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这是安国公夫人”
不等姜离近前?,皇后先开口介绍,姜离行礼的?功夫,皇后又道:“这就是本宫与你说过的?孩子?,前次本宫病发的急,全靠她。”
谢崴芳淡笑道?:“早闻薛姑娘之名,这几日听闻你在给陛下看诊,皇后娘娘提了你好?几次,想着陛下的?病情要紧便?未召你过来说话。”
姜离道?:“今日陛下的病情已多有好?转了。”
皇后指了指座椅让姜离落座,又继续对谢崴芳道?:“这些年消息太多了,本宫如今已经不敢再多报希望,你给律儿去信,让他继续找继续查,今岁也?不要年末回来了,早些回来吧,如今这多事之秋,早些回来或有用处。”
谢崴芳应是,“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国公爷也?有数的?。”
见姜离规规矩矩不敢作声?,谢崴芳起身道:“时辰不早了,那我便?告辞了,娘娘和薛姑娘说会儿话。”
萧皇后也?不做拦阻,自命人送谢崴芳出去,待谢崴芳一走,皇后朝姜离伸手,姜离忙上前?扶起她,她下了榻,往西窗之下走去。
西窗下的?木桌上正放着两盆盛放的?杜鹃,皇后道?:“瞧,这是葳芳带进宫来的?,是从相国寺后山移植到盆里?来的?,你看看这枝条,没有一点儿章法,却是比这宫里?比你们府上的?开的?热烈的?多吧。”
姜离想了想,“还真是”
皇后便?是一笑,又透过窗棂看向外头的?夜色,“相国寺,二十多年前?本宫也?是去过的?,这么多年了,本宫都已经忘了那后山是何模样。”
姜离迟疑道?:“娘娘若想出宫,不是随时都能?出宫吗?”
萧皇后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本宫一日为皇后,便?不可能?离开这宫闱,可若不做这皇后,那许多事便?没有本宫开口的?余地。”
姜离不知当年之事,牵扯帝后恩怨她更不敢接话,皇后看向她,“你既来自江湖,必定所见不凡,与?本宫说说江湖上的?热闹?”
姜离沉吟道?:“那、那臣女便?从烈刀门说起罢……”
说江湖上的?热闹并不难,半炷香的?时辰不到皇后便?听得津津有味,又两炷香时辰过去,皇后已有些不舍姜离出宫,然而天色已晚,若将?姜离留在宫里?,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她便?问道?:“明日可还入宫?”
姜离摇头,“这两日陛下不必施针,臣女十八那日才会再入宫。”
皇后点头应好?,姜离往那窗前?的?杜鹃花上一看,道?:“臣女明日要出城上香,要去的?地方?多有兰草,娘娘若是喜欢,臣女给娘娘带来山间的?春兰吧。”
皇后有些意?外,“上香?莫非不是去相国寺?”
姜离瞳底清凌凌的?,“是去长安西面的?寒山寺,听说那寺里?的?药王菩萨最是灵验,臣女母亲久病多年,连臣女也?无法医治,此去是想为母亲斋戒祈福。”
皇后不由叹然,“原来如此,你是个好?孩子?,若你能?早几年回来,或许你母亲的?病还好?治些,罢了,你好?好?为你母亲祈福,兰草便?不必费力了。”
姜离先应下,皇后见实在不早,便?命和公公先送姜离出宫。
待回薛府已是酉时过半,姜离直奔前?院书房面见薛琦,直言要为了简娴去寒山寺进香,薛琦听得一讶,“寒山寺?我记得那里?早就?没人去拜了,且比相国寺远了一倍脚程,何必如此辛苦,就?去相国寺不好?吗?”
薛泰站在一旁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大小姐一直在试药,但夫人的?病这么多年了,只怕大小姐也?看的?十分艰难”
见姜离眉眼郁郁,薛琦叹了口气,“也?罢,既然陛下的?病有好?转,那你便?去吧。”
姜离应好?,自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准备。
寒山寺位于长安城西北方?向的?明华山西峰,传闻那里?是药王菩萨得道?成佛之处,因菩萨显灵之事时有发生,在四五十年前?香火十分鼎盛,其山门之外一度有各路商贩驻扎,只为了接待前?来拜菩萨的?各路香客。
但后来相国寺盛名远扬,又常有当世高僧讲经论法,寒山寺便?没落下来,只有那些重病后久治不愈者,想起当年的?谣传才去试试运道?。寺外山道?上偶有一二茶肆客栈,也?不过是因为这条官道?乃是通往晋州的?必经之路。
姜离天色微明时出发,两个时辰后方?才到明华山山脚下,沿着蜿蜒陡峭的?官道?一路往山上行,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去往寒山寺的?岔道?。
长恭驾着马车拐上岔道?,姜离则掀帘看向通往山脊的?官道?,越过漫山苍翠,她能?瞧见西北方?向的?山崖上有炊烟袅袅,姜离放下帘络,半刻钟后,马车在寒山寺外停了下来。
年后的?寒山寺常常半月不见一个香客,今日忽然有客来,寺内主持在内的?五人皆来迎接,姜离带着长恭二人入山门,只和气道?:“师父们不必客气,听说寺内的?素斋极好?,我为了久病的?母亲而来,打算在寺内抄经斋戒两日,怀夕”
怀夕自袖中掏出一袋银钱,当首的?知客僧悟明师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立刻将?姜离请去西面的?斋院。
主仆几人刚从白鹭山回来,如今又上了山,倒也?习惯山上的?清净,用完素斋天光已昏暗,因只有她一位香客,姜离得以?独自在药王菩萨殿礼拜诵经。
大殿内灯烛幽幽,药王菩萨顶戴宝冠,手持药树,宝相庄严地注视着众生万象。
姜离双手合十跪于蒲团,深深叩首,三跪拜后,她目视着药王菩萨慈悲的?眉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师父,你曾让我跪地起誓此生永不得用医道?谋害他人,但惩治恶人,当不算害人罢……”
第178章 救我的是沈公子
“我到底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仲春时节, 惠风和畅,但?若是在午后金灿灿的?暖阳之下走上两个时辰,还是会晒得人身上热汗淋漓。
高晖身着囚衣,墨发披散, 肩负枷锁, 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气喘吁吁地望着远处隐隐绰绰的?村镇,嘴唇上满是猩红的?裂口。
负责押送的?衙差头?领宋毅苦着脸道?:“二公子别急,侯爷和小高大人交代了?小人们?, 说您的?事陛下都清清楚楚,这一路上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眼下咱们?才走出了?三十?里地,只能等到了?前面的?清河镇方才能上马车。”
“废物东西?, 这四野寂寂,哪有?人盯着?你们?这、这是故意磋磨小爷,等小爷到了?晋州, 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宋毅心中发苦, 面上只能陪着笑脸道?:“二公子再坚持坚持, 就?还有?十?里路了?, 等到了?地方, 马车上什么都有?, 到时候便可松快了?。”
高晖咬牙切齿道?:“那?不能把枷锁卸了??”
宋毅回望一眼,官道?之上虽无人跟着, 但?偶有?车马经过,他抹了?一把额上薄汗, 还是陪着小心道?:“二公子,这路上说不好有?什么人经过, 咱们?这副模样太过打眼,还是谨慎为好,好容易从长安城出来了?,咱们?路上别出岔子才好。”
怕高晖不愿,宋毅又低声道?:“您安心,也?就?是这头?一日辛苦些?,过了?明天便一切都好了?,前头?都安排妥当了?,到了?晋州您更是能高枕无忧了?。”
高晖狠狠刮宋毅一眼,“水”
宋毅闻言连忙递上自己的?水囊,猛喝了?两口水,高晖又提起沉重的?腿脚往前行,望着看不到头?的?黄泥路,再想到从前长安城中的?繁花似锦,他有?些?失控地叱骂起来。
“废物,都是废物……”
“不过是烧了?一点儿书册,人都没烧死,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卑贱货,也?值得我赔上这样多,等着吧,都等着吧,等太子登基那?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宋毅在旁听?得满头?大汗,“公子,省些?力气罢,就?快到了?。”
高晖错了?错牙,忍着气性不再多说,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宋毅说的?清河镇,一行人入了?镇子,只往一处偏僻的?破败寺庙行去,待到大门之前,果然看到一辆青帷马车和两个灰衣侍从候着。
宋毅与那?侍从说了?句什么,又忙给高晖卸下枷锁,高晖疲惫地活动一番手脚,扬手便是一耳光。
宋毅被?扇的?侧过脸去,面上火辣辣痛,“二公子?”
高晖呲了?呲牙,“赏你的?,你也?不能白白享受押送小爷的?爽快不是?”
宋毅唇角溢出一丝腥甜,但?他身份低微,除了?伺候后这位小爷别无他法,便只能一拱手,“是,二公子说的?是,请上马车罢”
高晖嫌恶地看一眼马车,一掀帘,见马车里头?备着不少吃食才满意了?些?。
待高晖上马车安顿好,宋毅擦了?擦嘴角,这才招呼几个一脸惊惶的?属下继续走,“脚程得快些?,待会儿还得爬山,今日是过不了?出云岭了?。”
沿着明华山官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行,第一道?山脊便唤出云岭,宋毅带着一行人至山梁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高晖不耐地在马车里斥责,“到底还有?多远?!这荒山野地的?哪有?能住人的?地方?小爷今夜必须沐浴,必须!臭死我了?”
宋毅心底叫苦不迭,“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山梁上,是这山上唯一的?客栈,专门给过路的?商客们?住的?,有?沐浴之处,有?的?。”
客栈也?名?唤“出云”,马车停在客栈外时有?机灵的?伙计迎了?上来,伙计们?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已是见多识广,瞧见几个衙差与一个锦衣乱发公子,心底已经明白了?几分,待进了?客栈门,自是把最好的?上房给高晖住。
跟着的?侍从二人乃是高家派来照顾高晖起居,见高晖进了?屋子,其他衙差一路步行而来更是累计,自去要了?吃食歇下。
高家的?侍从吩咐伙计道?:“先送热水来给我们?公子沐浴,再准备最好的?酒菜,最软和的?锦被?”
侍从说着扔来一粒银锭,如此财大气粗,无人敢怠慢。
掌柜一路小跑去厨房,“快快,先送热水去西?上房,再把最好的?三月春装一壶,其他人速速杀鸡启灶”
客栈今日拢共只两路客人,另一路行客囊中羞涩,掌柜的?自把高晖一行当做了?财神爷照应,他一声落定,一人出后院杀鸡,一人装酒,又有?两人往桶里打热水,没多时,掌柜与装酒的?伙计同跟着去送水。
夜幕已至,泼墨一般的天穹之上无星无月,深林间狂风呼啸,忽闻一道?窸窣响动,一抹漆黑的身影自檐下潜入,眨眼功夫又翻上了?屋顶。
忙活片刻,高晖便在热气腾腾的浴桶内松快下来,前后换了?三次水,半个多时辰后,高晖换上干净衣裳,对着掌柜亲自送来的满桌酒菜露出了满意之色。
“公子先将就?将就?,等十日后到了晋州一切便好了?,老爷交代过,这两三年公子受点儿委屈,陛下如今身体不好,距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不远了?,届时殿下大赦天下,公子回长安又有谁敢说什么?”
当首的?侍从名?唤高营,乃高从章新派来的?心腹,高晖听?见他所言,轻哼道?:“知道?了?知道?了?,父亲不恼我,我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高营道?:“亲生父子,老爷怎会真的?恼公子?”
高晖从前的?小厮因替他隐瞒与柳元嘉之情?,皆被?杖杀,如今的?亲随既是侍奉,也?是监督,高晖仰头?饮下一杯酒,有?些?怅然的?叹道?:“我知道?了?,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你们?自去歇下吧,待会儿唤小二来收拾便是”
高营迟疑,“公子,小人们还是守着为好。”
高晖又仰头?饮下一杯,横眉问:“怎么?怕我跑了??前面不是还有?那?么多衙差吗?我想跑他们?也?不会让我跑的?,赶紧滚!”
这客栈依一处岩壁而建,坐北朝南,他住在西?侧回廊尽头?,走廊两侧的?屋子皆是衙差所住,高营见他面生厉色,满眼不快,也?不想初来便惹他忌讳,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高晖盯着门口,直到听?见脚步声进了?隔壁的?屋子方用起膳食来,待四五杯酒下肚,他心底怅然越是沉重,这短短半月,他便从长安城中人人艳羡的?小高公子沦为了?阶下之囚,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寒门士子。
高晖咬了?咬牙,想到如今长安城世族不知如何谣传自己与柳元嘉,他愈发烦闷,又连着数杯酒水下肚。
这酒乃农家陈酿,本算不得性烈,然而一壶酒尚未见底,高晖便觉心跳如鼓,四肢发麻起来,身上更着了?火一般,再看屋内锦绣布置,只觉那?画上雀鸟走兽皆活了?过来,而他心底躁乱愈盛,连日来的?愤懑、愁苦也?愈发喷薄而出。
高晖扯了?扯衣领,又连饮数杯,直到那?酒壶见了?底。
他倾倒酒壶,见壶内一滴不剩,便踉踉跄跄起身欲唤伙计,可忽然间,呼呼风声里,一道?极轻微的?异响从窗外传了?进来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隔着窗扇,在风声掩盖之下忽远忽近,高晖猛地转头?,目光迷离地盯着窗户,又听?得一声响后,他眼底泛出奇异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的?刹那?,长风灌入,“噗”地吹熄了?灯烛。
房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可越是漆黑,高晖的?感官愈是灵敏,他听?出来了?,这是畅春楼铃钹的?声音,他与柳元嘉多年来的?隐秘皆藏在这铃钹清音之间,一时之间天玄倒转,他竟分不清身在何方,他呼吸急促地望向窗外黑暗,很快,他像收到了?某种?刺激与召唤,手脚并用地从齐腰高的?窗台上爬了?出去。
窗外是芳草萋萋的?木林,也?不知怎地,林间狂风大作,令他脚步愈发许软,可那?铃音自木林深处而来,令他似行尸走肉一般入了?林间。
距离他不远的?古松梢头?,怀夕一袭黑衣隐在枝芽之间。
她手中握着一只铃钹,十?多步之外的?木林尽头?,另一只银色的?铃钹正挂在摇曳的?野树枝上,眼看着高晖着了?迷一般的?走过去,怀夕轻轻地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落地,另一道?黑影自树荫下走了?出来。
“高晖”
来人黑衣黑面,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仍听?得出是个女子。
此声一出,被?铃钹吸引的?高晖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散音,而他眼前光影浮动,刺耳的?风声与四周摇乱的?树影在他眼底皆扭曲了?形状,他摇晃着身子,不知把来人当成了?谁,又痴痴地一笑。
见他不做声,黑影走近两步,待闻到了?风中酒气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没有?报应!”
“幸好我来了?”
树上的?怀夕瞪大了?眼睛,她听?了?出来,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八日前来过府上的?虞氏大小姐虞梓桐,这般深山老林她竟会来!
她刚落下的?心又迅速悬起,只见林间寒光一闪,是虞梓桐拔出了?剑来,然而几乎是同时,客栈方向亮起一抹灯火,两道?影子如离弦之箭急掠而来!
“二公子”
“叮”的?一声脆响,虞梓桐手中剑锋被?挡偏去,期力道?之大直震得她手臂发麻,她刚退半步,一道?身影扑向高晖,另一人则向她挥刀砍来,刀锋夹裹风势,虞梓桐心头?大骇,连退两步方才避开。
“来者何人?受何人指使?!想对二公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