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89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万恶淫为首,何近朱罪孽太深。华瑶愈发大胆道:“八皇子是不是你和皇后……”

  何近朱一刀横斩华瑶的脖颈,华瑶向后纵跳,又躲开了另一个高手的杀招,那位高手恰好?踩中了炸药,火光霎时爆燃,烧着何近朱的麻布衣摆,露出他穿在里头的红底黑纹的镇抚司官服。

  何近朱反转刀柄,以刀刃挥风,瞬间拍灭了火苗。

  华瑶仍在挑衅他:“你好?厉害呀,何大人,活脱脱一个土皇帝,你与?皇后同床共枕,生下了八皇子……”

  话没?说完,何近朱形如鬼魅般闪现,距离华瑶近在咫尺之间。

  华瑶避无可避,来不及引爆炸药,反手倒转剑鞘,跳到半空中,放出信号烟,高喊道:“救驾!来人救驾!”她?自觉这一番景象乃是晋明之死的重现。晋明临死之前,也曾高呼“救驾”,他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挡住了凶手锐利的剑锋。

  而今,风水轮流转,华瑶危在旦夕。她?侧过头,堪堪避过何近朱刺向要害的急攻,双腿还是被?另一位高手的刀锋扫过,留下两条鲜血淋淋的伤口?。她?一点也不觉痛,反手倒刺,割伤了那人的小拇指,何近朱嘲笑道:“殿下的武功不过尔尔。”

  华瑶输人不输阵:“我又不是你,天天练着阴损功夫。”

  何近朱真想割了华瑶的头。

  华瑶轻功卓绝,远非常人可比,必须用阵法牵制。

  何近朱震响银环,还没?摆开阵型,便有一把沉重的铁禅杖挡住了他的刀尖。

  他双眼发赤,抽刀狠劈,直到转身的那一瞬,他才看清禅杖的主人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头,这老头的武功深不可测,其?功法之精湛,更胜于谢云潇。

  这老头要保护华瑶,便是非死不可!何近朱拼尽全力,摆出了玄襄之阵,镇抚司的众多?高手们随他一同冲向老头,厮杀声大响,天色也变得通亮。

  猩红的霞光照耀之下,刀锋乱飞,血肉横溅,华瑶以为宏悟禅师即将当场惨死,刀剑碰撞之声却逐渐停止了。

  何近朱及其?属下纷纷倒在地上,各自负伤,有轻有重,唯独宏悟禅师双手合十,笔直地立在烟云霞光之中,破烂袈裟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唇形微动,仍在诵经。

  宏悟禅师手下留情,没?杀一个人,只把他们打?得倒地不起。他还派出了自己的徒弟,把伤者抬进寺庙,亲自为伤者敷药,毫不介意伤者的哀嚎怒骂。

  华瑶旁观宏悟禅师的所作所为,略有些茫然。其?实她?的本?性也不爱杀生。

  她?迟疑了半天,仍未打?消心中怒意。今日她?不杀何近朱,来日何近朱必会杀她?!她?没?有宏悟禅师的盖世武功,也没?有高阳东无的深厚势力,若不趁早下手,便是害人害己!不止她?自己活不下去,杜兰泽、白?其?姝、金玉遐、汤沃雪……都会被?何近朱一网打?尽。

  *

  时值傍晚,夕阳普照,寺庙门前来了一位淡妆素钗的女子。她?自称是远道而来的香客,还捐了不少香火钱,她?的妹妹在不久前去世了,她?拜托庙里的和尚为她?妹妹诵经超度。

  观逸对她?心生怜悯,便问?:“请问?阁下的妹妹贵姓?”

  这女子跪在蒲团上,身形柔柔弱弱的,长久不愿起身,垂头答道:“我名?叫罗绮,妹妹名?叫锦茵。妹妹年幼,死之前,才刚满十八岁。她?很心善的,常做好?事,愿意把自己的馒头分?给路边的乞丐,实在是很懂事的一位小姑娘。”

  观逸耐心劝说道:“施主的妹妹是心善之人,脱离尘世之煎熬,今已往生,去了极乐之境,还请施主莫要忧虑。”

  罗绮心有所感,朝他跪拜作礼。

  他受不起这般大礼,便与?罗绮对拜。

  站在一旁的小沙弥却问?:“师兄,你和施主姐姐……夫妻交拜?书里是这么说的。”

  观逸面如土色。

  罗绮抬袖掩唇,笑不露齿。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文雅,像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的小姐,观逸不敢多?看她?一眼,而她?施施然地走远了。

  她?去了后院的厢房。

  在一棵菩提树下,华瑶挡住罗绮的路,嗓音极轻道:“既然你要为妹妹报仇,我给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别?再?让我失望了。这些年来,我掏心掏肺地对你,总盼着你能报答我几分?。”

  罗绮笑意盎然:“您放心,殿

  下,奴婢一定会报答您和淑妃的大恩大德。”

  “好?,”华瑶牵起她?的腰间缎带,亲亲热热道,“你快去吧,淑妃也在等你。”

  华瑶松开手,缎带随风飘扬。

  罗绮屈膝,向华瑶行礼。在华瑶的目送中,罗绮走进了何近朱所在的厢房。

  罗绮从未学过武功,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即便是宏悟禅师也察觉不到罗绮的来意。

  华瑶静坐于菩提树下,眼见宏悟禅师从厢房门口?路过。她?勾唇一笑,仰头望向暮色四?合的天空,寒鸦送尽落晖,古木斜映黄昏……只要过了今晚,何近朱必死无疑。

  此时此刻,何近朱仍在屋内养伤。

  宏悟禅师勘破了何近朱的刀法,打?断了他握刀的右手,他必须休养一天一夜,才有把握杀了华瑶和谢云潇。

  何近朱借住于这间寺庙,还派人去请教了岳扶疏。岳扶疏告诉他们,宏悟禅师不准众人杀生,只要他们留在寺庙里静养,就能防止华瑶偷袭。

第78章 残灯回照 我恨你恨得想死!

  傍晚时分,窗外吹进一阵冷风,吹淡了屋内的血味、药味和檀香味。

  桌上烛光闪烁,忽明忽灭,这一支蜡烛长约半寸,快要烧到尽头了,何近朱却?没注意 。他坐在灯下,提笔写?信,才刚写?了两行字,便有一位白裳素裙的女子走到他的面前,柔声唤他:“相公。”

  何近朱把毛笔搁在桌上,抬起头,看着罗绮。

  他皱紧一双剑眉,不言不语,深黑色的眼眸就像幽暗石窟,黑洞洞的,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让她坠落深渊。

  罗绮闭目垂头,只听?见烛火哔剥的响。

  她唇角上微含笑意,摆出一副绮态柔情:“我想给你添一盏灯。烛光太暗,你别?熬坏了眼睛。从前你舍不得点?灯,舍不得用油,如?今你当上了大官,挣到了好前程,可不能再亏待自己了。”

  她慢慢地关上窗,扣紧闩锁,温柔地望着他,宛若一位贤妻:“入冬了,天多冷啊,虞州的寒冬总是最难熬的。”

  何近朱只问:“你主子派你过来,有何贵干?”

  他拿出一把长刀:“若不是宏悟禅师在此,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会杀了你。”

  罗绮欲语还休,压不下的愁绪从她的眼神里淌出来。

  她几欲垂泪,声调都有些颤抖:“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实?实?在在告诉我,相别?十?载,我在你心里,当真一点?位置也没了吗?”

  何近朱猜不透她的来意。

  他仔细端详她的面貌,只见她花容失色,泪水盈满眼睫,哭也不哭一声,恰如?昔日一般倔强不屈。

  何近朱纹丝不动?,淡漠道:“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权势、富贵、功业、钱财,哪样都比男女私情的分量更重?。你服侍你的公主,我效忠我的皇帝,咱们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绮无声地抽泣,何近朱又说:“你找我叙旧,算是白费口舌,我早已看穿你的把戏。”

  罗绮忽然伸出一只手,抚上何近朱的面颊。

  何近朱负伤在身,双腿才刚涂过药,站都站不起来,自然躲不开罗绮的触碰。

  他立即警觉起来,右手紧握刀柄,只怕她突然袭击,暗害他的性命,又想到她连一点?武功都没学?过,他何必忌惮她?他的长刀出鞘两寸,显露威胁之意。

  罗绮从袖中取出一张丝帕,缓慢擦拭自己的泪水:“我的主子是皇后,我的心上人是你,从来不曾改变过的。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

  何近朱笑着说道:“可是公主派你来找我求情?”

  罗绮的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当年皇后娘娘赐给我一包毒药,命我在淑妃的药膳里投毒。我照做不误,一天天地看着淑妃的身子衰败下去,不到一年,淑妃就过世了。”

  罗绮渐渐跪了下去,泪水像雨珠似的滚落:“我连淑妃的性命都能舍去,又岂会在乎公主的死活?我心里真正在乎的,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我晓得公主的密事,你想听?什?么,尽管问我……皇后当我是弃子,可我对你还是有用的。”

  她侧着头,攥着何近朱的衣袍,喃喃自语:“公主叫我来求情,叫我来拉拢你,她以为你对我余情未了。可我晓得,你的心是冷的,比你的刀还冷。”

  何近朱摩挲着他的刀鞘:“宫里出来的人,能有几个热心肠?”

  罗绮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分外柔和温顺:“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这一路走来,心里什?么也不想求,只求你再抱我一次,就像十?多年前那样……”

  何近朱弯下腰,伸出手,理?了理?她的发鬓:“你伺候华瑶好几年,果然学?到了她睁眼说瞎话?的好本事。”

  他掐住她的下巴,慢悠悠地往上抬:“我太了解你了,你眼里瞧着一块地,心里想着一片天,这也叫‘小姐身子丫鬟命’。十?多年前,你不肯跟我过穷日子,现在你装的是哪门?子的余情未了?!泪水就先忍着,别?急着流,等你主子被?我杀了,你去地底下给她吊丧!”

  “吊丧”二字,被?他沉声说出来,华瑶站在屋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华瑶抱剑而立,想笑却?没有笑。

  好他个何近朱!明明是他抛妻弃子在先,事到如?今,他还能反咬罗绮一口。

  夜色深沉如?浓墨,华瑶打了一个手势,树荫下窜出一条修长的人影,正是齐风。

  齐风身穿黑衣,手提油壶,纵起一跃,跳到了一棵菩提树上。

  树叶摆荡,遮掩了齐风的身形。他屏住呼吸,静静坐在一根枝桠上,慢慢地往下浇油。

  齐风的内功十?分精湛,指尖又蕴含了十?成功力。他轻轻巧巧地操纵油壶,那桐油一点?一点?地渗透竹屋顶棚的茅草,好似春雨润泽万物,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竹屋之内,罗绮声泪俱下,嗓音越发的悲切,也越发的情真意浓,何近朱与她对视良久,并未留意周围的动静。

  何近朱一共带来了四十?四位镇抚司高手,其中十?四人死在华瑶的手里,另有二十?八人被?宏悟禅师打伤,暂时无法行走,只能卧床静养。剩下的两个人都被?何近朱派去监视谢云潇,谨防谢云潇暗做手脚,此乃岳扶疏献出的计策。

  岳扶疏再三警告何近朱,要想杀了华瑶,必须盯紧谢云潇。虽然宏悟禅师不许众人杀生,但谢云潇出剑之快,堪称天下奇绝。谢云潇杀人之前,宏悟禅师不一定能及时出现。倘若谢云潇潜伏在夜色里,谋害了何近朱的属下,废除了他的“八人刀法”,那何近朱必将沦为谢云潇的剑下亡魂。

  皇帝曾经派人试探过谢云潇的武功,记下了谢云潇的招数。镇抚司日夜钻研,终于琢磨出了几条破解之道。

  今日,何近朱与谢云潇交手时,特意用到了巧技,果然大占上风。

  谢云潇的剑法神乎其神,千变万化,其剑风凌厉如?雷火,迅疾如?电光,叫人防不胜防。而何近朱此时伤势未愈,无法使用巧技,很是忌惮谢云潇。岳扶疏的那一番劝告,恰好说进了何近朱的心坎里。

  何近朱派人监视谢云潇,他自己的住处却?无一人守卫。在华瑶看来,这正是天赐良机。

  华瑶偷偷盗取了寺庙贮存的桐油,又让齐风把桐油浇在竹屋的房顶。

  齐风不敢浇得太多,只怕何近朱察觉端倪。浇完桐油之后,他还把火药洒

  在了竹屋周围。

  齐风没有显露一丝一毫的杀气。只因他做事的时候,心里所思所想,皆是华瑶。他想着她的笑容,她飘荡在风中的发丝,她双手捧脸、坐在树下发呆的样子,他的情绪平静下来,动?作也更加慎重?。

  待到大功告成,齐风拿出一块小石头,砸中一条细长树枝,繁茂枝叶晃荡不休,而石头尚未落地,便被?华瑶一手接住,树影抖颤,映在一面窗纸上,刚好落入罗绮的眼底。

  罗绮唇角微翘。

  她眼含热泪,仰起头,自下而上,凝望着何近朱,诚恳求问:“我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呢?比起公主,我更想跟着你,一辈子都跟着你,相公,这些话?,我在外头不能说,在这间寺庙里,当着观世音菩萨的面,我终于能说出口了。菩萨的见证在这里,我的的确确不敢撒谎。”

  她牵着他握刀的右手:“当年的皇后还不是皇后,她许给你高官厚禄,你也动?心了,我自然是明白的。男人都要建功立业,我这个做女人的,情愿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不是不能吃苦,只是不愿在宫里做奴才,不愿做伺候主子的奴才……”

  “你伺候华瑶这么多年,”何近朱忽然打断罗绮的话?,“知道她什?么秘密?”

  罗绮站起身来,面朝着他:“华瑶在凉州招兵买马,意图造反。”

  何近朱道:“圣上也有此猜测,所以华瑶必须死。”

  罗绮皮笑肉不笑:“圣上英明。”

  何近朱故意讥讽:“你知道的这些事,皇帝和皇后早已听?说了,你对我没有用了。”

  “相公可是想杀了我?”罗绮微微弯腰,浑身香风扑他满面,“我听?皇后娘娘讲过的,古时候有个将军,名叫吴起,他要做鲁国的将军,可他的妻子是齐国人,齐国是鲁国的敌国……”

  何近朱拔刀出鞘,杀气横溢:“鲁国人猜忌吴将军,吴将军是个人物,亲手杀了他自己的妻子。”

  罗绮忽然端起桌上的一盏烛台:“人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