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第192章 真是凶手
沿着白?府花木扶疏的府中廊道?一路往北, 先经四处悬挂惨白?丧灯的碧瓦院阁,再过小片梅林便到了回春堂。
甫一进院门, 便见白?珉一身?粗布孝衣,双眼红肿地站在院中。
他对身?边的岳柏恩道?:“老爷一心想着早日回族地见夫人和小姐, 如今死在长?安城中, 他最后的愿望也?未实现, 大人不必相劝了,待案子了了,老爷的遗体小人就算拼了命也?会好?好?送回白?氏族地去, 否则老爷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刚说完,白?珉瞧见了姜离,“薛大小姐”
岳柏恩闻言回身?看来,和白?珉一起迎了上来, “薛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从?袖中掏出?两?张薄纸,“适才去了太医署,听?闻大人来了白?府, 我便也?来看看, 这是两?份特殊医案, 或许对大人编修医经有用, 大人可瞧瞧。”
岳柏恩有些惊喜, 忙接来细看, 姜离又?看向白?珉道?:“今日来也?是想好?好?祭拜一下白?太医,若府里有何处是我帮得上忙的, 白?管事也?尽管开口,白?太医事出?突然, 我也?十分不忍。”
白?珉拱手道?谢,他一夜没睡, 眼底血丝遍布,背脊也?佝偻了几分,看起来似老了十岁,“多谢姑娘好?意了,老爷含冤而亡,我们阖府上下只求尽快惩治凶手为老爷报仇,其他的小人们应付得来,也?别无所求,如今人证多了,只希望快点找到确凿证据”
白?珉眼底愤恨比昨夜更甚,姜离心底微动道?:“多了人证?”
白?珉道?:“今日一早裴大人便再来问证了,将府中上下叫来,又?翻来覆去问了许多,我们府中的马夫忽然想起一事,说早在五日之前,我们老爷从?太医署出?来之时,便碰见了宁珏。碰见也?就罢了,诡异的是,那时他便发现宁珏似乎在跟踪我们老爷,跟了两?条街,看我们老爷是去访友的,方才走?了,彼时他只以为是巧合,如今想来,这足以表明宁珏对我们老爷早就心怀恶意,只是、只是小人也?不明白?他这恶意从?何而来。”
若马夫所言为真,宁珏跟踪白?敬之自然也?是为了旧事,但此时姜离也?不可能替宁珏辩白?,正踌躇着,裴晏和龚铭从?正房走?了出?来。
姜离上前见礼,裴晏开口道?:“薛姑娘来的正好?,我们正打?算再拜访昨夜赴宴的宾客们,姑娘既来了,便请多留片刻,且白?太医这里,有些记录只怕要请姑娘看看”
姜离面露疑色,一旁岳柏恩道?:“对啊!薛姑娘也?擅妇人病与小儿病,当最懂敬之那些医经医案了”
见姜离不明,岳柏恩道?:“姑娘还不知,敬之早先整理了许多旧时诊疗卷宗和医案经书?,一些是打?算带回老家,趁着养病继续研究,还有一些是打?算捐给太医署的。他月中才走?,本?来后面几日会送往太医署,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没人再做研究了。白?珉把他最紧要的医书?和记载挑了出?来,打?算送回嫂夫人手中做个纪念,其他不甚紧要的,打?算让我验看之后,但凡有用的,都一并捐给太医署,这里头大部分记录我都瞧得明白?,但有些小儿病与妇人病的疑难记载,因他只记了寥寥数语,我实在不明,正好?请姑娘帮忙。”
姜离一阵心旌微动,看向裴晏,便见裴晏眼底也?一片深长?。
白?珉悲恸道?:“尽毕生之力修习医道?乃是老爷夙愿,若再给他三五载时光,他必定能摸透好?些疑难,如今……如今却是没这个机会了。”
姜离忙道?:“白?太医济世安民多年,所见所记定是广博,既然这是他的遗愿,我尽些绵薄之力自是乐意之至,权当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岳柏恩很是欣慰,一旁九思还惦记着那伙计,问道?:“白?管事,白?太医可是在六日之前,去给醉欢楼一位叫莲星的姑娘治过病?”
白?珉有些愕然,“大人怎知?”
九思便看向裴晏和龚铭,“公子,龚侍郎,适才有个年轻伙计在府外徘徊,说是替醉欢楼的莲星姑娘前来拜谢白?太医,说白?太医六日前救过莲星姑娘,我们本?想细问,可那伙计像是因何事心虚,竟是拔腿跑了”
裴晏看向白?珉,“真有此事?”
白?珉眼底闪过茫然,却又?点头道?:“老爷擅妇人之病,早些年和醉欢楼的东家有过交集,后来有求到门上的便会出?手相助,六日之前,老爷的确去过一趟醉欢楼,不过……不过那位姑娘病入膏肓,老爷说她活不久了。”
龚铭不禁问:“是何病活不久?”
白?珉叹道?:“老爷提了一句肺痨,当夜只有马夫驾车,是老爷自己?去的,我也?不清楚详情,青楼女子命苦,什么病老爷都见过,他未多言,小人也未深问。”
九思跟着道?:“适才那伙计说莲星姑娘已经过世了,但看他言辞不详,似乎莲星姑娘过世的有何隐情,正要问人却跑了。”
“怎会这样快?”白珉大惊。
龚铭也?道?:“即便人真的病重过世了,若单纯来谢恩,何不大大方方的?怎么还自己?逃了?裴少卿,此事要不要查一查?府里还未问完,不若我带人走?一趟?”
醉欢楼乃风月地,看起来和白?敬之之死风马牛不相及,但这伙计来的凑巧,裴晏便也?道?:“要查,府中线索太少,任何异常都不可轻放,那龚侍郎便走?一趟罢。”
言毕裴晏招来冯骥,吩咐他与龚铭一行同去,龚铭不置可否,很快带着人离了白?府。
这时裴晏方看向姜离道?:“请薛姑娘借一步说话,除了白?太医留下的医书?医案,有些证供还要再问问姑娘。”
姜离心中疑窦甚多,自从?善如流跟着裴晏入正堂。
回春堂一楼正厅为案发之地,西厢为白?敬之收藏医书?经文之地,此刻房中摆着数卷证供卷宗,因搜查之故,前后窗棂大开,院里的大理寺衙差和岳柏恩几人皆能瞧见他们言谈,一派公事公办之象。
刚进房门,姜离便压低声音道?:“今晨我去了太医署,衙门内议论纷纷,从?一个叫苏长?淮的医师口中得知,白?敬之一开始并不打?算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是从?上月中旬才打?定主意典卖宅邸遣散奴仆”
裴晏在放着卷宗的书?案之前站定,也?轻了声道?:“这一点岳柏恩早间提过,但问证之后,白?府上下都说上月府中并无异样。”
姜离便问:“宁珏如何?他当真什么也?没瞧见?”
裴晏朝外看了一眼,见岳柏恩又?和白?珉说起了治丧之事,遂道?:“宁珏说他昨夜酉时入府,但先往前院白?敬之书?房去了一趟。昨夜已是他第三次入白?府,他在白?敬之书?房发现了一卷医治肾厥之疾的案卷,但他看不懂其上医理,也?未来得及抄录。”
“肾厥之疾?淮安郡王?”姜离惊疑难定,“那案卷眼下在何处?”
裴晏沉声道?:“确是巧合,我本?打?算借由搜查之故找出?那案卷,却不想今晨再来白?府时,白?珉已带着下人整理了白?敬之遗物,且他主动提起将白?敬之这么多年的医书?记录交给太医署作研医之用。奈何白?敬之书?房中箱笼不少,我粗查一番,未找出?宁珏说的卷宗。”
“明白?了,你?的身?份在此,不可能当着他们专门去找那案卷,交给我便是。”姜离神色凝重起来,“若真有肾厥之疾的案卷,那白?敬之定记着淮安郡王之病,就看他案卷之上如何写了,我已答应助岳柏恩修撰医经,如今他又?请我筛看医书?,倒也?便宜,但光有医案卷宗还是不够的。”
“给程秋实上坟之人已经找到,明日便可到长?安,此人是肃王府旧人,程秋实‘病亡’没几日他便被赶出?了肃王府,他或许知道?内情。”
裴晏一言落定,姜离眸光清亮起来,“太好?了,有了人证,再找其他证据就明确多了,如今紧要的还是先查明白?敬之之死”
姜离说着看向正厅,厅内狼藉几乎没动,地上血迹干涸成了猩黑的一滩。
她瞳孔缩了缩,“本?还在想如何留住他……他死的太突然了,还刚好?碰上了宁珏,这总给人怪异之感,宁珏可曾提过跟踪之事?”
裴晏沉声道?:“昨夜我与他在牢中见了片刻,他未提跟踪之事,晚些时候我回衙门再问他……”
微微一顿,裴晏道?:“他被牵扯进来,也?是我私心之故。”
姜离闻言回头,想了想还是道?:“起先我不赞成你?让宁珏知道?淮安郡王之事,是怕他走?漏风声,后来我明白?了你?的用心,便觉如此更好?,你?不必为此负疚,一开始起了利用之心的是我。”
姜离起初便有结交宁珏之意,后来也?非平白?点出?宣城郡王隐疾,更猜到了宁瑶会让她给宣城郡王看诊,即便裴晏不动,她也?要想法?子让宁珏为她所用,“宁珏一心记着皇太孙之仇,没有你?,他也?会为此冒险,将来待他知晓内情,他怪我便是了。”
裴晏听?得凝眸,“怪你?怪我有何分别?更何况……”
更何况如今宁珏对姜离颇为热切,届时还真不知如何收场,裴晏心底做此想,却也?不打?算说破,“罢了,尽快为他洗清冤屈便可。”
见裴晏言语不详,姜离虽有些纳闷,但如今不是闲话之时,便道?:“近日我会常去太医署行走?,白?敬之半生交际皆在太医署中,说不定有其他线索,我总感觉他的死不是普通的寻仇泄恨,永茂堂那边可有消息了?”
裴晏道?:“昨夜便问到了缘故,说永茂堂的东家染病在床,因上月送了礼来,便未来赴宴。”
姜离正若有所思,外头岳柏恩与白?珉说完了话朝上房而来。
裴晏和姜离双双面色一肃,裴晏扬声道?:“姑娘若是想到别的异样,随时来寻大理寺相告便可。”
姜离配合地应是,岳柏恩这时到了书?房门口,“裴少卿尽可放心,当夜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薛姑娘还来的最晚,定不会有问题的。”
裴晏颔首,又?道?:“如今证据寥寥,大理寺要从?白?敬之遇害前数日行踪入手,这期间他去了太医署多趟,岳大人也?多回忆回忆。”
岳柏恩应是,“大人放心,我也?想早日知道?敬之因何被害。”
说着岳柏恩看向姜离,“薛姑娘,去前院看看敬之留下的医书?案卷?”
姜离与裴晏暂别,应是而出?。
离开回春堂,姜离问起治丧诸事。
岳柏恩道?:“如今天?气转暖,若要回乡,遗体都难保存完好?,白?氏在长?安城外也?是有墓园的,我本?想把嫂夫人她们接回长?安,可白?珉说敬之的心愿是回乡,如论如何是要送他回族地,如今先停灵,等案子了了他们再扶棺启程。”
姜离道?:“好?,那先去给白?太医上柱香罢。”
灵堂就设在回春堂西南,岳柏恩唏嘘道?:“也?真是多谢姑娘有此心了,这些年敬之常年外任,长?安城中出?了被他治过病的人家,已没有几家交好?的了。”
姜离眉眼晦明:“白?太医为何常年在外呢?”
岳柏恩迟疑道?:“几年前长?安出?了些事端,他虽到了太医丞之位,但没了追名求利之心,哎,他如今已经过世,就不多说了。”
岳柏恩年近不惑,已入太医署多年,当年皇太孙出?事时,他只是最低阶的侍御医,忙于城中疟疫未受牵连,再加上他与魏阶并无深交,自是替白?敬之周全。
姜离不多问,至灵堂院中,满院缟素高悬,两?个年轻小仆正身?着丧服于灵棺前烧纸哭丧。白?敬之尸体已被装殓妥当,春末夏初的午后,棺椁四周放满冰盆,使得灵堂内寒气森森。
姜离上了三炷香,这才随岳柏恩往前院而去。
一路穿廊而过,待至前院,便见白?珉正在西厢外指挥下人们搬抬箱笼。
“白?管事这是在做什么?”
见姜离看着红漆木箱,白?珉近前道?:“让姑娘见笑了,自外头知道?老爷要辞官还乡,上月初起,无论是被老爷救治过的病患,还是和白?氏交好?的故旧,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饯行之礼,珍奇文玩书?画医经皆有,老爷不敢辜负盛情,本?是吩咐装箱到时一并带走?的,可东西还没收完便出?了事……”
他满面苦涩,又?指着东厢道?:“老爷的书?房在对面,大人和姑娘请跟我来。”
姜离在木箱上一扫而过,先往白?敬之书?房而去。
“回春堂虽也?存了不少医经,但那多是老爷制药试药之处,所藏医书?多为药经,老爷平日诊疗所留的卷宗和研习医道?所用的古籍医经多数还是在此处。”
随着白?珉之言,姜离进了东厢门,只见其内布置朴素,宝阁与书?架林立,只西窗下设案几坐榻。此刻书?架上多有空落,北面棋布放着七八个箱笼,箱笼不远处的长?案上又?堆了不少卷宗,纸页多有泛黄,一看便是年代久远的旧物。
岳柏恩道?:“姑娘瞧,这些是敬之毕生心血,尤其这几年他常在地方治疫诊病,每年都要带回两?大车案卷,除了呈报给太医署的公文,有各地诊疗见闻,亦有他钻研医道?所得,适才我粗粗看了些,有些记载十分宝贵,但这样多文卷没个两?日功夫是筛选不完的。”
姜离视线逡巡一圈,心道?莫说裴晏了,便是她也?难在这样多案卷中找出?宁珏所言之物,她便挽起袖口道?:“正好?这两?日无事,我帮大人筛看便可,这几年我在江南行走?也?见了不少疑难之症……”
翻看医案记录并不难,难得是此处医书?与医案记载千百册,姜离又?不敢将意图表现的太过明显,如此一来自要花上不少功夫。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姜离已帮着清点出?不少可用书?卷,却是未见与肾厥之疾有关的诊疗记载,白?珉命人送来茶点,又?不时来照看片刻,闲话才知昨夜整理白?敬之遗物之时,书?册多被重新装箱,那份案卷早不知打?乱去了何处。
姜离不急这一时片刻,可眼看着日头西斜,外头忽有个小厮快步而来。
“珉叔,公主殿下来了”
白?珉一惊,姜离也?有些意外,那小厮又?补充道?:“两?位公主殿下都来了!”
“没想到薛姑娘也?在。”
宜阳公主见到姜离有些讶异,庆阳公主看了一眼岳柏恩和不远处的大理寺衙差,道?:“如何?今日大理寺和刑部可找到证据了?”
岳柏恩拱手道?:“回殿下的话,似乎还没确凿线索。”
一旁白?珉不住看向北面,这时道?:“裴少卿来了”
裴晏也?没想到今日两?位公主会来,得了消息急匆匆往前院而来,待见了礼,裴晏才道?:“两?位殿下怎会过来?”
庆阳公主看向宜阳公主,宜阳公主叹道?:“白?太医前些年一直给槿儿治病,此番我只知道?他要辞官回乡养病了,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今日庆阳姐姐正好?来我府上做客,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们都不敢信”
宜阳公主话音刚落,庆阳公主问道?:“当真是宁珏?”
裴晏道?:“案发之时宁珏的确潜入了白?府,但他不认罪,目前也?未找到他的作案动机,我们还在查”
庆阳公主扬眉,“他好?端端潜入白?府做什么?你?们可查到什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人,不是说刑部派了龚铭与你?们一起查吗?”
“龚侍郎去查别的线索了,大理寺今日尚在采证,这半日走?访了白?府附近大小街巷与民坊,还未发现昨夜有其他可疑之人出?现。”
宜阳公主忧心道?:“这也?奇了怪了,宁珏行事是冲动了些,可他和白?太医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手?”
感叹一句,宜阳公主又?问:“灵堂在何处?本?宫先去上柱香罢。”
宜阳公主身?份贵重,她亲自前来祭拜,可见极看重白?敬之,白?府上下也?感恩戴德。
裴晏抬手做请,“在东北方向,两?位殿下这边请”
一路往灵堂院行,宜阳公主二人与裴晏在前,姜离几个则跟在后,待裴晏道?明姜离因何出?现在此,庆阳公主不禁道?:“没想到白?太医和薛姑娘倒有了交情,你?二人这也?算得上是忘年交了,有薛姑娘这般小神医帮忙,算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说着话到了灵堂院,宜阳公主近前进香,庆阳公主只停在院中打?量灵堂,她今日虽作陪而来,可她与白?敬之并无深交,自也?不会纡尊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