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心?头?一惊,唯恐他看出些什么。
偏偏他向来敏锐。
他追问道:“你见过大哥吗?”
华瑶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嗯,还没。”
谢云潇嗓音更轻:“大哥的现状如何?”
华瑶认真地说?:“汤大夫正在照顾他。”
谢云潇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他?”
华瑶叹了口气:“他和你一样,昏迷了好几天。我们急着探望他,难免打扰了他和大嫂。”
谢云潇将被子盖到她身上,还往她怀里?塞了一只鹦鹉枕。他低声道:“你休息吧,我去看看大哥。我不进屋,只在门外转一圈。”
华瑶默不作声地搂紧她的小鹦鹉枕。
谢云潇为她放下床帐:“雍城将领多半受了重伤,这段时?日,全靠你一人指挥士兵、抢修大坝、处理各项杂务。你先睡个安稳觉,我看过大哥,再来陪你。”
真要命,谢云潇一连数天昏沉不醒,这才刚好了一点?,便要亲自探望戚归禾。他一提到戚归禾,华瑶的手心?就发冷。
她怀疑,戚归禾的死与高阳晋明有关。
古语有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此乃自古以来的帝王之术。
羯国兵强马壮时?,凉州的兵将也必须骁勇善战。
羯国奄奄一息时?,凉州的军营不能再称霸一方。
华瑶经?常埋怨岱州的军营里?尽是些酒囊饭袋。此刻想来,正是因为岱州等地兵力薄弱,所?以朝廷一直提防着凉州,如果凉州意?图谋反,那二十余万铁骑一举南下,攻破岱州、康州只在旦夕之间。
更何况,华瑶的父皇向来多疑,二皇兄又是狼子野心。他们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华瑶越想越气,忍不住一口咬住了被角。
混账!混账!高阳家的人都是王八蛋!高高在上的王八蛋!!
她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也骂了一顿。
*
春光明媚,天朗气清,谢云潇走进汤沃雪的药舍,见到了许多佩刀负剑的侍卫。
众多侍卫向着谢云潇行礼,没有一人胆敢拦住他的去路。
谢云潇轻而易举地找到戚归禾的房间,站在窗外,隔着一扇纱窗,瞥见了汤沃雪正在屋内收拾药材。
她瘦了很多,颊骨外凸,眼窝凹陷,神色十分?憔悴。
谢云潇静立片刻,心?中暗暗生疑。他怀疑戚归禾的情况未定,生死难料,汤沃雪还在不眠不休地抢救戚归禾。谢云潇更不能在此刻惊扰他们。
谢云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伤势未愈,疲惫又乏力,索性回到卧房静养,此时?华瑶早已睡着。她抱着枕头?,蜷成一团,睡得正熟,床榻间皆是她的香气。这香味很浅也很好闻,似玫瑰也似牡丹,极尽蛊惑之能事,犹如花妖月魅一般。
谢云潇躺到华瑶的身边,很快便与她同入梦乡。
睡梦之中,若有所?感,谢云潇不在雍城,似乎回到了延河。河畔遍生苍翠树木,夕阳残红向晚,晚霞连着山光水色,各种船只往来如梭。
两岸芦苇丛杂,开着不知名的花,谢云潇还在想,这花为什么不是玫瑰或者牡丹,忽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云潇,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谢云潇转过身,见到了戚归禾。
戚归禾笑?了一声。他的笑?容很淡然:“你和华瑶都能独挡一面,我对你们放心?了。”
这话说?完,戚归禾登上一艘轻舟,随波逐流,越飘越远,邻近天外,消失不见。
谢云潇依旧站在岸边,远望河上斜阳倒影,千舟争渡。
谢云潇的武功是由?父亲与大哥亲身传授。
大哥比谢云潇年长六岁,谢云潇五岁那年开始习武,大哥已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大哥对谢云潇的教导异常严格,经?常罚他去祠堂面壁思过。他很少与大哥讲话,他们之间的聊天内容仅限于武学。
谢云潇八岁生辰时?,大哥送了他一把剑,对他语重心?长道:“云潇,我托父亲找人给你铸了剑,凉州精铁打造的长剑,你瞧瞧,好不好使?你是我们家武功最好的孩子,等你长大了,会比大哥更有出息。”
那把长剑极其锋利,谢云潇一直用到现在。
睡意?消退,谢云潇逐渐清醒过来。
不知何时?,
华瑶滚进了他的怀里?,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半边身子也挪出了被子。她堂堂一个公主,为何没有定形的睡相。
春寒料峭,窗户关得不严,冷风一阵阵地往屋里?吹,谢云潇伸手为她整理被子。她迷迷糊糊地问:“你睡醒了吗?”
谢云潇道:“刚醒。”
华瑶又问:“什么时?辰了?”
谢云潇望了一眼天色:“辰时?,天已经?亮了,你昨夜睡得好吗?”
“挺好的,”华瑶懒洋洋地说?,“我有点?困,可?是我该起床了。”
谢云潇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安抚道:“不妨接着睡,若有什么公事,我代你办。”
华瑶睁开双眼,灵台蓦地一片清明。她绝不会让谢云潇代替自己做事,现在不行,将来更不行。无论谢云潇是驸马还是皇后,天下权位只能被她一人牢牢掌控。
她深知高阳晋明也有同样的心?思。
*
华瑶已在雍城待了好些时?日。
羯人退兵之后,华瑶下令挖坑焚尸,防止瘟疫蔓延。她迅速地清理战场,开通水陆要道,恢复雍城的贸易往来,调遣卫兵不分?昼夜地巡逻。
短短十余天内,雍城恢复了兴盛,城中官民?十分?敬仰华瑶,只觉得华瑶真是万中无一的领袖人物,华瑶把雍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又曾经?舍命在战场拼杀,救下了许多伤兵,这样强大的能力和意?志,实在是让人拜服不已。
富商巨贾为了寻求庇护,也纷纷投靠了华瑶。
待到二皇子大驾光临的那一日,雍城的官员与富豪全都穿戴一新,出城恭迎二皇子殿下。有些人甚至以为,二皇子与华瑶的品格相似,他们自然是分?外恭敬,做全了礼数。
众人从早晨等到傍晚,二皇子的车队姗姗来迟。
众人遥闻一阵纷繁的马蹄声,远远望见数十辆驷马高车,整齐排布,清一色的雪白骏马,毛色油亮如光缎一般。
每一匹马都戴着珍奇名贵的马具,钩臆带上挂着宝石打造的饰物,包括各种复杂的纹样,比如鸾鸟、凤凰、麒麟、貔貅,皆是风采超然的天家瑞兽。
再看那些马车,也是镶金嵌玉,光耀夺目。
随行的骑兵身强体壮,军容肃正。他们腰侧佩刀,骑马跟在车队之后——如此精良的一支骑兵队,只需六天便能从秦州赶到雍城。
偏偏他们现在才出现。
华瑶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那一队马车停在了雍城之外。
尘土散落,马蹄声停。
雍城的官员们纷纷跪了下去,叩拜行礼,齐声喊道:“微臣叩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唯独华瑶一人站得笔直——皇族之间不必行跪礼。
她含笑?道:“皇兄,你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请容我为你设宴接风。”
她心?里?却在想,好你个高阳晋明,终于滚过来了。
晋明的侍从拉开车门,伏跪在地,恭请晋明下车。
晋明迈出一只脚,踩在侍从的背上,另一只脚轻轻落地,寂然无声。
他衣冠楚楚,气宇轩昂,自有一种富贵风度。
雍城的官员们稍稍抬起头?,隐约瞄见晋明的拇指上戴了一只翡翠扳指,翡翠的成色青葱欲滴,润泽如一汪清潭,品相之好,真乃世所?罕见。
晋明笑?了一声。
官员们不敢直视,复又垂下脑袋。
晋明转了转那枚扳指:“诸位守住了雍城,劳苦功高,本宫必定会奏闻朝廷。”而后,他又问:“皇妹,近来可?好?”
华瑶道:“此处风大,我们进城再说?吧。”
晋明跟着她进城:“谢家公子,似乎不在此处。”
华瑶后退一步,与他并排同行:“谢公子伤重卧床,无法出门远迎,还请皇兄不要责怪。”
晋明细看她的双眼,他的唇角浮起一丝笑?:“谢公子带兵平定羌羯之乱,真是大梁的功臣,我怎会责怪他?皇妹代他请罪,和他的关系似乎非同寻常。”
华瑶莞尔一笑?:“这座城里?,与我最亲近的人,莫过于皇兄了。正所?谓‘兄妹之情,血浓于水’,自从我知道哥哥要来雍城,我高兴得不得了,特意?吩咐厨子准备了宫廷佳肴,只盼哥哥能赏脸。”
他们穿过城门,走过街巷,城内一派生机盎然,商旅络绎不绝,竟不像是有过战乱。
第35章 今何道 人间悲喜,众生相续,终有再见……
雍城被华瑶治理得井井有条,晋明的心中也有了计较。
他在皇宫的那些年,从?未高看过华瑶,毕竟她母亲死得早,父皇又?不重视她,顶天了也翻不出大浪。
如今看来,华瑶心思缜密,率兵有方,将来或许还有更大作为。
思及此,他颇有些忌惮这?位小妹妹。
他跟着华瑶去了雍城公?馆,华瑶在馆内为他准备了一场宴席。
兄妹二人高居上位,其余官员陪坐在侧。
雍城的商贸才刚刚恢复,餐桌上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全?是?一些家?常小菜。
晋明扫视一圈,咬字极轻道:“妹妹。”
华瑶道:“怎么了?”
晋明道:“你说的宫廷佳肴,在哪儿呢?”
华瑶给?他夹了一只凉州扒鸡的鸡腿:“所谓宫廷佳肴,讲究食材和厨艺。这?些饭菜取材新?鲜,烹饪火候适中,你尝尝,很?好吃的。”
晋明冷淡道:“看这?样子就很?难吃。”
华瑶反问道:“哥哥都没尝一口,怎么知道这?些菜不好吃呢?”
晋明的食指搭在碗沿,指尖用力一按,瓷碗被他打翻。米饭、鸡腿全?都扣在了桌上。而他微微向后仰,靠着椅背,看也没看一眼被他浪费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