模样。”另一个宫女?轻声说道,“可是自从王女?出现……”
“奴婢曾在行宫伺候过,有句话不得不说。”一个年长的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您与先皇后,不仅样貌,便是这一颦一笑,都相似到了极点?,叫人分辨不出其中的区别。”
难道他只是把她当作替身?芊芊心中一动。若真如此?,他为何只字未提先皇后的名?姓,反而以另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与她相处?
冷静下来想想,这其中疑点?重重。
宫女?们?却并?不觉得怪异,私下议论陛下与这位王女?的相处时,甚至颇为津津乐道——她们?觉得,陛下待王女?那?般异于常人,也许是某种情.趣。
古往今来做皇帝的,总会有那?么一点?小癖好?,这本?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何况二人生得养眼,模样儿登对,若能走到一起倒也算是佳偶天成了。
“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我就?在附近转转。”芊芊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
皇宫甚是广阔,春日里更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芊芊漫步于宫中,穿过一处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荒凉而安静。
路过一处庭院,更是寂静得让人心生寒意,正当她打算转身返回时,却意外地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太子谢忆奴。
小小的孩子独自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芊芊走上前,轻声问道:“太子殿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谢忆奴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指着墙头,奶声奶气地说道:“放纸鸢。”
芊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蝴蝶形状的纸鸢静静地挂在墙头上。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个院子虽然荒凉,却异常干净,像是有人时常打扫。
方才进?来时,她似乎看到宫门口的牌匾上写着“长门宫”三个字。
院子的角落里,有两?株被砍断的树桩。
若说凄凉,是因为曾经连理并?枝的两?棵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再?也感受不到彼此?的温暖;若说热闹,却是枯枝败叶,死气沉沉,丝毫不见半点?春意。
衣角被一只小手扯了扯,芊芊的注意力放回他的身上。
几天不见,小包子似乎愈发粉嫩可爱了。
芊芊正想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却不料被一把抱住大腿。
“娘亲!”小包子仰起脸,奶声奶气地叫道,“陪忆奴放纸鸢好?不好?。”
芊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家伙的脸盲症不仅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纸鸢,飞走了。忆奴,想救它。父皇说,不可以爬高高。只能等,掉下来。”
忆奴粉嫩的小手指了指纸鸢,又指了指梯子,芊芊明白对方的意思。
——孩子力气太小,搬不动梯子,而且他记得父皇的叮嘱,不敢随便爬高爬低,所以只能干等着。
这样听话聪慧的小孩子,又是皇后所出,怎么那?日在含章殿瞧着,皇帝似乎不是很喜欢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你年纪还小,确实不能爬梯子,我去帮你拿下来。”
芊芊说着,便走向?一旁的梯子。
她小心翼翼地攀上梯子,伸手去够墙头的纸鸢。然而,这梯子年头有些久了,最高一层似乎有些松动。
只听“咔嚓”一声,脚下一滑,芊芊心中一紧,闭上眼,心中暗叫不妙。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传来,身子一轻,芊芊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风一阵阵儿地将薄荷香气送至她鼻端,与此?同时针扎般的刺痛传来,一瞬间,脑海中多出了许多记忆。
高台下的初见。手拉手走过人群。郎情妾意的婚礼。如胶似漆的七年。失去女?儿的痛楚。皇宫中每一个被禁锢的夜晚。逃离他。在行宫的两?年。最终定?格在城楼上的纵身一跃。
相思木,长命锁,太和王宫,琴心之路……
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所有的纠缠,亏欠;希望,绝望。
所有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让她窒息到说不出话来,只能蜷缩着身子微微颤抖。
“你怎么能去那?么高的地方!”耳边,一道低沉愠怒的声音惊雷般炸响。
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空,却又如此?清晰。
是谢不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难以掩饰的痛苦。
“如果我没有接住你,如果我没有接住……是不是……”
芊芊眼睫倏地一颤。
她从他怀里缓慢抬起头,看到他眼眶红得滴血,额头青筋鼓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情绪,好?让自己?表现得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唯有芊芊知道,他抱着她的手臂在颤抖,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像是缊袍敝衣地在寒冬中行走,不住打着摆子,冷到了极致。
他在……恐惧。
芊芊凝视着他的眼睛,始终没有说话,突然,一滴、两?滴,有水珠砸在她的脸上,渐渐地密集起来,流进?她的眼睛,带着酸涩,
“落雨了。”她轻声说道。
头顶乌云聚集,雨珠子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春雷滚滚,一声比一声沉闷,是惊蛰结束的预兆。
滴答滴滴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湿润了谢不归那?张白玉似的脸,顺着他长长的眼睫,滴落在她的鼻尖。
“萱儿,以后别去那?么高了,”他薄唇微动,一抹声音飘渺,如隔云端。
“答应我,好?不好??”
闻言,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如同春风化雨,那?么动听。
“谢不归……”
“谢苍奴,”她迎上男人微垂的眼眸,“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第69章 069
069
苍奴。
苍奴……
若说这个世上还会这么喊谢不?归的, 除了芊芊,或许只?剩下一个人。
阿娘。
可他已不?太想得起?阿娘的脸。
但他记得阿娘的味道。
阿娘闻起?来是苦的,那种苦是一闻到整个五脏六腑都忍不?住要往外冒酸水的苦。印象里的阿娘, 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黑白分明的动?物似的眼睛。
阿娘也是有阿娘的。
他管那个瘦瘦小小的老妪叫“阿嬷”。
二十多?年?前他还在一个偏僻的山村生活。村子里的人会说一些过去?的事。
他们?说他爹高?贵不?凡定是个大人物,将来定会接他们?一家人去?过富贵日子, 听说有钱人家的耗子都有小山那么大,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顿顿吃肉满嘴流油。
他们?说着说着就开始舔起?了嘴唇。
黑黝黝的皮肤,黄黄的牙齿。
他六岁了, 爹还没有回来。
他在村民们?的口中从小仙童到老李头?的便宜孙子,到贱.货的儿子,再?到野.种。
阿娘生了病, 要喝药。
那些药闻起?来很苦很苦, 阿娘却天天都要一碗一碗地往肚子里灌, 然?后咳嗽。
阿嬷骂她赔钱货, 还会用藤条抽阿娘。
他扑到阿娘的身上, 阿嬷就会发了疯地抽打他们?, 直打得阿娘手都抬不?起?来, 咳嗽得更加厉害,只?能他给阿娘喂药。
阿娘会摸着他的脑袋,夸他“真乖。”每当这时, 他心里就甜滋滋的。
“那个是我爹吗?”有好几?次, 他都会指着从院子后墙翻出去?的身影问。
阿娘便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
他经常跟小动?物玩,小动?物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阿娘很像小动?物。
小动?物不?会流泪,也不?会说话, 它们?只?会依赖地靠着他,给他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