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裴晏凛然道:“是有人故意凿断了这?石柱?”
花匠心有余悸地点头,“没错,且这?人只怕懂垒石的技法,所凿之处正?是在石柱内侧,正?是卡位受力最重?之处,但小人也?想不明白,一来这?假山已经落成多年,太湖石表面长有苔藓,一般人是瞧不出何?处为拼接,大部分人来看,都只以为是浑然天成的石柱,二来,要凿开此?处需得工具,再加上太湖石坚硬,还得下手之人气力极大,稍有不慎,这?假山会提前塌落,甚至会把凶手也?砸在下面……”
宁珏在旁道:“也?就是说,此?人得懂园林营造之法,还得力气极大,得有工具?”
花匠点头,“让小人下手,小人都不敢轻易凿石,且下午小人们来湖边除草之时?,还看到?这?假山好端端的,都不知凶手是何?时?来凿断的。”
莫说花匠,便是昨日清晨他们来此?查看袁焱离开书院踪迹之时?,这?假山也?是好端端的,就这?么一个白天过去,这?假山竟塌了。
裴晏目光凌厉地扫量周围,这?时?十安大步而来,“公子,火灭的差不多了,齐先生正?在阻止大家收拾藏书楼,一楼烧完了,二楼也?损毁大半,三楼和四楼烟气熏得太过,但箱笼内的书籍都还算完好,尤其陛下送来的那一套古册基本无损。小人问了几个帮忙的学子,他们说孔昱升每天晚上都去看书,他们已习以为常了,而藏书楼多年来一直在防火,从未起火过,而后小人到?了东面窗下,在灰烬中发现了此?物”
十安说着打开袖中丝帕,便见丝帕内包裹着一块儿烧至半融的铁制之物,“小人已经问过,起火点是一楼的茶室,从前是山长和前来拜会的宾客们清谈的地方,里头摆着木制的家具器物和文房四宝,还有煮茶的瓷器,近日茶室没有用过,炉内也?未生火过,绝不可?能自燃起火,小人还让他认了此?物,他说这?东西有些像壶嘴,茶室之中倒是有一个铁壶,我们也?找到?了,但那铁壶的壶嘴还在上头。”
裴晏接过此?物仔细看过,很快道:“不 一定是壶嘴,但既然不是藏书楼之物,那便一定和起火有关,这?场火多半是人为”
宁珏闻言沉声问:“人为?若是人为?那是想做什?么?”
“今夜的藏书楼内都有什?么?”
“有孔昱升,还有藏书。”宁珏眼皮一跳,道:“难道有人想杀孔昱升?亦或是……想毁了里头的书册?”
裴晏眼底闪过几分寒意,“要等孔昱升醒来才知了,他人安置在何?处?”
十安道:“安置在文华阁张伯那里的,说他好方便照顾。”
裴晏微微颔首,又扫了一眼这?假山之下的案发现场,“趁着人都在藏书楼,立刻去查问今日有谁来过此?地,还有,能凿石的工具在何?处?”
这?后一问是在问花匠,他们忙道:“就在厨房之后的杂物房内!”
裴晏立刻道:“带路”
厨房院距离学舍不算太远,方便学生夫子们日常用膳,大部分斋夫、杂工和厨娘们,则住在厨房后的一排平房中,一应器具也?都堆放在北面的杂物房内。
要通向此?处,一来可?走厨房院外的巷道,二来厨房的后门便通向这?片平房,一行人来此?时?,云嫂和龚嫂正?灰头土脸地在房前井中打水,适才为了救火,院中所有杂役都一起出动,眼下面上身上皆沾满了黑灰。
见裴晏来了,二人一脸惊讶看来,那当?首的花匠道:“我们去杂物房看看。”
云嫂和龚嫂对视一眼,龚嫂擦着手上前,“是需要什?么东西不成?”
花匠没多说,只利落地推开门,见门没上锁,裴晏道:“平日里不上锁?”
花匠应是,龚嫂也?跟来道:“平日里这?里进进出出拿东西的人不少,这?些刀斧竹筐之类的东西也?不值钱,便从来不锁门的。”
说着话,花匠进门果真拉出一个竹筐,竹筐内有锤子凿子、生锈的斧子等工器,他拿出凿子道:“没有丢,还在这?里呢”
裴晏接过凿子仔细看后,道:“这?院子今日可?离过人?有谁进出过此?地?”
这?时?云嫂也?凑了过来,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龚嫂忧心道,“进出过的人可?多了,这?里头水桶罐子什?么都有,我们也?时?常进来取用,离人的时?候也?多,好比用膳时?,我们忙完了都守在饭堂给学生们分饭,等他们用完,我们又得收拾,前后便有一个多时?辰,他们这?些守门的守门,打扫的打扫,每一日也?就早晚在屋子里待着。”
“也?就是说,若有人偷拿了这?些器物,你们也?不知晓?”
裴晏问完,龚嫂更生惶恐,“向来是这?样?的,怎么了?有人偷了凿子?”
他们只知林牧之被假山砸倒,尚不知假山因何?而倒,裴晏目光敏锐地扫过众人,先让九思将?这?可?疑凶器收走,待出了杂物房,他又看向这?片儿平房,“你们平日里是如何?住的?”
龚嫂指着南面的小院道,“我们夫妻住那里,云嫂她们三个睡在西屋,不过于嫂家里近,她有时?候回家睡,他们其他人也?都是三四人一间?屋子,前日便来人问过的,我们白日里脚不沾地,到?了晚上倒头便睡,且我们在书院最短的也?半年了,没有谁不安分。”
裴晏点了点头,“这?两日不安稳,你们夜里锁好门。”
龚嫂和云嫂皆满脸惶恐,连忙应好。
再回德音楼,便见姜离已经取了针,此?刻正?将?乌黑的汤药一点点送入林牧之口中,方青晔和齐济昌焦急地等在一旁,面上的灰土都来不及处理?。
见裴晏回来,方青晔立刻上前,“如何??”
裴晏目光落在姜离背脊,道:“是人为凿断了假山的一方石柱,我们已经去杂物房取来了书院中的工器,但不确定凶手是否用了此?物,且那杂物房无人看守,目前没有找到?有效证据,依旧要从所有人不在场证明问起。”
方青晔长叹一声,“怎么会如此?啊!好端端的藏书楼着了火,牧之又出了事,叔父那边知道着火,急得心口痛,饮了药才安稳了,牧之的事我还不敢说,怎么会!怎么会有人想到?袭击牧之?!和谋害付怀瑾、袁焱的是否为同一人?”
裴晏颔首:“极有可?能,其实?晚间?我们已经请林先生去问过麟州书院旧事,但他不肯坦白,若他愿意开口,今夜凶手或许不会这?样?容易得逞。”
方青晔不敢置信,“麟州书院?!怎么会和麟州书院有关?”
方青晔与齐济昌皆是书院老人,裴晏便也?不加隐瞒地将?东方嘉树二人之死道来,方青晔听得面色大变,“凶手都是同一人?!这?……”
方青晔只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裴晏这?时?则快步走去床边。
见姜离喂完了药,忙问道:“如何??”
姜离面色极其沉重?,“看似血止住了,但还是无法确定其脏腑伤到?何?种程度,今夜要把这?药分三次喂下,若他天亮之前能醒来,那便算保住了性命,若他一直昏迷不醒,脏腑仍在出血,最多坚持两日便要殒命。”
方青晔和齐济昌一阵哀叹,裴晏定然道:“那便等天亮。”
话音刚落,十安快步进了门,“公子,适才小人带着人问了一遍,学生之中仅只有十二人在白天整日里都互有人证,且是无疑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单独离开过,又或者本就关系亲近,证词尚且存疑。”
无法互为人证,杂物房又无看守,这?便是说谁都有可?能行凶,裴晏看了一眼天色,见已近丑时?,便道:“时?辰太晚了,把名单记录下来明日再问,先保证其他人的安全,让他们回学舍歇下,再安排人巡夜。”
十安应是而去,方青晔一脸焦灼地看向裴晏后肩伤势,“鹤臣,火既然灭了,又这?么晚了搜查盘问都不便,你不若先去处理?一下伤势,其他宾客我都安排歇下了,如今闹得人心惶惶,也?顾不上周全了,大家的安危最要紧!”
不等裴晏答话,他又看向姜离,“薛姑娘,烦你帮鹤臣看看伤势,这?里暂交给我们便是,喂药我们总是会的,你们都歇下,有什?么变故我让穗儿去请你们。”
宁珏也?道:“是啊师兄,好歹处理?一下伤,烧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已至此?,裴晏也?不再推辞,“好,那我们先回幽篁馆,宁珏今夜歇在幽篁馆东厢便是,我留两人在此?,若有不妥,速来传话。”
方青晔连声应好,忙不迭将?几人送出门。
待出德音楼,宁珏看着裴晏肩头道:“师兄,你怎一点儿都不怕,那藏书楼上下密闭,里头尽是书册和木制家具,倘若火势控制不住,那可?真是神仙难救,我和薛泠在外头担心死了”
裴晏看姜离一眼,只道:“我心中有数。”
他说着抬了抬肩头,痛感?更甚的同时?,那焦糊的衣衫也?扯出一道破口。
姜离目光往他伤处扫过,先问道:“查的如何??”
裴晏将?人为纵火之疑道来,“眼下难辨那铁器是何?物,若查到?了来处,当?能确定纵火之人身份,只是不明孔昱升因何?遭人暗算。”
宁珏听至此?,心念一转道:“等等,难道说……是同一个凶手纵火?他想引得骚乱之后,借此?机会诱林牧之去假山之下杀人?”
姜离摇头,“但凶手怎么知道林牧之要回去取钥匙?林牧之辅助方院监管理?书院事务,按理?这?样?大的事,他一定会守在藏书楼之外才是。”
宁珏抓了抓脑袋,很快表示认同,“没错,你说的有理?。”
姜离闻言一默,宁珏又道:“你怎么什?么伤都会看?适才给孔昱升治伤,给林牧之治伤,手上都利落至极,真是奇了”
姜离简直不知如何?答话,眼看着到?了幽篁馆,刚进院门她便道:“怀夕,医箱给我,你去端些净水来”
烧伤最紧要的便是清理?伤口,姜离想也?没想,便提着医箱往裴晏的上房走去,然而刚走出两步,裴晏忽然道:“这?点儿小伤待会儿让十安处置便是。”
姜离倏地顿足,很是意外地望向裴晏。
四目相对,裴晏更认真道:“时?辰太晚,你回去歇下。”
他忽然如此?,连宁珏都未想到?,他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犹豫道:“师兄,十安习武之人,再如何?会疗伤也?比不上薛泠啊,不然还是”
此?言未完,裴晏忽然朝他刮来一眼,宁珏意识到?裴晏心思已定,只好道:“好吧好吧,那我也?来帮忙好了”
“你也?去歇下。”裴晏不容置疑。
“啊?”这?下宁珏更想不通了,“我不困啊,我年轻,我先帮你清理?一下不成吗?谁知十安何?时?过来?师兄你”
宁珏很想帮忙,奈何?裴晏面不改色,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几人正?僵持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十安和九思一同跑了过来,宁珏趁势道:“你们来的正?好,你们家公子不许我们帮忙疗伤,十安,我怎么不知你会医术?”
九思会意,十安则更为机敏,立刻近前道:“公子不喜麻烦人,宁公子,薛姑娘,二位歇下吧,公子的伤势交给小人便是”
他说完上前开门点灯一气呵成,又催促道:“公子”
姜离目光复杂,宁珏也?尤不死心,裴晏有些无奈,只得硬下心肠撂下一句“都去歇着”便转身进了上房。
上房门一开一合,裴晏竟是真的拒绝了帮忙,姜离和宁珏皆满脸不解,宁珏更小声道:“师兄他又不是女子,总不会是在害羞吧?你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回避?”
九思见二人站着没动,轻咳一声道:“多谢二位牵挂我家公子,说起来我家公子的确有这?毛病,莫说二位了,便是小人他都不让近身,十安比小人细心,但凡有什?么必须贴身之事,也?都是十安去做,请二位莫要生公子的气。”
若说片刻之前还是惊讶,此?刻的姜离则有些匪夷所思了,她看向九思道:“连你也?不能近身?那平日是谁伺候沐浴?”
九思赔笑道:“日常起居公子无需我们伺候的,万一要近身,也?都是十安去做,小人其实?不算近侍,应当?算公子的护卫。”
姜离还是不明白,她记得,当?年就在这?幽篁馆之中,她亲眼见十安和九思自长安来,会近身侍候裴晏起居,怎么几年过去就变了?
她忍不住问:“这?是何?时?之事?”
九思想起当?年,也?有几分不明道:“其实?也?就是六年前的事,公子那时?从师门回来便改了性子,您别?介意,这?点儿伤十安应付得来。”
裴晏已进房中片刻,姜离心中虽有些憋气,可?也?不会上赶着给人疗伤,于是将?医箱紧紧一握,大步往西厢而去,“既然如此?,那我便不管了,都歇下吧。”
待进屋放下医箱,姜离心底那团无名郁闷蹭蹭冒了出来,“真是奇了,我好心他却不领情……如今有必要这?般忌讳?”
怀夕也?觉得古怪,又替裴晏找补道:“裴大人素来端方,或许是忌惮男女大防怕麻烦了姑娘?”
姜离不禁冷笑,“男女大防?他当?年”
当?年为了给裴晏治伤,她该看的都看了,如今年岁虽更长,但他的伤在后肩,连袍衫都无需褪下,有什?么需要避讳男女大防的?何?况他伤的也?不轻,怎地如此?扭捏起来?
见她面色不快,怀夕又道:“亦或是他身上有何?胎记,不愿给人瞧见?”
姜离闻言又是一嗤,裴晏上半身不仅没有胎记,在她当?年勤勤恳恳的医治之下,后来可?谓是白玉一般无暇,又有什?么好怕人看的?
姜离越想越怪,那股子气闷亦难消,但忽然,九思所言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怔愣起来,品出了另一番古怪,“怎是六年之前……”
第157章 书院虐杀
林牧之与孔昱升尚未醒来, 姜离夜里睡得也十分?不安,还未至卯时便起了身,这边厢灯盏刚亮起来,怀夕便在窗前道:“姑娘, 裴大人那边好像已经走了。”
姜离默了默, “随他去罢”
天色尚且黑着, 山间?凉风亦是寒凉,姜离披上斗篷,怀夕提着灯盏, 二人一同往德音楼而去。
待到了院门之外?,便见九思在外?与两个武卫说着什么,一见她便朝里头喊道,“公子, 薛姑娘来了”
二人入林牧之厢房时裴晏正迎出来,姜离往他肩头扫一眼,自顾绕过他去看林牧之。
裴晏见状苦笑一下, 跟上来道:“已经喂了两次药, 两刻钟之后是第三次, 方院监和?齐先?生?守了半夜, 我已让他们歇下了, 方院监说我们走后林牧之意识模糊了片刻, 但还未开口又晕了过去,所幸第二次喂药还算顺利, 他都喝下也未再吐血,如此看来, 他是否暂时保住了性命?”
姜离正倾身请脉,“从脉象上看并无恶化?, 但也未见多少好转,还得看第三道药,孔昱升那边如何??”
裴晏摇头,“我已经去看过了,暂时未醒,药房的何?叔懂些医理,夜半去照看了。”
姜离略放了心,裴晏便吩咐九思道:“去拿些热茶来。”
时辰尚早,书院内外?安静的落针可闻,见姜离坐在床边高凳之上并不多言,裴晏近前道:“昨夜的伤并无大碍,你?无需挂心。”
姜离面?做茫然道:“伤?哦,比起林先?生?的伤,你?的伤确实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