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东无唤来他的?侍卫霍应升,吩咐道:“你?把宏悟的?尸体带回来,为他善后。”
霍应升跟随东无多年,当然明白“善后”二字是什?么意思。
霍应升弯腰躬身?,低声道:“卑职会带回宏悟的?尸体,将?他的?尸身?烧化,炼制成舍利子,再将?他的?头骨打磨光滑,用来容纳舍利子,封存在玻璃盒中……”
东无道:“放到书房的?珍宝柜上?,做个摆件。”
霍应升道:“卑职领命,卑职告退。”
*
晌午过?后,蝉鸣凄切。
观逸仍然背着宏悟,在京城的?街道中狂奔。他们已经?逃出了皇子府,他还是觉得有人在追踪他们。
观逸喘着气说:“师父,我带您去药房。”
宏悟气若游丝,缓缓地念出了一个药方:“菩提花一钱、连翘一钱、天元果一钱、灵芝四分、冰片二分、决明子二分、黄岑二分、龙涎香一分、党参一分,搅匀研碎,制成药丸,早晚各服一次……”
菩提花、天元果、灵芝、龙涎香都是极其昂贵的?药材,寻常百姓根本负担不起,观逸更是无计可施。出家人哪有钱财?他的?全部家当,便?是身?上?这一件僧袍。
宏悟却说:“记下来。”
观逸道:“弟子遵命。”
观逸又把药方复述了一遍。
宏悟才继续说:“此毒名为‘绝杀’,世间至毒至绝,六十年不曾现世……药方暂缓毒发,若要根治……永州,南安县,寻一味药材,名为……”
话未说完,宏悟呕血不止。
观逸心中大惊。他忙说:“师父莫急!我带您去永州南安县。”
师父却说:“去秦州,宛城。”
观逸不知师父的?深意,如此危难的?关头,为何还要赶去秦州?难道真是天命如此,不得违逆?!
观逸仍在迟疑,凌厉的?剑风破空而至。观逸连忙躲闪,宏悟竟然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观逸转身?一跃,又看见了东无的?那一群侍卫,他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宏悟对观逸喊道:“跑,快跑!!”
观逸脸色惨白,大吼道:“师父!”
宏悟的?禅杖还被观逸扛在肩头,宏悟的?手上?没有一件兵器。
宏悟连翻几个筋斗,拍出一套掌法,刮起一阵劲风,街上?的?落叶随风飘去,化作粉尘,细碎如末。
观逸还要助阵,宏悟却拎起他的?衣领,使尽全力,将?他抛向街外一条河,前?日雨水充沛,河水涨发起来,水上?浪涛汹涌,奔着远处的?江水流去。
观逸落在河道中,纵然他水性极好,此时也只能随波逐流,甚至连上?岸的?力气都没有。此前?他背着宏悟狂奔了数十里,早已是骨软筋酥,提不起一丝内力。他立刻把双腿夹紧,双手抱紧一块浮木,转瞬之间,他已漂流十丈来远。他再一仰头,远望他的?师父宏悟,却见宏悟被一位侍卫拦腰扛起,脖颈也被斩断了,人头已不知滚到何处去了,那一条街上?到处都是泼洒的?鲜血。
观逸满目含泪,顿时陷入大悲大痛。他还记得师父临终前?的?遗言,师父让他去秦州宛城,他就算爬也要爬到秦州。
*
最近一个月,秦州各地兴起一首民谣,名为《启明歌》,正在广为传唱。
歌曰:“启明启明,消灾去病,百战百胜,千求千应。公?主在上?,皇天有灵,赐我衣食,免我流离。启明启明,济世救民,大仁大义,同德同力。公?主在上?,皇天有灵,神?助我军,深慰我心。”
秦州的?男女?老少,无论贫富贵贱、识字与否,都能把《启明歌》的?歌词倒背如流。
秦州各地的?城镇,但凡是人烟稠密的?,都会设立至少一座公?主祠,所有的?公?主祠都是香火鼎盛的?热闹之地,秦州人在公?主祠中三拜九叩、焚香祷告,这已成了秦州的?本地风俗。
华瑶对此感到满意。
《启明歌》的?歌词,正是华瑶亲自撰写。她并?不觉得这是自夸自赞,只觉得自己文采斐然。
今日早晨,天光明媚,华瑶与谢云潇正在一同进膳。周围无人伺候,华瑶又起了玩心,她让谢云潇为她唱一遍《启明歌》。
谢云潇笑了笑:“大声唱,还是小声唱?”
华瑶悄悄地说:“小声一点,只能让我一个人听见。”
谢云潇也用极轻的?声音说:“请殿下靠近一些。”
他们原本就坐在一张长椅上?。谢云潇话音落后,华瑶往他身?侧一挪,紧挨着他的?衣袖,还顺手抓住了他的?衣带,缠绕在指间。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力道很温柔又很轻浅,她也微微地笑了一下。
第158章 梦里春风来晚 “好啊,我和你做夫妻,……
谢云潇的琴技堪称高超。他自幼熟读琴谱,通晓音律,抚琴的指法千般神妙、万般风雅,如同琴
仙一般,颇有一种悠然绝俗之致。
不久之前,华瑶听他弹奏过《相思?曲》,那真是好听极了,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
华瑶想当然地认为,谢云潇的歌声一定动人心弦。
她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她静静地坐着?,默默地等着?,只听他低声唱了一句:“启明?启明?,消灾去病,百战百胜,千求千应……”
谢云潇唱得一字一板,刚正而生硬,缺乏平顺和缓之感,虽不难听,却?也不好听。他不像是知音识曲的贵公子,倒像是循规蹈矩的武将,常年征战沙场,远离人间声乐。
华瑶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识破了他的秘密:“原来?你不太会唱歌啊。”
她把他的衣带扯得笔直,他捉住她的手指,轻抚了一下她的指尖。他似乎也有些歉然,又很坦然地承认道:“我生平第?一次唱歌,找不准音调,请见谅。”
华瑶道:“你小时候没学过童谣吗?”
谢云潇道:“没学过,也没人教过。”
华瑶道:“你小时候,谁经常和你玩,和你说?话?呢?”
谢云潇思?考片刻,如实回答:“母亲经常教导我为人处事的道理,她说?,财富名利只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传授我琴技棋艺,我只学会了一点皮毛……”
华瑶认真说?:“我觉得你弹琴弹得很好啊。”
谢云潇道:“我练琴也只练了不到十年,远不如母亲琴艺高深。”
华瑶心里暗想,谢夫人真是大家风范。将来?若是有机会,她真想与?这位谢夫人下一盘棋,切磋棋艺。
华瑶自言自语:“古琴音调悠长,意境深远,若要提升境界,应该也要修炼心性吧。”
谢云潇道:“诚然如此。”
华瑶又问:“除了弹琴、下棋、看?书、练武,你小时候还?有什么别的爱好吗?”
谢云潇被她问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经常一个人去后山散步。山上有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我想我以后也会在边境山上捕猎野兽、挖掘野菜,尽力让自己和士兵都活下去。”
华瑶很是惊讶:“你……”
她改口道:“等到边境战事平定了,我们都不用打仗了,你也不用去山上挖野菜了。”
谢云潇笑了笑,却?没说?话?。
华瑶的思?绪又转了回来?,她记得,谢云潇小时候也没逛过灯市庙会。他的生活堪称是枯燥无聊,简直没有一点趣味。
镇国将军府上规矩森严,谢云潇的父母对他寄予厚望,谢云潇年幼时,整日练武习文、修业学艺,闲暇时分,唯一的消遣只是读书。他会找到一处僻静之地,独自一人研读诗书经义。
华瑶猜出大概情形,不禁暗生怜悯之心。她捧起他的双手:“不说?这些了,难得今天我们都有一点空闲,应该高兴起来?才对。每天只有十二个时辰,开心也是过,不开心也是过,心情好就算赚到了,你说?是不是?”
谢云潇道:“你的道理都是对的。”
华瑶噗嗤一笑:“那好,这样吧,我们现在就来?玩游戏,我是你的老师,你做我的学生,好不好?”
谢云潇已经明?白?了她想玩什么。
华瑶的眼里含着?笑意,心情显然是愉悦的。
谢云潇也觉得愉悦,不经意间,轻浅一笑,又被华瑶发现了。她立刻说?:“你笑了,就是答应我了。”
谢云潇松开华瑶的手,与?她隔开两寸距离,衣袖上的折痕也被他抚平了。此时看?来?,他真是一位端方自持的清贵公子。
谢云潇彬彬有礼:“承蒙老师关?照,将我收入门下……”
谢云潇还?没说?完,华瑶便插了一嘴:“我不仅要把你收入门下,还?要把你收入房里,无论白?天黑夜,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华瑶心想,她这么霸道强硬,他必定欲罢不能。
谢云潇却?说?:“既然如此,你我不能做师生,只能做夫妻,否则,有悖于纲常伦理。”
按照华瑶一贯的思?路,她一定会与?谢云潇辩论几句,这是她的乐趣所在。然而今天,她一反常态。
她抬手搂住他的脖颈,勾缠得分外亲昵自然:“好啊,我和你做夫妻,恩爱缠绵,天长地久。”
谢云潇心念一动。他低下头,轻轻地吻她的唇角,她又说?:“我是你的妻主,你要听从我的吩咐。”
谢云潇停顿一瞬,又去吻她,吻得更深也更热烈,唇舌交接之时,她的神思?空空荡荡,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嗯……你明白吧……我在上,你在下……”
谢云潇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到他的腿上,如此也算是她在上、他在下。
华瑶顿时来?了兴致,又开始教他唱歌的曲调,既是“教学”,也是“玩闹”。两人有来有往地嬉戏了一会儿,他学得很认真,她也玩得很尽兴。
天还?没亮,窗外弥漫着一层飘渺的雾气。
淡淡的天光照进了屋内,华瑶侧过头,目光转向了庭院。隔着?一道窗纱,她看?见了一片参差树影,仿佛又听见了外界风声。
华瑶从温柔乡中?脱离出来?,脑海中?的一切思?绪都与?时局有关?,先?前的浓情蜜意,全被她抛之脑后。她端起饭碗,执起筷子,飞快地吃完了这一顿早饭,又对谢云潇说?:“我去巡城了,晚上见。”
再过半个时辰,谢云潇也要去校场训练新?兵。他和华瑶都忙于各自的事务,两人相处的机会十分难得,满打满算,也就只有清晨和深夜。他应当习惯于短暂的分离,情思?爱念却?不受自己控制,难免有些依依不舍,但他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他状似平静地回复道:“恭送殿下,晚上见。”
华瑶缓步走出了房门。
*
过去这几天,宛城发生了一件大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宛城有七位文官,大约受到了朝廷的指使,他们联名写了一篇檄文,张贴在宛城的闹市街口。
这篇檄文言辞尖锐,批判时局,讽刺时事,把一切灾祸都归结到华瑶头上,痛骂华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说?她宠信娼妓、任用奸佞,颠倒贵贱、混淆善恶。她这等贱民之女,贱性难改,简直是遗臭万年的妖魔,祸害百世的煞星,她的生母与?养母都被她克死?了。
此文一出,全城皆惊。
华瑶立刻逮捕了七位文官,那七人还?对她破口大骂,做足了沽名卖直的姿态。宛城书院的书生也为他们求情,恳请华瑶不要伤他们性命,毕竟华瑶的仁义之名早已传遍各地,她应当宽恕文臣的言论之失,那只是他们一时糊涂。
华瑶觉得很好笑。
她自幼深知一个道理,若要掌控政务大权,除了一副慈悲心肠,更需一些雷霆手段,她的威严不容挑战。
那七位文官的所作所为,已触犯了她的底线。
她不会宣判他们的死?刑。他们抱有必死?之决心,愿以一身之死?,博取千古名望,那她就让他们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