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远处的骑兵渐行渐近,首领竟是一位妙龄少女。
少女的腰间挂着一刀一剑——她的那把刀,士兵们全都认识,那是戚家大将们惯用的鱼鳞精钢刀。
鱼鳞精钢是凉州最上品的钢铁,唯独武功高强的豪杰才能配得起。
华瑶离开将军府之前,镇国将军为她送来一把鱼鳞精钢刀,她欣然接受,甚至把它当做了谢云潇的嫁妆之一。
这一路上,华瑶略微思考了一下,等到?谢云潇许配给她以?后,永州谢氏、凉州戚氏都会准备什么样的嫁妆呢?她并不贪图他们的财力物力,只希望谢云潇能够顺顺利利地?入住公主府,成为她高阳华瑶的正室。
华瑶翻身下马,走向谢云潇:“听说?你们遇到?了敌人的诈计。”
谢云潇谨守礼法。他彬彬有礼:“恭迎殿下大驾。”
华瑶道:“免礼。”
谢云潇环顾四周,低声道:
“信使比你先一步赶到?营地?,雍城告急是真,父亲已经增派了援军。”
华瑶点头:“我知道你爹派了援军。”又狐疑道:“你今晚在这里扎营,只是为了等候父亲的命令吗?”
谢云潇转身走向另一侧:“请殿下随我来,我们回帐中议事。”
华瑶跟着他进帐。
帐中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灯,灯芯将灭不灭,戚归禾坐定?于灯前,正在细读他父亲传来的亲笔信件。他锁紧一双浓眉,呼吸吐纳仍然平静而顺畅,一举一动之中无不显露武学高手的气息。
没了风雪的侵袭,华瑶觉得很舒服。她脚步轻快地?跑到?戚归禾旁边,低头偷看那封信,但因她没学过戚家的密语,只凭这匆匆几眼?扫视,就连半句话都看不懂。
华瑶拽起谢云潇的衣袖:“你,给我翻译一遍。”
谢云潇回绝道:“请您见谅,军机不可泄露。”
华瑶也没生气。她双手背后:“不说?就不说?吧,以?后我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
谢云潇对信件内容只字不提。
戚归禾倒是讲了一两句:“行军之道,‘雪不过桥,夜不过林’。我爹估计,从咱们这儿去往东境的路上,必然有伏兵。”
华瑶指了指帐外:“你爹派了四名猛将,三万精锐,援助雍城的守军。”
“他们也来了?”戚归禾连忙站起身。
“早就走了,”华瑶如实?说?,“雍城十?万火急,哪里耽搁得起。而且,他们没走这条路,绕了另一条官道,直奔雍城。”
戚归禾又问:“殿下,您带来了多少人?”
华瑶挺直腰杆,气势很强:“四百人,包括我的近身侍卫,还有镇国将军送我的那对姐妹,紫苏和?青黛,她们的体格健壮,武功超群。对了,先前我也说?过,我们都是一家人,你私下可以?不用敬称。”
话音刚落,华瑶听见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她抬起头,竟然看见了一只威武的猎鹰。
戚归禾伸出左臂,猎鹰从帐顶飞下来,鹰爪牢牢勾着他的铠甲,犀利的鹰眼?直对华瑶。
戚归禾介绍说?:“我的鹰,名叫阿木。”
华瑶第一次距离猎鹰如此之近。京城的贵族也会喂养鹰犬,却没有哪个贵族家里饲养的老鹰比得过阿木高大威猛。她想摸摸阿木,手抬一半,又忽然停下来了:“谢云潇也养了猎鹰吗?”
“从没养过,”戚归禾笑笑,“谢云潇那小子,他才懒得熬鹰。弟妹想要鹰崽吗?刚破壳的,我给你准备几只。”
没想到?啊,华瑶暗忖,谢云潇的嫁妆还挺丰富,既有他爹送的鱼鳞精钢刀,又有他大哥送的凉州猛鹰。
他大哥出手非常阔绰,还说?:“谢云潇的那匹马,是凉州的汗血宝马,日?负千斤,日?行千里,价值连城,千金难求。你们京城的王公贵族派人来凉州买马,我爹都不愿意卖。改明儿,咱们回到?延丘,让爹送你一匹最好的马驹!”
华瑶高高兴兴地?拍掌:“好好好!极好!”
凉州的汗血宝马十?分珍贵,华瑶的皇兄皇姐都没抢到?一匹。而她的父皇不爱骑马,从未索求过凉州宝马。这么一想,她高阳华瑶岂不是第一个拥有凉州宝马的公主?
华瑶心花怒放,认亲认得更顺畅:“多谢大哥!”
戚归禾爽朗道:“弟妹客气了!”
华瑶趁机问道:“我能不能摸一摸阿木?”
戚归禾制止了她:“阿木认生,会啄人。”
华瑶也没纠缠,立即放弃了阿木。她暗暗心想,她一定?要挑拣一枚最好的蛋,驯服一只最好的鹰,鹰爪和?鹰喙就是她的另一把尖刀。
第28章 铁甲金戈俱显 雍城之战
夜半三更,雪停了,寒风透骨,天地晦暗。
雅木湖畔,雍城上下?戒严,十二道城门紧锁,百姓被安置在城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守城的将领登上瞭望台,遥见远处的烽火照遍群山,把夜空照出一道紫气红光。千军万马踏过烟尘,直奔雍城而来。
敌军的队伍浩浩荡荡,连绵不?断,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的骑兵在前方开道,辎重队位于中部,铠甲步兵跟在后方。精良的战车多达千乘,运载着?巨大的攻城火炮,炮口极宽,如?同大而圆的深山黑洞,足够摧毁雍城的巍峨城墙。
随着?敌军渐行渐近,铁骑的马蹄杂乱,声若雷霆。
敌军并不?在意雍城兵将的眺望。他们?在行军路上咚咚地敲响战鼓,吹奏号角。他们?捉拿了哨站里的凉州士兵,把那些士兵提到马上,挥刀一砍,人?头落地,血溅数步之外。
敌军的士气越发高涨。
眼前这一幕堪称惊心动魄,乃是华瑶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戚归禾告诉她,攻城的敌军多达二十万之众——他们?惑敌于不?觉,制敌于未动,从?赤羯国分?批出发,绕过觅河,走过冰封的雅木湖,最终来到了雍城之下?。
镇国将军是凉州的将领。他派遣军队,不?分?昼夜地巡逻,怎料敌人?竟然借道沧州,直攻凉州。
凉州的东境与沧州相连,沧州戍边不?利,终究酿成大祸。
华瑶穿着?一件披风,提剑站在雍城的城墙上,心跳到了嗓子口,甚至耳鸣了片刻。
前一天夜里,华瑶率领自己的亲卫队,赶到了延河尽头,接应谢云潇与戚归禾。他们?遵循镇国将军的第一道密令,作为骑兵的后卫部队,护送三万精兵抵达雍城。
镇国将军的第二道密令是——华瑶在雍城最多只能?停留一天,谢云潇必须保证华瑶及时?离开雍城,安然无?恙地返回延丘。
然而,华瑶违背了镇国将军的命令。
她在雍城待了整整两天两夜。
谢云潇要把华瑶送回延丘,她严词拒绝。她想留下?来,和戚归禾一起守城。她原本以为,三虎寨大概会出动五万人?马。那五万敌人?,必定会被凉州兵将诛杀殆尽。
可她来了雍城才发现,三虎寨与羯人?、羌人?早已内外勾结、遥相联合,调集二十万大军,趁夜攻打?雍城。
雍城是凉州东境的关隘,也是凉州与沧州水运、陆运的交口。雍城一旦失守,觅河、雅木湖都会落入敌手,城中的九十万百姓必被羯人?血洗一空。
雍城怎会陷入如?此困境?
镇国将军为什?么只派出三万三千名援军?他不?可能?不?知道雍城是凉州东境最关键的屏障。
唯一的解释是,月门关、雁台关也双双告急!
月门关、雁台关位于凉州北境,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攻下?月门关与雁台关,即可直达延丘,占据延河,倾覆灭亡凉州官民。
华瑶越是细想,越是害怕。她先前的所有疑惑,此刻都有了解答。
镇国将军之所以把岱州的贼寇称作“杂兵”,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攻打?雍城的主力是羯人?。与羯人?的正军相比,区区岱州贼寇只能?是杂兵。
沧州官员擅离职守,放任羯人?的大军渡河,镇国将军肯定早就收到了消息。
镇国将军的麾下?共有二十四名猛将,其中十四人?镇守月门关、雁台关,剩余八人?分?守各地。而今,他不?仅抽调四名大将支援雍城,甚至派出了他最器重的两个儿子,以及儿子们?的亲兵队。
军机要务不?可泄露,镇国将军连华瑶都瞒住了。
再往深了考虑,镇国将军当真赞成华瑶与谢云潇的婚事吗?还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呢?他既顾全了华瑶的身家性命,又巧妙地诱使华瑶留在战场。即便华瑶战死雍城,日后追究起来,也是华瑶违抗将军之令在前,拼死守城在后。毕竟,镇国将军曾给过她逃离雍城的机会。
思?及此,华瑶按住了腰间的鱼鳞精钢刀。
好啊,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将军!他心计多、城府深,进退有路。
沧州、凉州的军情?都在镇国将军的掌握之中。镇国将军从?未对华瑶讲过一句有关于军情?的实话。
华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如?果?她提前知道羯人?要攻打?雍城,绝不?会把杜兰泽和汤沃雪都带过来。
杜兰泽听闻三虎寨发兵,主动请缨,追随华瑶来到了雍城。她重伤初愈,本该好生休养。汤沃雪对她放心不?下?,也跟到了雍城。
华瑶的心绪一时?间百转千回。此时?已将近四更天,城墙上的火把高燃,弓兵、炮兵静立在跳动的火光中,铸成一道坚实的人?墙。
大梁的军旗悬挂在半空中,片刻不?停地飘荡着?,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旗帜猛烈地拍打?着?长杆,拍出的重响却挡不住敌军的咆哮。
华瑶拎起一张重弓,箭头对准敌军的战车。但他们?相隔太远,华瑶不?敢放箭。雍城内的军资有限,她不?能?浪费一弓一箭。
谢云潇从她背后走过,轻声问她:“殿下?,你害怕吗?”
华瑶喃喃自语:“我刚才还在考虑……”她踮起脚尖,暗示谢云潇靠过来。
谢云潇明明吃过几次亏,却还是低头听她耳语。
守军布阵的紧要关头,为了确保军机严密,将领们?窃窃私语并不?少见——谢云潇这般说服自己,却听华瑶悄声说:“我在考虑我和你的婚事。”
华瑶把自己对镇国将军的怒火发泄到了谢云潇身上:“雍城之战结束后,我会请旨和你成亲。我一定要把你绑在床上,扒光你全身上下?的衣服。”
谢云潇淡定自若道:“殿下?何必操之过急。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华瑶使尽全力,拉动长弓:“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你听我说什?么请旨成亲,其实我都不?确定这一次能?不?能?活下?来。雍城只有几万兵力,眼下?又是冬天,水运被封冻了,粮食储备有限,而羯人?的二十余万大军全是精锐。你应该也知道,雍城很难撑过去,我们?必须全力抗敌,能?撑一天是一天……”
“殿下?,”谢云潇忽然打?断她的话,“愿您百战百胜。”
华瑶背对着?谢云潇,瞧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的声音萦绕她的耳边。她心如?止水,连一丝波澜也无?,全神贯注于尖锐的箭头,蓄力一发,利箭从?她手下?飞出,洞穿了一名敌军的铠甲。
她大喜过望,大喊道:“弓兵!戒备!”
雍城是一座大城,城墙是四方形,分?为东、南、西、北西面,每一面又有左、中、右三道城门。如?此一来,整个雍城共有十二道城门。华瑶和谢云潇负责守卫东面城墙,此地距离敌军最近,状况也最危险。
东面城墙的统率名叫左良沛。他是镇国将军麾下?的二十四将之一,效忠凉州军营二十余年,还有一身英武不?凡的气势。
他谅解华瑶头一回与羯人?作战,没有一点经验,便说:“羯人?的前锋穿着?几十斤重甲,他们?兵临城下?,就是为了耗尽我军的箭羽。”
华瑶收回长弓:“我刚才那一箭,不?是杀了一个人?吗?”
左良沛看也没看她,只望着?敌军:“您的内功高深,箭术精湛,臂力比弓兵强多了。”
二人?正说话间,敌军的几百名前锋跳下?马背,发动轻功,跃向城墙。他们?身负火药,竟然还把火药埋在了城墙之下?。
燕雨见状,忙说:“快,快拿大炮射死他们?!”
“不?可以,”沉默已久的杜兰泽发话,“他们?在墙底,炮筒不?能?向下?,更不?能?损伤城墙。”
燕雨急得捶了一拳墙壁:“那如?何是好!这才几百人?,马上几万人?要来了!”
敌军的喊杀震天,鼓声撼地,冷风中掺杂着?血腥味,浸透了谢云潇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