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几人正说着,姜离快步上了二楼,见几人聚在一起,问道:“出了何事?”
此声一出,几人忙转过?身来?,见是?她来?了,薛湛一脸嫌恶道:“阿姐,没什么,就?是?一只死?老鼠罢了,适才我?们闻到这附近有臭味,四处看了半晌,发现是?在这屋檐上,就?在这檐椽和坐斗缝里卡着,是?只老鼠,死?了应该有几日?了,都发臭了。”
这是?在二楼北面廊道,薛湛指的缝隙,正在虞梓谦房门上首,他东面住着薛湛,西?面则是?袁焱的房间,几人脚边廊道上,正躺着一只巴掌大的棕黑老鼠,那老鼠口鼻处已开腐烂,离了三尺远,连姜离都闻到一股子臭味。
虞梓谦有些?不好意思,“薛姑娘不必管,我?们处置了就?行了,这顶板上放过?鼠药,只怕是?吃了鼠药而亡,月前?我?们便遇见过?这类事。”
姜离不退反近前?,仔细往那死?老鼠身上看去,忽见其长耳毛发之上沾了一抹棕褐色之物,若是?别的污渍倒也罢了,那污渍虽是?干结,却又透着亮光,令姜离觉得?古怪。
她不禁蹲下身来?,又掏出丝帕往那死?鼠耳朵上拈去
“阿姐,你做什么!”
几位贵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薛湛惊讶之后,更?是?一脸嫌弃地后退半步,“阿姐你,这等腌物你也……”
其他人面面相觑,看着姜离的背影,表情也纷呈起来?。
虞梓谦犹豫一瞬问:“薛姑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姜离已将那污渍捻弄下来?,见丝帕上除了污渍还沁出了一抹油光,她眉头顿时拧紧,再?仔细嗅了嗅那污物,她愈发觉得?怪异,便看向几人道,“谁房中有净水?”
其他人犹豫不语,虞梓谦立刻道:“我?房中有。”
“请虞公子倒小半盏来?”
姜离话落,虞梓谦立刻进屋,不多时捧着个茶碗走了出来?,这是?一方白瓷茶盏,里头正盛着少许清水,姜离见之迟疑道:“这之后公子的茶碗只怕不能饮茶了。”
虞梓谦忙道:“不碍事,姑娘请用便是?。”
姜离见状,小心翼翼地将丝帕上的污物放入了茶碗之中,那污物芝麻粒大小,等落入清水之中,水上立刻飘起了一丝油花。
姜离眉头越皱越紧,薛湛看看身边几人,面上挂不住道:“阿姐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他们说你在帮裴少卿验尸,难不成死?鼠你也要验?”
姜离正为这污渍结块发愁,未想到薛湛如此多嘴,她眉梢一竖,面无表情看向薛湛,薛湛被她神色一慑,结巴道:“我?、我?是?说此物不洁……”
姜离一边盯着薛湛,一边轻摇茶盏,不多时,那块儿?污渍被水泡开,其中一小片儿?棕褐色薄皮也随之舒展开来?,虽只有针头大小,但其上棕色与褐色的纹路却十分分明。
姜离定睛细看着,越看面色越是?黑沉,很快,她抬头看向发现死?鼠之地,不多时,又看向虞梓谦门头,众人见状纷纷退开两步,便见她又看向袁焱门头。
她视线来?回?片刻,又疾步往袁焱房中走去,守着的武卫不阻挡她,却将薛湛等人拦了住,不得?已,薛湛等人只能挤在门外看她。
便见姜离进屋后,直奔书案与柜头上的几盏油灯,还未等众人看明白她在做什么,便听她凛声道:“快,去请裴少卿来?”
第161章 放血死法
裴晏和宁珏匆匆赶来时, 薛湛几?人还聚在房门之外,他扫过地上的?死鼠,大步进门问道,“发现了什么?”
姜离正盯着眼前三盏油灯出神, 闻言道:“适才薛湛他们?在门外的?房檐缝隙之中发现了一只死鼠, 我来看时, 见那死鼠身上沾了些污渍,还有些油星,我将?那污渍除下用水化开, 便得了此物”
她?拿过白瓷茶盏,便见污渍泡开,针头?大的?薄皮愈发明显。
裴晏拧眉道:“这是何物?”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点儿薄皮是蓖麻籽皮。”
姜离语声发沉, 不等二人发问,她?又?道:“生蓖麻籽常被用在麻沸散和迷香之中,用后会?使人昏昏欲睡, 意识不清, 蓖麻整株都有剧毒, 尤其汁液与?生果实, 通常蓖麻籽要炒熟方可入药”
姜离答话完, 又?看向门外地上的?死老鼠, “这死老鼠至少?死了三四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他身上的?油星,当?是灯油, 而灯油之中多半混入了生蓖麻籽制成的?汁液,这才中了毒。”
她?又?指向门口, “死鼠尸体在隔壁虞公子和薛湛门头?之间,但未听说他们?这几?日有何时昏昏欲睡过,反倒是袁焱的?证词令我想?起一处古怪。”
裴晏认真地望着姜离,姜离定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八那天晚上袁焱在雷雨之后没多久先是被吵醒,吵醒后拥着锦被辗转反侧了片刻,后来他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当?是太困了,但假如并非他太困,而是灯油中被下了毒呢?当?日其他学子,几?乎没有一觉到天亮的?,唯独他再未醒来,他虽说迷迷糊糊了一阵,可若是中了蓖麻籽之毒,便尤其会?意识恍惚不分梦醒……”
裴晏盯着油灯,“灯油下毒,他屋内有三盏油灯,两盏在书案,一盏在床头?,如今可能发现灯盏上的?蓖麻籽痕迹?”
姜离沉沉摇头?,“我检查过了,没有痕迹,当?日的?灯油已经燃烬,灯油换新之后,那毒物便几?乎不剩了”
“那毒物是下在哪里呢?”宁珏迷惑起来,“若下在书案灯盏之中,他夜里温书时,岂不是刚点了灯就要昏昏欲睡?”
姜离颔首,“不错,因此极可能是下在床头?的?灯盏之中。”
宁珏若有所思?,“下在床头?灯盏里,那必定是与?他关系亲近之人才有机会?了。”
裴晏盯着屋内布局道:“凶手?早已做好了二十八日夜里杀人的?打算,便提前下了毒,让最可能听见动静的?袁焱陷入昏睡,但即便如此,他将?付怀瑾带出学舍还是动静不小?,仍难保证其他人毫无所觉”
姜离颔首,“不错,凶手?还有别的?手?法我们?尚未破解。”
裴晏这时道:“昨夜的?名单我们?已经核查完了,在厨房这一侧打水救火的?有三十人,对比脚印后,有九人的?脚印与?竹林里留下的?十分相似,这其中也包括龚嫂和云嫂,此外还有药房的?何叔和北门的?门夫汪大成,学生之中有五人,其中便有胡修文和柳元嘉,他们?之中,并无能开三石弓之人”
姜离眉头?紧皱起来,“怎会?如此?”
裴晏道:“事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书院内的?凶手?奈何合伙作案,开弓凿石之人,与?昨夜以?木笛引开林牧之之人并非同一人,此二人隐藏在书院之中,互相配合,如此来扰乱我们?的?视线。”
宁珏立刻道:“说不定还有三个人!”
姜离摇头?,“付宗源和林牧之都见过范长佑的?叔父,不可能是他来,极有可能,是范长佑的?父亲和堂兄”
说至此姜离又?看向裴晏,道:“东方嘉树二人的?案子就一点儿线索也无?”
凶手?为同一人,那此前两命案的?线索也当?能在此案通用。
裴晏略作回忆道:“东方嘉树是在半路被劫走,尸体于三日之后被发现,案发现场和被劫走的?路上都无明显线索,当?地官府查了两月,唯一的?疑点,是在案发前半月,书院所在的?街上来了一对母子做买卖,案发之后,那对母子消逝无踪了”
微微一顿,他又?道:“魏青杨死在自家的?猎场之中,当?时正处深秋多雨之时,山上的?痕迹被冲散,也无明显线索,官府走访附近山上山下的?农户,说是在事发前几?日,曾看到有上山打猎的?猎户和上山挖草药的?少?年?,但那山上药草飞禽丰足,这样的?人不少?,官府走访了两个月,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目击人证。”
“母子?”宁珏咂舌,“范长佑的?堂兄都多大了,怎会?有母子?还有那猎户之类的说法更是没有指向性,当地衙门真不知怎么办案的!”
裴晏颔首道:“正因如此,那两桩命案皆成了悬案。”
见姜离愁眉不展,裴晏道:“既有二人行凶,那昨夜得出的名单之中必有其同伙,眼下还是按照名单继续核查,如今又?得了灯盏的?线索,仍从找二十八那日的目击者入手。”
姜离颔首,“那蓖麻籽之毒,我去药房走一趟。”
裴晏应好,先命人查问隔壁的?虞梓谦几?人,姜离则看一眼几?盏油灯转身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看头?顶房檐,见斗拱飞椽交杂错落,再想?到虞梓谦说的?,此前也有死鼠出现,不由怀疑这高阔屋顶中只怕还藏有别的?死老鼠,一时心生膈应,加快脚步下了楼,又?直奔药房而去?。
“蓖麻籽?”何叔闻言有些意外,“姑娘找这个做什么?此物后山西坡之下长了不少?呢,我每年?都采好些回来”
何叔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炒熟的?蓖麻籽,“姑娘请看。”
姜离莞然,“那您这里可有生的?蓖麻籽?”
何叔笑起来,“那自然没有的?,野蓖麻如今刚开始结果,还未成熟呢,至少?得等下个月才能采摘,何况生的?有毒,但凡懂些药理的?都知道。”
姜离心中了然,只好先告辞离开药房。
出得药房院门,怀夕也发愁道:“姑娘,那一定是凶手?自己采摘的?了?”
姜离颔首,“他连那山洞都发现了,自”
话音刚落,便见青石砖小?道上,云嫂和龚嫂迎面走了过来,瞧见姜离二人皆是一愣,龚嫂性情热忱些,连忙笑道:“姑娘怎么在此?”
姜离道:“去?见何叔问了些事情,你们?这是”
龚嫂看一眼云嫂,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云嫂一身的?老毛病了,我是膝盖痛,云嫂是腰痛,昨夜不是救火吗?我二人端着木盆罐子来回跑了好几?趟,今日起来,我这膝头?便痛得针扎一般,云嫂是腰痛的?直不起来,这不,早膳收拾妥当?了,我们?来老何这里要点儿草药膏贴贴”
龚嫂说着,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虚弯着,云嫂则佝偻着背脊,显然二人皆是痛极,姜离见状便道:“你们?若是不嫌弃,我给你们?瞧瞧?”
龚嫂大喜过往,“当?真?那可真是麻烦姑娘了!都说姑娘是长安城名医,若得姑娘看,那可真是我们?的?福分。”
云嫂面上赔着笑,也连忙应是。
姜离便转身再回药房,何叔听闻来由也不禁十分感激,“她?们?都是老毛病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土大夫,那些药膏都是学别人的?方子,自比不上姑娘。”
药房内有张坐榻,姜离请二人落座,请脉之后,先后为二人检查膝盖与?腰,一看之下,果然都是陈年?病根,她?又?问何叔借来银针,各自扎了数针之后,又?找来笔墨重新写方子,“龚嫂膝盖关节已有红肿,扪之有热感,压痛明显,当?是皮下结节,又?观舌质红润,苔黄稍腻,脉滑数,当?是风热痹,治以?疏风清热,利湿除痹”
姜离一边说一边写方子,很快便有十味药材跃然纸上。
可待检查之时,她?又?看着其中一味药皱起眉头?,稍作思?忖改了一改,“这味‘威灵仙’不易得,替换成桑枝三钱,凉水煎服,每日一次,服药七日之后关节去?肿,疼痛减轻,半月之后当?可痊愈个七八分,七八分还不够,最好去?苍术加黄柏五钱,继续服用,当?可保你两年?之内不再犯。”
龚嫂感激不已,“太好了,我这膝盖每月都要发作两次,到了冬日更是难熬,若真能两年?不发,那姑娘可谓是我再世恩人!”
龚嫂拿着方子不住道谢,姜离又?取来一张纸给云嫂写方子,“云嫂腰痛多半已有十年?以?上,属气血留滞,经络受阻,肝肾不足;我治以?活血通络,调补肝肾。”
她?写下四味药材,又?道:“用‘地龙散’的?方子稍作调整,加麻黄,黄柏,元胡与?乌药,水煎服,每日一次,需在用膳之前服下。”
云嫂应好,姜离想?了想?接着道:“你的?病灶严重,长此以?往,只怕要卧病在床了,除了服用的?汤液之外我再开两道敷药方,你择其一用。”
她?如此周到,云嫂也感激道:“有劳姑娘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姜离取来新纸,“这第一方,取当?归、防风、牛膝、桂枝、赤芍、羌活、五加皮、威灵仙与?艾叶,将?所有药材装入布袋,以?水煎煮,温热后直接将?布袋敷于患处,每日一次。第二方,取吴茱萸、黑附子、肉桂、干姜、川穹、苍术、独活、羌活、威灵仙、土元、全虫、红花、皂角,研成细末,用生姜汁或酒调成膏状①,敷于患处”
方子写完,姜离蹙眉道:“这里头?几?味药都不易得,但你的?病根太重,非得用不可,何叔,你这里,威灵仙、红花、全虫可足?”
何叔一听道:“全虫不多,威灵仙与?红花都没了。”
姜离一时头?疼起来,“那只能换秦艽、海风藤与?赤芍了,效用会?减些,但只要日日贴敷,也会?好上大半,莫怕麻烦便是。”
云嫂哪里会?怕麻烦,接过药方后几?乎对姜离感恩戴德。
看完了病,姜离便先告辞一步出来,可待出了院子,她?脚步又?是微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怀夕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感叹道:“奇了,她?们?二人的?方子都得用威灵仙。”
见怀夕不解,姜离只得将?当?年?为裴晏疗伤之事道来,怀夕听得惊讶,“意思?那山崖之上生得有威灵仙?那如今去?采可来得及吗?”
姜离摇头?,“山崖下太险,若只缺那一味药去?冒险尚且值得,如今缺的?多,用药配伍上便不讲求那一味药了,当?年?裴晏是非那一味药不可。”
怀夕了然,也只好作罢。
姜离有心验骨,便又?回了讲堂之中,然而百多块骸骨查验完,她?心底疑问仍是未解,苦恼片刻后,她?出讲堂往浴房而去?
自发现付怀瑾的?尸骨在浴房灶膛之中焚烧,这两日浴房外皆有武卫守着,姜离进门后,先看了一眼锅灶上方的?腊肉,紧接着,她?又?蹲下身子往灶膛中看。
为了刨出所有尸骨,五口大灶的?灶膛已被挖的?干干净净,便见那灶膛口半尺见方,灶膛内中空更是不小?,姜离愈发奇怪,“这样大的?灶孔,头?颅、胸腹这些地方皆可送入,虽有可能烧不尽,可分尸的?时间越长,越容易露出破绽,书院内四处皆有人,凶手?是怎样的?心态一点点把尸体分碎?”
怀夕道:“若是两人一起合伙分尸,岂不简单?”
“可丢失的?柴刀只有一把。”
姜离自顾自说完,忽然一愣道:“那柴刀是在正月末丢失的?……”
她?忽然起身出浴房,目光直直落在学舍一楼闹过虫害的?屋子,“虫害是在正月,柴刀也是在正月,凶手?从那时开始,便为谋害人做准备,而他们?做了这么多,很明显针对的?便是付怀瑾和袁焱,他们?……”
“龚叔!能否给我点一支火把!再给我一些火炭灰!”
姜离正在廊下喃喃自语,忽然,西面厨房院内响起了胡修文的?苦喊声,姜离眉头?一动快步前去?,问道:“胡公子?要火把做什么?”
胡修文见是姜离来,连忙拱手?做礼,“薛姑娘,让姑娘笑话了,是我们?那茅房,那茅房里这几?日蚊虫腐虫极多,如今去?茅厕好似渡劫,真是有伤斯文”
说这些腌臜之事,胡修文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姜离听得奇怪,“蚊虫腐虫?这几?日下了雨,天气也不热,怎么会?忽然多出蚊虫腐虫?”
胡修文纳闷道:“我也不明白啊,是最南面那间,那间地上本就潮湿,大家都不爱去?,除非人实在太多,我也多日未去?了,适才一进差点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