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 第2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爽文 古代言情

  柳氏悲痛无比,又请求道:“时辰不早了,可否请姑娘在府中留宿一夜?若夜间阿慈出了岔子,您在这里,我们便还有希望。”

  姜离看了一眼天色,点头道:“此时离去我也不放心,请夫人派人与我府上护卫说一声,令他们明日寅时来接我。”

  柳氏感激不已,忙命丹枫传话。

  丹枫快步而出,但不过片刻,她一脸担忧地跑了回来,“伯爷,夫人,世子回来了,他还带了人回来”

  付晟和柳氏一愣,不知想到什么,皆露出惊恐之色。

  付晟咬牙道:“难道他真的”

  话未说完,他转身便走,柳氏擦了擦眼泪,也忙跟了出去。

  姜离不知内情,只幽幽地望着付云慈。

  她与付云慈交好已是八年前了,那时的伯府大小姐虽才十三岁,却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她自幼饱读诗书,人亦清雅娴静,只因比姜离年长半岁,便对她处处照拂,在姜离的记忆里,她是长安城最温柔的月光,哪怕后来天各一方,每每想起她,姜离心底也要柔情几分,可如今时移世易,再见面,她却如残损的破布娃娃一般躺在这里。

  姜离眼底沁出几分寒色,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父亲、母亲,门房说薛姑娘来许久了,阿姐如何了?”

  一道清亮的男子之声响了起来,正是世子付云珩回来了,他未披斗篷,发顶肩头积着层薄雪,面颊亦被冻得通红。

  付晟不答反问:“你去做什么了?”

  付云珩道:“我去大理寺请”

  “你竟真去了?!”付晟勃然大怒,“你是要毁了你姐姐吗?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你姐姐还如何出嫁?!”

  付云珩一呆,不满道:“父亲,阿姐被伤成那样,难道我们真要为了一点儿名声不替她讨公道吗?这半年的事您都知道的,那恶人凶残毒辣,分明是想害死阿姐,若阿姐今日真遭毒手,那我们只能半月后去护城河去污水渠里”

  “你住口!你简直”

  “寿安伯息怒。”

  “今日是以我个人名义来访。”

  付晟气的眼前发黑,但忽然,门外响起一道温润清朗之声。

  付晟一愣,“这是裴世子?”

  将房门全打开,便见一位年轻公子披素色竹枝纹狐裘斗篷站在中庭,他生的剑眉凤目,鬓若刀裁,寒夜风雪未折姿仪,身边只有个打伞的亲随,并不见任何大理寺公差。

  付晟拱手道:“世子,有失远迎了,快请入屋说话。”

  年轻公子徐步而来,待进了门,语气微肃道:“伯爷之忧我明白,但从六月起,已有五位待嫁新娘遭人残害,众所周知,下月初一是付姑娘与徐将军公子的大婚之日,而云珩说,付姑娘今日伤处,和其他遇害的死者一样在心口附近,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她今日所遇,许是那穷凶恶极的新娘屠夫”

  柳氏听得面色一白,来人又道:“若是此犯,做为唯一死里逃生者,付姑娘眼下不仅是受害者,更是最重要的人证,许能助官府缉凶,若害付姑娘的另有旁人,那她受此戕害,也该早日替她找出凶手。”

  付晟苦涩道:“世子,这案子大理寺和金吾卫都在追查,你最清楚的,已闹的满城风雨了,我女儿虽被伤的极重,但尚是清白之身,可一旦传扬出去,谁会管我女儿到底遭受了什么?到时她的名节便毁了,她还如何做人?”

  付晟重叹一声,“更别说,她此刻命悬一线,何时醒来都不知,哪有余力帮官府做证人?请世子莫要为难我们了。”

  来人定声道:“伯爷放心,我今日独自前来,正是因云珩已道明你们所忧,我可确保府上见闻不会记录在案,亦不会有第二个大理寺之人知晓。付姑娘此刻伤重,自要先等她转危为安,但听闻府上请了刚回长安的薛氏大小姐为她疗伤,我只需请薛姑娘相助。”

  听他这样承诺,付晟和柳氏皆有所松动,他们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了后厢。

  内室之中,姜离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禁一阵心惊胆战,原来付云慈,竟可能是被那个令长安城谈之色变的新娘屠夫所伤……

  而她也未想到,会这般与裴晏重逢。

第002章 验伤

  姜离走出内室时,厅内几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柳氏指着付云珩道:“薛姑娘,这是我儿云珩。”

  付云珩惊奇地打量她,又拱手道:“久仰姑娘大名了,外头传言姑娘能起死回生,人亦生得仪态万方,竟是真的,敢问姑娘,我阿姐如何了?”

  姜离欠身回礼,“付姑娘之伤损及心脉,失血过多,我已行针用药为她保命,倘若三个时辰内能醒来便无忧,倘若醒不过来,便只能听天由命。”

  付云珩一阵心惊,柳氏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裴国公世子裴晏,你刚回长安,想来还不知他的名头,他两月前刚出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姜离看向裴晏,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心底那根弦紧绷了起来。

  裴晏出自“一门五宰相”的裴国公府,父亲是已故安南节度使裴溯,母亲是高阳郡主李菡,他身上流着宗室血脉,十岁写名篇《逍遥赋》,十一岁在宣政殿上,以一己之力舌战三位南齐大儒,景德帝赞他文采与风姿,亲赐表字“鹤臣”,更早年,他还拜入江湖第一大派凌霄剑宗习武,是宗主谢尧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这般文武双绝的天之骄子,当年不仅是长安贵女们梦寐以求的未来夫婿,更是官家子弟们争相崇拜的世家典范,她十三岁入白鹭山书院时,十六岁的裴晏也同在书院,只不过,她们在书院是为求学,裴晏却是被山长留下替其讲学。

  昔日高高在上的圣贤君子,与眼前兰枝玉树的身影重叠,姜离敛下眸子,疏离地见礼,“刚回来确未听闻,见过裴少卿”

  裴晏有礼地点头,目光深邃平静。

  付云珩牵挂姐姐的伤势,愤然道,“姐姐受的是致命伤,是那屠夫!一定是他!”

  怕姜离不知,付云珩解释道:“姑娘只怕还未听说,最近半年,长安城出了个残忍狠毒的连环杀人犯,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专挑待嫁新娘谋害,此前已害死五位姑娘。这五位姑娘皆还有十天半月便要出嫁,却在外出时失踪,失踪过半月后,遗体被分尸抛于各处,因手段太过残忍,百姓们都称此人‘新娘屠夫’,我姐姐婚期将近,本以为她出门护卫颇多极是周全,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姜离终于能问:“是护卫失职?”

  付云珩摇头,切声道:“我姐姐信道,恰逢今日是太乙救苦天尊圣诞,她便于未时出发,往城南的玉真观祈福,除了婢女丹枫与墨梅,还带有八个护卫。但到了观外,护卫携带兵刃不得入内,我姐姐便携两个婢女进了观中,祈福道场在申时结束,临走时,姐姐想起了玉真观的碑林,那碑林十月新建,皆是从三清山运来的古碑,足有百多块,姐姐想去拓写碑文,便命丹枫去观中找师父借纸笔”

  付云珩苦叹一声,“丹枫取来纸笔,我姐姐看时辰不早了,便说一起拓写快些,如此三人便分开走,那会儿还未下雪,只天色阴沉沉的,她们去时碑林还有一二游人,但丹枫与墨梅各自拓写了两刻钟后,周围安静下来,她们放心不下,便回去找姐姐,可这一找,却发现姐姐在碑林凭空失踪了……”

  “那碑林颇大,她们找了一圈无果,又问观中师父,师父们都说未看见姐姐,去找护卫,护卫们也未见姐姐回马车,玉真观除了正门,还有北门和西门,她们想姐姐许是从别的门出去了,又与护卫们在附近寻,可找了大半个时辰仍是无果……”

  “他们意识到不对,忙回来报信,我与父亲匆匆赶去时已天黑了,可这时,竟发现夜色中,姐姐倒在玉真观后门不远处的竹林里,那时的她已重伤,衣衫亦是不整,我们顾不得许多,连忙将她送回府中施救……”

  姜离凝眸问:“那竹林没找过?”

  付云珩也奇怪道:“找过的,天黑前就去过一次,最后是看入了夜,实在不知去哪里找,才又寻了一圈,带姐姐回府喂了补心丸后,她终于醒了,可她惊吓太过,意识错乱,根本问不出什么,但只听只言片语,也可肯定她遭了袭击。”

  姜离不由道:“适才你们所言,我听到几句,除了伤在心口外,还有何处证明袭击付姑娘的是那新娘屠夫呢?”

  “这正是我要请姑娘相助之处。”

  裴晏显然已知晓经过,他半晌未语,此时凝声开了口。

  见姜离看过来,他语气温润了些,“姑娘适才已替付姑娘治过伤,可否请姑娘告知,付姑娘的伤口是何形状、有何特征?姑娘可能凭伤处判断凶器是何模样?以及,她身上可还有其他可疑伤痕?若能辨出伤痕是如何造成,便是最好。”

  大理寺验伤素有仵作,但今日境况,自不可能让仵作入府,而他是男子,也不可能近身,于是,大名鼎鼎的辛夷圣手正好成了帮他鉴伤之人。

  想到付云慈奄奄一息的模样,姜离提起心神道:“她致命伤处在胸前偏左,自上而下微斜,伤口有一寸半长,形状似舟……”

  裴晏和声提醒,“越详实越好。”

  姜离眼底暗了暗,更仔细描述,“伤口的下端开口比上端更大,伤口内部亦是下深上浅,伤口极深,可见骨,但内壁平滑,凶手只刺一刀。”

  “伤口周围有一圈青紫挫伤,似是整把刀没入付姑娘胸口时,刀柄留下的痕迹……这把刀,便几乎是伤口深度之长……”

  她略一沉吟,笃定道:“三寸,这把刀至多三寸长短,且是一把单刃刀,凶手应是握刀自上而下刺伤付姑娘,这才导致伤口深浅不一,这样的短刀,极可能是刻刀、裁纸刀之类的秀珍趁手之物,此外,付姑娘身上还有多处擦伤淤伤,从她腿脚上的擦伤来看,像是被何种尖利之物划伤……”

  付云珩入右金吾卫一年,也经手过几件案子,他欣然道:“姑娘在江湖上治过不少外伤伤患吧?你描述的与仵作也相差无几了!”

  姜离静静道:“医家看病本也要抽丝剥茧探明因果,江湖中人又常有毒杀械斗,找我时既是疗伤亦是验伤,一来二去,倒也熟悉其中道理了。”

  裴晏语声一肃道,“凶器为三寸左右的单刃刀,这与此前几位死者也一样。”

  言毕,他看向姜离,“可能劳烦姑娘,再仔细看看付姑娘身上伤痕?”

  付云慈还危在旦夕,姜离便有些迟疑,裴晏看的分明,耐心解释道:“此凶手总是在杀人半月后抛尸,且抛尸地多为腌臜脏乱处,因此此前五位死者的尸体虽被找到大半,但找到时尸块已腐烂不堪,留下的线索极少。”

  付云珩插言道:“不错,这正是凶手最狡猾之处,这案子半年了,鹤臣哥哥接手也两月,但还是一筹莫展,上一位死者十月十六失踪,这月才十一,他又开始作案了!”

  裴晏继续道:“付姑娘遇袭后死里逃生,验伤除了判定凶手是否为新娘屠夫外,或许还能找到和案发现场、和凶手有关的直接线索,因此请姑娘再验一次,尤其检查付姑娘头颈口鼻之地。”

  言毕,他又对付云珩道:“把你姐姐的鞋袜衣物拿出来。”

  裴晏言辞恳切,柳氏与付晟也无异议,姜离便立刻返回内室,付云珩跟进来,先探望了付云慈,又让丹枫与墨梅将她白日里的衣物交给自己。

  待他离开,姜离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付云慈的衣襟,她此前只为看付云慈是否还有别的外伤、骨伤,此刻抱着找线索之心,自是更细致入微,想到裴晏所言,她先从付云慈头颈口鼻之地探查……

  足足两刻钟后,姜离自内室疾步而出

  她严肃道:“裴大人说的不错,付姑娘后颈有一肿块,是钝器击打所致,那里是风府、哑门二穴,足以令人晕厥,除此之外,在她鼻腔内还发现了少量的褐色药粉,是闹羊花与风茄,闹羊花有致幻至麻之效,风茄则有剧毒,是效果极好的迷药,凶手应是先袭击了付姑娘,后以防万一又用了迷药。”

  微微一顿,她又道:“若我所料不错,付姑娘体质与旁人不同,对此等致迷之药多有抗性,这也是她为何能死里逃生的关键。”

  柳氏听的惊讶,“姑娘说的不错,多年前阿慈意外受伤,彼时大夫以麻药为她缓解,却全无作用,当时便说她体质与旁人不同,姑娘好厉害!”

  姜离不知如何接话,这时裴晏下了定论,“迷香、颈伤,前几起案子的作案手法亦是如此,可以肯定,付姑娘遇见的,正是那新娘屠夫!”

  柳氏倒抽一口凉气,“天啊,真真是那恶贼!阿慈竟是从他手中逃出来的!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付晟也胆寒道:“此番是阿慈命大。”

  姜离心腔微窒,又继续道:“她唇角、颊侧有淤伤,乃是人为暴力所致,额头、肩头、腰侧的淤伤则像是撞在硬物上,尤其腰侧的淤伤成条状扩散,像撞在类似桌沿之地。她左手无名指指甲断裂,右手手背和小臂有抓痕,可能与凶手拉扯搏斗过,此外,她小腿、脚跟、脚踝皆有条状擦伤,可能被人拖拽,也可能是她逃跑时留下,有几处擦伤还见了血,像是被某种尖刺划伤……”

  她语声一定道:“如今时节,我只能想到一种常见且可用药的刺皂角刺,此物有消肿祛毒之效,常生于向阳且不缺水的坡林路旁。”

  裴晏适才已检查完付云慈沾满污泥的衣物,闻言拿过一旁放着的桑皮纸,上前道:“姑娘看看,可是此物?”

  姜离定神细看,“不错,是皂角刺!”

  桑皮纸上仅是几截断裂的红棕木屑,若是常人,只怕认不出这是何物,但姜离医术高明,精通药理,由她鉴定自不会错。

  裴晏收好证物,又沉眸看向后厢,“付姑娘在玉真观碑林失踪,后又逃回竹林,那凶手行凶之地必不会太远,她失踪时所见所闻,待她醒来便可大白,但今夜雪下的大,积雪会掩盖痕迹,等她醒来再去找遇袭之地便已来不及了,我趁夜先往玉真观走一趟,能争一时是一时,你们在此等付姑娘醒来。”

  付晟欲言又止,“世子”

  裴晏定声道,“伯爷放心,我只带九思与十安。”

  九思与十安是裴晏亲随,付晟一愣神的功夫,裴晏已告辞出了门,付云珩一看,跺脚道:“这么大的雪,不用衙门的人,那要找到何时?不成,父亲母亲,我带两个护卫,也跟鹤臣哥哥同去,我定要为姐姐报仇!”

  话音落定,二人已一前一后消失在上房外,柳氏上前两步想唤回付云珩,但想到裴晏一个外人都不辞辛劳,她再心疼也只能忍下来。

  姜离站在原地也有些怔忪,但很快,她转身入内室给付云慈请脉。

  众人皆侯在榻边,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姜离微微摇头,“暂时难醒。”

  柳氏眼泪快哭干了,握着付云慈的手不放,付晟在原地不断踱步,不时又看看窗外夜色,不知在担心什么……

  没一会儿,柳氏吩咐道:“去给薛姑娘准备厢房,实在太晚了。”

  姜离示意西窗下的罗汉榻,“不必准备了,稍后我就在那里养养神便可,付姑娘情势随时有变,我也无心安歇。”

  柳氏万分动容,“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才好!”

  姜离看一眼付云慈,“应该的。”

  话音落下,她眼风忽而扫到了罗汉榻榻几上放着的几页纸张,她缓步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张轻念道:“太上曰福祸无门……”

  丹枫道:“是今日奴婢们拓写的碑文。”

  姜离依稀记得,多年以前付云慈是更信佛道的,她不着痕迹问:“付姑娘如此虔诚,是信道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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