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看她一眼,她又婉转道:“殿下若要责怪,便怪我一人吧。”
大?概半个时?辰之前,沈希仪率领兵将,连杀百人,而现在,她没有丝毫杀气?,还把头低了下去。
华瑶并未细究,因为沈希仪及时?赶到,遏制了西?区的火势,安顿了数万民众,避免了西?区的事态扩大?。若不是沈希仪从中出力,与西?区相连的北区只会深陷于混乱之中,华瑶就更难脱身了。
华瑶与沈希仪闲谈几句,给她留下了三十个侍卫,助她一臂之力,她目送华瑶策马飞奔,却不知道华瑶还要去哪里?
今夜,宛城大?乱,沈希仪也吓了一跳,现下的局面稍微平稳了一些,她担心宛城还会再?生变故。
华瑶却没有太多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总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夜色深沉,华瑶率兵闯入宛城南区。她翻身下马,走入一座官家大?宅。
许敬安在此恭候已久。她紧跟着华瑶的脚步,禀报道:“殿下,我依照您的吩咐,抓到了四十余位宛城官员,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妾、儿?女、子孙都被我关押起来了……”
华瑶点?了点?头:“这也不是关押,只是我们请他们过来做客。”
许敬安立刻改口:“是啊,做客而已,他们哭声连天的,太不懂礼数了。”
许敬安曾经是宛城的将领,自然?知道宛城官员的住址。
今夜,宛城抽调所有武功高手,围攻华瑶一人,那些官员自己家里的护卫,便是不堪一击。华瑶在北区作战之际,许敬安率兵劫掠官员,打了个猝不及防,官员毫无还手之力。
华瑶准备立刻审问他们,尽快找到崔纬的弱点?。她脚步如风,径直向前走,她的侍卫又说:“殿下,驸马给您寄了一封信。”
今天傍晚,谢云潇的密信抵达了宛城,彼时?华瑶赶去了北区救灾,负责传信的侍卫没找到华瑶,便听从了许敬安的建议,在南区的官宅里等候华瑶出现。
驸马寄来的密信,何其重?要?侍卫不敢耽误,待到华瑶点?头之后,侍卫双手把信件递给华瑶。
华瑶拆开一看,略扫一眼,并非要事,她就没放在心上?。
她拐入一间书房,找出一张宣纸,拿出一支炭笔,匆匆写道:“潇潇……”这两个字,似乎太过简略,她略一思索,又添了一句:“多日不见,思念甚切。”
多日不见,思念甚切。
这其实?是一句假话,华瑶与谢云潇分别以来,她每日忙于公务,实?在没空牵挂他,比起儿?女私情,她更关注岱州军情。
不过谢云潇也才刚刚抵达岱州,华瑶没什么好问的。她根据谢云潇传来的消息,做出了一番布局,详细地写在信纸上?,最后的落款,她署名?“华小?瑶”,以示亲近。
华瑶用火漆封好信封,装入封套,交到侍卫的手中,命令他
立刻去送信。
从秦州到岱州的官道已在华瑶的掌控之中,驿站的驿吏全部?听命于华瑶,凡是华瑶派发的密信,皆是八百里加急传送,短短两天之后,谢云潇便收到了华瑶的回信。
第143章 临水照 所谓的“相思成疾”,他已病入……
清晨时?分,朝霞漫天。
谢云潇正在山林中练剑。四周的树叶被风吹动,飒飒作响,枯黄的落叶随风翻卷,又被剑光斩成两段,纷纷扬扬飘落在地,每一片残叶皆是?正面朝上、背面朝下。
旁观的侍卫眼花缭乱,全然不知谢云潇是?如何出招的。
谢云潇的武功早已臻入化境,他的剑法自成一派,极为艰深奥妙,旁人想学也学不来。而他俨然有一代宗师的风范,他熟悉各门各派的剑法,不仅能融会贯通,还能因材施教,经他点拨之?后,侍卫的武功大有精进。
今日,谢云潇与侍卫切磋剑术,大多数人在他手下过不了?十招。
谢云潇点到?即止,并?未伤害任何人,但他剑势威猛之?极,实有万夫不当之?勇,岱州的名将都知道自己并?非他的对?手。
岱州竹城的守城将军严临也在一旁观望。
两年前?,谢云潇在岱州剿匪,严临和谢云潇打过交道,两年不见,谢云潇的境界远在巅峰之?上。
严临敬佩他,更畏惧他,自从他来到?竹城,严临尽力避免双方冲突,唯恐他在竹城作乱。
严临的面色十分凝重,谢云潇倒是?依旧从容。
此时?风停树静,朝阳初升,谢云潇收剑回鞘,脚步无声地踏过一片树荫。他走?到?严临的面前?,严临躬身行礼:“卑职参见殿下。”
谢云潇道:“免礼,请起。”
严临这?才直起腰,微微抬头,仰视着谢云潇:“方才您在练武,卑职不敢叨扰,只好退到?一边去,还请您不要责怪。”
谢云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严临连忙抱拳:“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云潇道:“但说无妨。”
严临又把头低下去:“卑职是?个武将,没读过书的粗人,不太会讲话,若是?哪句话讲错了?,冒犯了?您,还请您饶恕卑职的鲁莽之?罪。”
谢云潇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在他开口之?前?,谢云潇隐晦地提醒道:“叛军在秦州节节败退,叛军的残部约有三万多人,现已逃到?岱州地界。你身为官兵统领,当务之?急是?清剿叛军、守卫岱州,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务,不必烦恼,我会替你做打算。”
严临生平最害怕与文官交谈,他原本把谢云潇当作武将,怎料谢云潇的口才丝毫不逊色于?文官,严临听完他的话,恍了?一下神,脑子才转过弯来。
秦州叛军的残部四处窜逃,多半逃到?了?岱州。众所周知,岱州沃野千里,水土丰沛,自古便是?膏腴之?地,满山满谷的野果?都可以用来充饥。哪怕遇上灾年歉收,岱州的流民也比邻省更少一些。
岱州常年无战事,朝廷又不可能白白地供养官兵,岱州官兵名为“军户”,实为“农户”,他们日复一日耕田种地,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为朝廷纳税交粮。至于?“武艺演习”,不过是?走?个过场,没多少人会认真对?待。
两年前?,华瑶和谢云潇在岱州剿匪,谢云潇沿用了?凉州的军规,迅速练成了?一支军队,确实增强了?岱州的兵力。
但是?,谢云潇毕竟没有岱州的军权,无法审查岱州的军情。谢云潇离开岱州之?后,岱州军队的威风仅仅维持了?半年,便又故态复萌,直至今日,岱州各地的军营里不乏酒囊饭袋。
谢云潇的言外之?意,就是?让岱州官兵自行处理秦州叛军,谢云潇不插手,只会从旁协助,可是?这?样一来,岱州的形势又是?何等危急?
就凭岱州的兵力,如何与秦州叛军抗衡?
倘若秦州叛军合力攻打岱州城池,守城官兵必然招架不住,那叛军所到?之?处,必然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严临急忙道:“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咱们快言快语,有话说话,您大驾光临岱州,咱们岱州的官员太惶恐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在岱州做官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大家都在议论,公主是?不是?……是?不是?想造反?”
谢云潇很平静地与他争论:“公主上阵杀敌,开仓放粮,拯救了?秦州数百万人的性命。她不忍看到?岱州生灵涂炭,派我来岱州平定?叛乱。”
严临支支吾吾地说:“叛军……叛军……”
谢云潇打断了?他的话:“你分明知道,岱州各地兵力薄弱,无法抵抗叛军入侵,既然如此,何必把我当作敌人。我和你一样,只希望天下太平,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严临相信,谢云潇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可他一介低微武官,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支持朝廷指定的“乱臣贼子”?
京城的邸报已经传到?了?岱州,朝廷大骂华瑶欺君叛主,后来又有消息称,秦州叛军伪造了?邸报,只为污蔑公主的名声。各种各样的音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混在一起,让人难以辨别,岱州官员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他们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岱州百姓还没忘记公主剿匪的功绩。无论朝廷的旨意如何传达,百姓还是?自发地跑去公主祠,日夜不断,焚香祷告。
思及此,严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您和公主肯定?是?出于?好心,可惜天命难违啊……”
他双手抱拳,朝着天上拱了?拱:“圣意难测啊,圣上裁定?公主谋反,谁敢不听从?那公主的下场会是?什么样,您想过吗?”
山林中微风拂面,树影摇动,鸟啼声忽近忽远,这?一处地方是?如此幽静安宁,严临的背上却冒出一层冷汗。他与谢云潇相距一尺,谢云潇的杀气毫不收敛,那杀气就像三九天的寒意,渗进了?风里,冻得他险些站不住了?。
他硬着头皮说:“卑职……卑职请您把军队留在岱州,您自己返回秦州,您还可以……可以辅佐公主,您留下来的军队能帮我们打仗,只要我们战胜了?秦州叛军,这?儿?的老百姓就不会被战乱波及……”
他太过紧张,嘴里语无伦次:“您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我们岱州人是?真佩服您,也佩服公主,可我们岱州人懒啊,不成器啊,也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本本分分的,就不至于?惹怒朝廷。您要是?在岱州率兵打仗,岱州有多少人要遭殃?谁都担不起谋反的罪名。”
谢云潇低声道:“凉州边境战乱频发,岱州与凉州仅有一江之?隔,你觉得岱州能安稳到?几?时??”
严临一时?没回过神来。
谢云潇又问:“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严临只是?抱拳作礼,并?不答话。
谢云潇往旁边走?了?半步:“数十万敌军已经抵达北方边境,凉州、沧州边防告急,如果?敌军攻陷凉州,长?驱南下,隔日便能突袭岱州。”
严临反倒豁出去了?:“等他们来了?,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谢云潇极淡地笑了?一下,似是?在嘲笑他的愚钝:“羌羯的军队骁勇善战,你拿什么和他们打?”
四下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谢云潇向远处望去,山川连绵起伏,蜿蜒的河道在山谷间穿行,船只沿着河水流淌,河上烟波浩渺,云雾缭绕。他记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兄长?与他告别,而后,兄长?匆匆登上一艘船,身影消失在天地尽头。
兄长?去世一年多了?,羌羯之?乱也过去一年多了?,北方的战火再度燃烧,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凉州的兵将甘愿以身殉国,岱州的兵将又怎能袖手旁观?
谢云潇又看了?一眼严临,严临的目光躲躲闪闪,就像老鼠见了?猫,始终不敢与谢云潇对?视。
恰在这?个时?候,竹城通判柳平春赶到?了?。
柳平春原本是?丰汤县的知县,区区一介七品芝麻官,官场上最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他和杜兰
泽师出同?门,他又因为“杀贼安民”而立功,经过华瑶的一番运作,他被提拔为竹城通判,迄今已是?一年有余。
柳平春与华瑶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他是?华瑶这?一派的人,自然要拥立华瑶登基。曾几?何时?,他只想做一个庸臣,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可是?,身处于?乱世之?中,他根本没得选。他的师姐杜兰泽,他的师弟金玉遐,甚至于?他的老师金曼苓,全都归顺了?华瑶,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华瑶在一条道上走?到?黑。
谢云潇率兵来到?竹城的那一天,柳平春出城迎接谢云潇的军队。守城将领一片哗然,柳平春还把腰杆挺得笔直,说尽了?谢云潇的好话。
柳平春在竹城的根基尚浅,谢云潇在民间的声望却是?极高的。谢云潇品行端正、战功煊赫,他的父亲是?忠勇之?将,他的母亲是?清流之?士,他的妻子是?仁义之?主,岱州百姓也把他当作好人。他进城当日,数万百姓为他欢呼、向他致敬,简直就是?未来皇后的排场。
“未来皇后”四个字,突然从柳平春的脑海里冒出来。
柳平春面朝着谢云潇,态度越发恭敬:“微臣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谢云潇道:“免礼,你的差事办得如何?”
柳平春道:“依照您的吩咐,全都办好了?,这?是?粮食买卖的账册,请您过目。”他从背包里取出两本厚重的账册,亲手交给谢云潇。
谢云潇翻看十几?页,并?未发现任何疏漏。他派遣侍卫去传信,又对?柳平春说:“通知商户做好准备,从今天开始验收粮食。”
柳平春连忙答应:“微臣谨遵殿下口谕。”
柳平春正要告退,严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柳大人,您这?是?……您不怕朝廷问罪吗?”
柳平春一甩衣袖:“我……”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要为百姓办事,为人间道义办事,为大梁朝的江山社稷办事!”
这?一段话,并?非他的所思所想,而是?源自于?华瑶寄给他一封信,他照搬华瑶的言论:“时?局动荡,朝纲混乱,北方各省饱受外族欺凌,凭我一人之?力,难以照应天下的百姓,我必须想方设法,为凉州筹备粮食,以免凉州、岱州遭受战乱之?苦,我心怀天下,何罪之?有?”
严临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竟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他。
他涨红了?脸,回瞪着严临。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柳平春回头一看,才发现谢云潇早已率众下山了?。他连忙跟随谢云潇的脚步一路狂奔,紧赶慢赶,总算追上了?谢云潇的身影。
谢云潇正站在山下的一座凉亭里。
他接到?了?侍卫送来的一封密信。这?是?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信封上盖着玫瑰形状的火漆印记,显然是?出自华瑶的私章。
谢云潇拆开封套,缓缓地取出信纸,从第一行开始默读。华瑶对?他的称呼是?“潇潇”,他不自觉地微微笑了?一下,华瑶还为他写道:“多日不见,思念甚切。”
他反复推敲这?八个字,对?她的思念更深了?一层。
与她分别之?后,他饱尝相思之?苦,并?非不能忍受,只是?有些难熬。他为公事而忙碌,绝不应该牵挂于?儿?女私情,可他心不由己,每时?每刻,每当他稍有空闲,就会立即想起她,梦里梦外都是?她的一举一动,或许这?是?所谓的“相思成疾”,他已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