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李同尘看向高晖与赵一铭,高晖扬眉道, “我?我可?不触这个眉头?,更何况如今段家?人只怕不是很想见我,我还是回家?待命吧,大哥旧伤不稳, 若我大哥此?番出了事,那如今这场乱子还真说不好谁害了谁。”
高晖说着冷笑几声,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好搭话, 这时赵一铭道:“段霈出了事, 他手上积压的几件差事都得由我顶上, 我日前?已去吊唁过, 今日就不去了, 若这里无事, 我便先回衙门办差去。”
既是如此?,裴晏几人同往段国?公府, 高晖与赵一铭则在?顺义门外辞别。
今日是个晴天,冬阳当空, 连日来的积雪也化了大半,姜离乘薛氏马车, 其他人皆是御马而行,裴晏带着大理寺众人在?前?,李策和李同尘带着随从慢悠悠跟在?后,行在?半途,李策不知想到什么放慢马速,跟在?了姜离车窗之外。
“薛姑娘”
李策轻唤一声,姜离在?车室内闻声掀开车帘,“小郡王有何事?”
李策眼底含笑道:“我昨日去济病坊,听闻你送了个孩子去那里,还带着几个孩子去看了一位病逝的厨娘?”
姜离了然,“是,那孩子是南边逃难来的流民,无家?可?归,我便将他送去了济病坊,那日我本是去看他和其他孩子的,得知有位帮厨病休多?日无消息,便跑了一趟,可?没想到那位大嫂已经病逝了。”
姜离想到程大嫂,心中仍有唏嘘,李策也叹道,“都是可?怜人,我年前?年后忙着万寿楼之事都未出过城,有些疏忽济病坊,多?亏姑娘照顾,那些孩子如今十分记挂你。”
姜离还未接言,李同尘跟上来道:“可?不是,我们去的时候,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们,像姑娘这样的善心人可?真不多?见了。”
姜离谦虚两句,李策问:“姑娘下一次何时去济病坊?”
见姜离还未计划何时再去,李策便道:“姑娘去之时,我与姑娘同行,我已答应了那些孩子,下一次再去要带着姑娘同去。”
姜离想了想,“只怕得二月里了。”
李策欣然应下,“那就这么说定了。”
行在?前?的裴晏回望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九思低声道:“咦,公子,小郡王和薛姑娘说的济病坊是哪个济病坊?怎么他们二人还有私交?”
裴晏一言未发?,马鞭重落两下,眨眼功夫疾驰出一射之地,长恭见状不敢耽误,忙也跟着扬鞭,一时车马辚辚,再无功夫说话。
待到段国?公府之外,老远的便听见府内哀乐齐鸣,姜离下得马车与众人鱼贯入内,绕过影壁,刚进前?院便见灵堂方?向灵幡招展。
段凌得了消息迎出来,李同尘上前?道:“这是在?做法?事?”
段凌颔首,“快结束了,今日这是”
段凌疑惑地看着裴晏和姜离,裴晏道:“先去灵堂等法?事结束吧。”
段凌抬手做请,一行人便往灵堂院而去,到了院门口,便见院中设有祭台,十来个着明?黄法?衣的道长手执拂尘铜铃,一边念念有声,一边挥舞法?器围着祭台绕圈,段国?公与戴氏皆不见人影,灵堂正门一侧,冯筝和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帮忙治丧。
瞧见几人,冯筝也迎上前?来拱手见礼。
李同尘则问道:“伯父伯母怎么样了?”
段凌叹了口气,“母亲还在?病中,这几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夜里噩梦连连,人都瘦了一圈,今日又请了大夫来府中,这会?儿正在?看诊,父亲在?内院作陪。”
段凌言毕又看向裴晏,“裴少卿,这两日可?查到紧要线索了?”
裴晏道:“确定了毒物,但还无直接线索。”
段凌有些失望,这时院中道长们停了绕圈,法?事已近尾声,裴晏便道:“今日来,是想再验一次你兄长的遗体,你去知会?你父亲一声。”
段凌微讶,“不是已经看过几次了,怎还要验?”
姜离上前?半步,“段公子,今日是我有不明?之处,段世子遇害之重乃在?凶手作案手法?上,案发?当夜我虽看过他的伤势,却未细查,今日我想再看看世子的伤。”
段凌欲言又止,待看裴晏,便见裴晏也一脸肃重瞧着自己,段凌只好点头?,“行,那我去和父亲说一声。”
段凌抬步去往内院,李同尘一脸苦闷地看向灵堂,“哎,我真是,这几日我也是食不下咽啊,谁能想到一场好心办了坏事,冯筝,这法事还要做几日?”
段霈已遇害三日,冯筝也一脸哀颓,“国?公爷说最起码要做满七日呢,今日才第二日,至少还有五日,若能早日找到谋害世子的凶手,做满七日世子也可?下葬了。”
几人说着话,灵堂门口的中年男子有礼地请一众道长入偏院歇息,又吩咐其他下人撤下祭台,清扫院中法事留下的符文纸灰,见中年男子亲自去抬祭台,冯筝赶忙道:“汪先生,我来我来”
这中年男子正是段冕身边的门客汪仲琦,冯筝手脚利落挽袖,与一个小厮一起将祭台抬了起来,这一下,众人方瞧见他衣袖与指尖多?有污渍,显是帮着做了不少苦力?。
众人看着冯筝,李策的目光却在?姜离和裴晏之间来回,“鹤臣,难道薛姑娘能看出你们大理寺仵作看不出来的东西?”
姜离听得神容微变,裴晏面不改色道:“薛姑娘是医家?,大理寺虽有仵作,但也只粗通医理,自然比不上薛姑娘。”
李策扬眉,一笑道:“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段凌带着段冕快步而来,几人往不远处的廊道之上看去,姜离眼眶骤然一缩,只见除了段凌父子,白敬之竟也跟在?二人身后。
裴晏也瞧见,远远便问:“白太医怎么在?此??”
冯筝道:“夫人病了,是请白太医来看诊的。”
话音落下,段冕已到了跟前?,不解道:“怎么,说薛姑娘要看霈儿的遗体?可?如今霈儿的遗体已经装殓,只差封棺了。”
姜离上前?见礼,又道:“国?公爷不必担心,我只看世子伤处,不会?损其遗容。”
段冕很有些犹豫,一旁李策见姜离态度坚定,半分畏怕也无,眼底惊异愈发?明?显。
裴晏这时道:“段霈的案子,国?公爷也知道生的十分诡异,要尽快找到凶手,还请国?公爷配合,这案子虽是大理寺之责,但国?公爷自己也不想拖延太久。”
段冕沉了沉脸,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终是不忍道:“也罢,仲崎,冯筝,你们帮忙开棺吧”
段冕说着,沉痛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再看段霈的死状。
汪仲琦应是,与冯筝一起走入灵堂,姜离与裴晏也跟了上去,李策二人虽不想见死人,但有些好奇,也站去了灵堂门口。
汪仲琦与冯筝费力?地推开棺盖,如今尚是冬日,段霈的遗体本该保存极好,但因段氏祭奠隆重,灵堂内烛火熏熏,便也令遗体的腐烂速度加快了些,棺盖一开,一股子刺鼻的腐臭漫出,直令汪仲琦与冯筝都不禁后退两步。
他二人退开,姜离面色沉静地挽袖上前?,她轻轻屏息,丝毫不惧段霈青紫浮肿的脸,先倾身将其寿衣领子解开,后仔细查验其伤处,三日前?血淋淋的伤口此?刻已皮肉翻卷,腐败发?溃,姜离掏出丝帕轻按伤处,不知在?查验什么。
裴晏站在?她身边看着,好半晌,姜离直起身子道:“若我没记错,宋仵作验尸之时,道两处伤口皆是类似鬼头?匕首的凶器造成?”
裴晏颔首,“最深的伤口有近三寸,较浅的也有寸余。”
姜离瞳底幽明?变幻,忽然看向李策,“小郡王,当日案发?之时,世子被刺中之后多?久倒地不起的?他‘受伤’之时是何种姿态?”
李策闻言索性步入灵堂,“他被刺中两次,第一次被刺中,便有个明?显的趔趄,第二次被刺中,则是后退了两步,若没记错,他当时捂着心口惨烈地痛叫了几声,然后才缓缓倒在?了地上,前?后……应有十来息功夫。”
姜离忙问:“趔趄?往哪个方?向趔趄?”
李策迟疑难定,又看向李同尘,李同尘无奈道:“这……我也记不清了……往左?还是往右?还是退了两步?当时那两罗刹人像还在?动呢,我实在?记不清……”
李同尘一脸苦涩,又求助一般地看向冯筝,冯筝抓了抓脑袋,也是焦灼不已,“若没有记错,应是往后一缩,又或是往左一歪?哎我也实在?记不清了,当时人都是蒙的,还有人叫喊着说幻术师父把世子变出来了,大家?当幻觉看,怎么会?记清楚细节?”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裴晏却立刻道:“不可?能往左,他即便中了毒,受伤之后也只会?本能地往远离凶器的方?向躲避,又怎会?再往左去?”
冯筝忙道:“不错不错!那世子定是往后躲了……”
李同尘这时也道:“是这个道理,但这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当时他身边没有人啊!还是说,凶器不是罗刹的鬼头?匕首?而是别的方?向来的东西?哎,可?惜我们谁能记得请啊,当时太乱了!”
姜离摇头?,“记不清姿态无碍,因还有一处古怪。”
说话间段冕和段凌都进了灵堂,姜离目光再度落在?段霈的尸体上,“他有两处伤,浅的并?不致命,但那道深的却可?谓一击致命,案发?当夜我已看出伤在?要害,适才我再仔仔细细看过,发?现那道三寸长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段世子的心腔正中,这样重的伤,他怎能坚持十几息才倒地……”
第114章 谁在撒谎
“那便是说, 深的是罗刹后刺的?浅的是先刺?他受伤时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了,但我确定,他就是痛叫好几声之后倒地?的。”
李同尘云里雾里,姜离则看向裴晏, 便见裴晏目泽凝重道:“是凶手的障眼法, 只是凶手何以刚好掐准了时机”
李同尘不解道:“什?么时机?”
“其实……”李策这时悠悠开口, “当时段霈到底被?刺了几下我们?是记不分明?的,他那些?趔趄仰倒的姿态,我们?可?能也记得不够准确, 因?此,会不会是他其实只被?罗刹刺了一下较浅的伤口,而致命的那一刀其实是凶手所刺?”
李同尘和冯筝瞳底皆是一亮,但很快, 李同尘否定道:“但不对啊,别的我记不清,但我当时扑到段霈身边时, 明?明?看到他衣襟上满是血色, 不仅如此, 我还摸到了血, 那黏腻的触感我绝对不会忘记, 若只是一处不致命的伤口, 何以那么快流那么多血呢?”
姜离定然问,“世子当真没有记错?”
李同尘苦涩道:“我还希望我记错呢!但那是血, 不是灯火,虽说当时我们?中?了毒, 所见多有幻视,但当时我摸了满手血色, 人被?吓得清醒大半,绝对绝对没看错,就是血,鲜红刺目,还有腥味”
被?李同尘这么一说,冯筝也丧气两分,“是啊,当时世子襟前是有大片血迹,没有错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小郡王,你说呢?”
李策颔首,“不错,我赶到跟前的时候,同尘因?想扶起段霈,双手和衣袖、襟前皆沾满了血色,若只是小伤,是不可?能有那么多血的。”
李同尘不住点头,裴晏便问姜离,“那道更浅的伤,出血量可?大?”
姜离一脸沉重地?摇头,“不会在十几息功夫内染红襟前,那便与我早前的猜测不同了。”
姜离没把话说明?白,李同尘追着道:“什?么猜测?你想到凶手杀人的法子了?”
一旁段霈和段凌也巴巴看着姜离,不料裴晏道:“你是嫌疑者之一,尚未查清真相之前,不该问的别问。”
裴晏话音落下,外头九思快步而入,“公子,有消息”
裴晏走出灵堂,九思在他身边耳语两句,他听?得剑眉紧拧,很快回身道:“府上还要治丧,你们?帮忙的帮忙,吊唁的吊唁,我和薛姑娘便先走一步了。”
姜离又看了一眼棺椁,这才?抬步离开灵堂。
李同尘和李策满心焦灼,但他们?几人当日都在案发现?场,自无法打听?衙门进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离与裴晏离开。
待二?人走出灵堂院门,李同尘无奈道:“鹤臣和薛姑娘所言玄玄乎乎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凶手怎么用的障眼法,我们?……”
李同尘边说边看向李策,忽而话头一顿,“你怎么这副表情?莫非你听?明?白了?”
李策望着院门方向,一脸的耐人寻味,闻言他牵了牵唇,“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鹤臣怪怪的……”
李同尘还要再问,便见李策转身去给段霈上香,李同尘摇了摇头,只好同去祭奠。
刚走出影壁,裴晏便低声开了口,“那毒物还无下落,但段霈好赌之事查到了些?许线索,我要往城西?赌坊走一趟。”
姜离了然,跟着道:“我看完了所有人的证供,本也推测障眼法在凶手行凶的时机之上,可?有同尘的证供在此,可?见我此前所想还是不对。”
说话间二?人出了府门,裴晏这时驻足,“那如果他在说谎呢?”
裴晏语声沉凝无波,显然不是玩笑,姜离站定看向他,“你是说,同尘做为第一个赶到段霈身边之人,是他在撒谎?”
裴晏颔首,“你今日看伤口,无非是确定段霈当日从受伤到殒命有何异常,虽说所有人的证词都看到段霈是被?罗刹所刺,但我们?清楚,凶手若不是会什?么惊天动地?的功法,那便一定在当日案发现?场的众人之中?,而凶手要用匕首行凶,那定是在接触到段霈之后,至于那罗刹,虽杀不了人,可?在极巧合的情况下,伤人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按你的猜测,当是段霈倒下之前,只是轻伤,因?此他才?痛叫出数声,而致命伤是在众人赶到段霈身边之后,凶手趁着大家中?毒,玩一出灯下黑,而他们?当日虽然中?毒致幻,可?后来众人齐聚,凶手不可?能等到那时动手,唯一的可?能,便是第一个到段霈身边之人动了手,这个人是李同尘,而他唯有一口咬定自己到之时,段霈已经血流如注昏迷不醒,如此才?能摆脱他的嫌疑”
裴晏语气低沉,却字字铮然,姜离默了默,“确有这般可?能,但动机呢?当日是同尘组局,若段霈出了事岂非害了他自己?再者,那血指印又如何解释呢?”
裴晏道:“凶手或许不止一人,血指印或许也是障眼法之一,眼下不求合情但求合理,但凡可?能的方向,皆不可?轻放。”
姜离心中?明?白,“凶手的手法和段霈受伤,我还是觉得哪里有古怪,今日回去我会再想想,眼下先别过吧”
姜离欠了欠身往薛氏马车而去,待马车走动起来,怀夕忍不住道:“姑娘,裴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说有人合谋杀了段世子?又说李世子撒谎,总不能是李世子和小郡王合谋吧?”
姜离缓缓摇头,“他二人与段霈明面上并无仇怨,且凭他二?人的性子,就算有一天要杀人,李策也只会选择自己单独行事,不会把同尘拉进来,一来同尘喜怒皆形于色,藏不住秘密,二?来,他二?人情同手足,李策不会让他背上罪名,我是不信他二人会合谋杀人的,但……但裴晏也不曾说错,世间之事人心难测,很多时候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再匪夷所思,也一定就是真相……”
姜离深知此理,也不由得为二?人紧张起来,怀夕道:“可如今一来那血指印算是极有力的证据之一,二?来,裴大人的推测,其实与您猜测的不谋而合不是吗?”
姜离幽幽道:“若同尘真的在撒谎,那也只有他那一种猜测了。”
说着话,姜离遗憾道:“可?惜那些?证词了,所有人所见幻象皆是五花八门,只凭记录实在难已推断何人在撒谎,裴晏以为我懂医理或能看的分明?,但其实我也难以确定哪些?是编纂的……”
姜离说着面色更是焦灼,怀夕看了一眼外间天色,提醒道:“明?日要入宫授医,您不要只想着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